陆韶面色暗冷, 轻轻瞥着方玉林,一次是小皇帝无意,两次就足以说明, 是方玉林故意诱导小皇帝,让小皇帝生出了想给姬姮和他赐婚的想法。
若不是在宴上, 姬姮大概早伸手过去扇小皇帝,她顾忌这是喜宴, 不能让韩凝月难堪,才没动作,只嘴上喝他, “臣前儿跟你说的, 你当了耳旁风, 旁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你也拉来配臣, 你是猪脑子?今儿这宴你别吃了, 滚回皇宫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小皇帝直接被她骂哭,呜呜咽咽的捂着脸抽泣, “皇姐, 皇姐根本不疼朕,朕不过是随口说的,你不情愿就算了, 干什么要骂朕?”
他哭着哭着还来劲儿,闭着眼叫, “朕不当皇帝了!反正朕也不能像父皇那样独自理政,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姬姮被他气的快七窍生烟,他还想独自理政,这种话岂是他说的出口的, 分明是方玉林在背后教他这么说,害的他们姐弟离心,这人狼子野心,不杀他不足以泄愤!
“陛下,您快别叫了,”陆韶掩下杀意,带着笑叫住他,手指指旁边两桌女娃,“您看,她们都笑您呢。”
小皇帝刚进宴席就注意到那些女娃,他也才八岁,见着同龄人肯定是觉得新奇,还想跟女娃们坐一桌,但他是皇帝,就只能跟姬姮坐一起,这会子他脸上挂着泪,转眼看那些女娃笑哈哈。
“羞羞脸,男孩子还哭。”
“咦,他都那么大了,还哭,文萱妹妹就比他小一岁,从来没哭过。”
小皇帝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一年前韩凝月带着她的小弟子韩文萱入宫见父皇,那会儿他跟人碰过面,那小姑娘嘴巴能说会道,父皇还在她面前数落过自己。
他不自禁偷瞄到韩文萱身上,人家直板板的坐着,小身子笔挺,吃饭也安静,比他好太多了,他顿时就无地自容,一下把头抱住,拽着陆韶道,“朕不吃宴了,朕要回宫。”
方玉林立时起身,“微臣送陛下回宫吧。”
姬姮寒着眸瞪他,“你是太监吗?进出后宫的除了陛下先生就是太监,你有什么资格进后宫?”
他一不是小皇帝先生,二不是太监,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入宫,只是之前姬姮不在京里,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陆韶也谦和微笑,“这儿一大帮子人呢,还不用方大人来送陛下,方大人坐下来吃宴就好。”
方玉林面露笑,没再推拒,重新坐倒。
陆韶朝旁边候着的长随太监招手,那太监上前来托着小皇帝走出了提督府。
这前院才算安静。
陆韶提下摆坐到姬姮左侧,夹了只虾剥开放到姬姮碗里,姿态亲昵,毫不遮掩。
方玉林笑看着他们,神情泰然自若。
“方大人怎么不吃菜?这满桌子菜难道还不合你胃口?”陆韶问他,怕死到这种程度,小皇帝一走,陆韶还用得着毒杀他,随时随地能有办法将他结果了。
方玉林勾唇淡笑,“倒不是不合胃口,是下官不敢吃。”
一桌上的人都停了筷子,八只眼齐齐盯着他。
方玉林只飘过姬芙,慢慢说,“微臣受韩大人相邀,过来算是偿还了韩家的情分,这往后和韩家两不相欠,两位殿下也没必要一直抓着微臣这点不放,微臣在来时跟陛下说过,若微臣这场宴后,突然死去,那肯定不是微臣自己想死,必然是被人蓄谋杀害,希望陛下能在微臣死后替微臣查明真相,让凶手绳之于法。”
他徐徐将目光定向陆韶,歪过头笑的怪异,“陆厂督有空在这里陪着长公主殿下吃宴,还不急着南面起义,莫非要等襄王殿下打到京里,您才肯出兵?”
姬姮瞬时心惊,侧头想问陆韶,陆韶微摇头,她将嘴闭上,陆韶随手舀汤,闲适道,“急什么?南边不是有南军都督府在撑着,那边的都指挥使都没跟咱家提这事,就轮不着方大人操心了。”
他掀起眼冲方玉林笑,“方大人这么怕死啊,亏心事做多了确实该怕,但是咱家想了想,你蛊惑圣上,令他和殿下争吵,这和前史上记载的祸国妖妃没什么区别,古往今来,这忠臣良将都忍不了帝王受狐媚所惑,咱家杀不了你没关系,至少能牵制住你。”
他吹了声口哨。
那些仆役极快到两桌女娃那边,抱着孩子们退散。
鲁昭也环着姬芙退走。
桌上只剩姬姮、陆韶和方玉林。
方玉林心觉不妙,挪腿要跑。
隐在暗处的缇骑现出身,团团将外院围的水泄不通,他有武功也跑不出去。
陆韶起身朝他走,呵呵笑,“方大人这样儿的,换作咱家以前的性子,是直接大卸八块了的,但就如方大人所说的,咱家呢,就是凭着殿下和陛下的情分,也不能杀了你,所以咱家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瓶子,揭开倒出来一粒药丸,朝近前的缇骑道,“把他给咱家按牢了,顺便把他嘴打开。”
他嫌弃的碰都不想碰对方。
缇骑们反手扣住方玉林,迫他张嘴。
陆韶伸指一弹,将药丸弹进他口中,缇骑猛地抬他下巴,那粒药丸就不受控制的滑进肚子里,他想吐都吐不出来。
陆韶挥了挥手,那两个缇骑撤开,方玉林双目赤红,“你给我吃的什么!”
“毒药啊,每月十五毒发一次,过十二个月,你就暴毙身亡,咱家犯不着亲自动手,”陆韶坐回到姬姮身旁,用手碰了碰汤碗,冷了,他推开碗,握着姬姮的手笑,“一个臭虫,也配肖想咱家的姮姮。”
方玉林立时趴到地上,伸指往喉咙里抠,不断往外呕酸水,那粒药丸就是没踪影。
姬姮嫌恶的将手中筷子砸桌上,火大道,“把他轰走!本宫看他就倒胃口!”
陆韶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可不能轰他,这大喜的日子,轰人多不吉利,让他自个儿走。”
方玉林颤着腿站起来,面上温润已不复存在,他的额头尽是汗,颈侧额头青筋骤起,他抬步朝外走。
陆韶在后头笑,“你进宫告状也没用,咱家给你下的毒太医都诊不出来,你敢说,正好让陛下对咱家和殿下愧疚,到头来你自个儿讨不到好,不若死个体面,好歹也算是天子宠臣,就是死了也能风光大葬。”
方玉林立在堂门前,脊背微弯,须臾拖着腿离开。
缇骑们四散消失,仆役将孩子们重新抱回来,姬芙和鲁昭也坐回席间,那些女娃还不知愁,都嘻嘻哈哈继续吃东西,陆韶这一桌是全然不能再吃了,恰时王欢从新房出来,便让底下人重新换了一桌菜。
几人坐桌上边吃边聊。
“你给他吃的毒药,真的每月毒发?”姬姮有些奇怪,原本提前说好的,是要趁着这次酒席杀了方玉林,结果方玉林把小皇帝拉过来,计划打乱了,陆韶应该没这么快拿出毒药。
陆韶叹口气,夹了个鹧鸪蛋到她碗里,“每月毒发是真,会死是假,那药叫洗髓散,西厂里刑审犯人专用的,遇着那些个最硬的,撬开嘴喂一粒下去,发作时如遭万蚁噬心,寻常人都受不住,就是不会死人,可惜了。”
姬姮脸微黑,将鹧鸪蛋还他碗里,“还不如杀了。”
姬芙看她别扭,咯咯笑,“就你看不出事,陆厂督要不是怕你和陛下生分,他岂会留着方玉林,左不过是疼你。”
姬姮瞥过陆韶,低垂着头片刻,弯起唇问他,“南边起义是怎么回事?”
陆韶将鹧鸪蛋放回她碗中,看着她吃进嘴里,才笑说,“襄王手里才多少兵,不超过八万人,南军都督府传来的消息只说,是襄王借着这次变革笼络部分民心,趁势起兵造反。”
鲁昭说,“他这次起兵,估摸其他藩王都在观望,若他能造势,其余藩王可能也会揭竿而起。”
毕竟机会难得,即使这些藩王手头没多少兵,但这次变革也能引起不少人不满,稍微一煽动,这兵就能起来。
陆韶与他笑,“鲁大人说的是,所以咱家已经送信前往关中及各地卫所加都督府,时刻留意地方上的动静,谁敢这个时候有一点点异动,就地格杀,正好省去了削藩的麻烦。”
鲁昭才放下心。
姬芙发愁道,“这次变革在京里虽然惹起众怒,但后头还是平息了,怎么南边会起义?本宫记得,那里贫苦,老百姓饭都吃不饱,怎么会有机会起义?”
陆韶转头看姬姮,随即和姬芙说,“臣和长公主殿下去一趟南京,回来就把向徳党的老窝向徳书院端了,向徳书院里的先生只抓了有罪的,那些还年轻的先生只能放掉,他们满口仁义,想煽动百姓太容易,在先帝时,那襄王还是向徳党的立储候选人之一,他们联合在一起起兵,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姬芙缄默下来。
陆韶伸手拍了下闷头吃菜的王欢,对他道,“你小子都是提督了,跟着咱家到现在还没下地方打过仗,这次咱家就带着你一起去讨伐襄王,也叫你长长见识,别成天跟个姑娘似的忸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