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将皇帝骂的吐血, 这在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不管皇帝德性如何,这都算以下犯上, 当天陆韶就遣人去将右都御史缉拿进西厂。
群臣激昂,齐聚在午门前要求见皇帝。
禁军堵在门前, 他们便盘坐在地上,全然不顾皇帝死活, 他们要的是皇帝遵从他们,皇帝有一丝不顺着他们,他们便要大肆宣扬, 从朝堂散播到民间。
这法子他们惯来爱用, 用百姓胁迫皇帝。
皇帝到傍晚才稍稍清醒, 一眼见姬姮和姬芙坐床前, 两人约莫都哭过, 眼圈发红,尤其是姬姮,手还抓着他的袖子, 嘴唇咬的死紧, 分明是极担心他,但面上还露着倔。
皇帝难免心酸,摸摸她的头, 又对姬芙道,“朕没什么事, 你们别怕。”
姬芙嘴一瘪,眼泪直往下掉,“您才好些,又叫那个右都御史给气成这样, 他们见不得您好,这回都敢上午门前闹事。”
皇帝哼笑出声,“他们倒是机灵,不进宫,怕禁军将他们全逮起来,在宫门口吵闹,还能惹得百姓围观,老百姓懂什么,他们耳朵比姮姮还软,听这些人三言两语就可能会被煽动。”
他朝四周看,陆韶不在房内,便问道,“陆韶呢?”
姬芙道,“陆厂督去午门了。”
皇帝倒回床,望了望姬姮,又看她,“唉,朕过不去,你们站天坛盯着些,别叫他把那帮老东西彻底激怒,朕还想留个身后名……”
他闭上眼慢慢睡进梦里,仿佛在一夜之间,满头生华发,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衰老的气息盘亘在他四周。
姬姮怔怔看着他,记忆里他高大健壮,能背着她满后宫跑,可现下他倒在床上,疲惫困倦,已经没有当初那般鲜活有力。
姬芙擦去眼泪,搀起她悄声道,“让父皇睡着吧,咱们去盯梢。”
姬姮低嗯声,随姬芙一同前往天坛。
天坛位于紫禁城南面,正和午门距离近,每年皇帝祭祀祖辈神明都在这里,它是紫禁城中最高处,登上便能看遍整个后宫。
两人站在天坛上,眺望着午门,陆韶立在那群大臣前,红衣如火,他身后整齐列着禁军,人人手持刀柄,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将这满地老臣抓起来。
这会儿快过四月,正是杨絮泛滥时,天上地上都飘着,一不小心沾皮肤上,还痒的很。
陆韶拿着拂尘挥了挥杨絮,仰头看太阳升的老高,便慢声对地上的朝臣道,“这都快中午了,大人们不回去用完午膳再来?这要是把自己饿坏了,可别算在陛下头上。”
那一地老臣冲他横眉冷竖,当先有一人大骂他,“阉贼!都是你蛊惑陛下!朝堂混乱成这般,你难辞其咎!”
他带头后,其余老臣也纷纷指责陆韶。
“阉人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你不过是个奴才!宫里的娘娘伺候不好,还敢插手国政。”
“一条狗而已,还想站在我等头上,陛下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让太监协理政务?”
陆韶面含着笑意听他们骂自己,目之所及,远处已经有看热闹的百姓往过来凑,他等着他们往下骂。
“这些年陛下好歹也听我等的劝告,一直以来朝里更是清明,可自从你这个阉狗执掌禁军后,陛下就日渐变样,我等一再忍让,现今他竟推诿政务,这是明君所为吗?”
陆韶将拂尘丢给身旁的王欢,阴冷笑道,“照你们这样说,陛下哪怕是生病,也不能休息,必须没日没夜的和你们这些人在朝堂上争吵扯皮。”
地上的老臣一时讪住,半晌坐在其中的太常寺少卿扬声道,“陛下生病,我等都很担心,你不用给本官等人瞎扣帽子,本官和朝中大人们忠君爱国,天下人都看的清楚,轮不到你一个宦官在这里给我们抹黑!”
陆韶将手指掰的咯吱响,重复着他说的“忠君爱国。”
他长眉弯弯,笑的甚是讽刺,“少卿大人在太常寺内混了十八年,政绩上没什么建树,倒是最爱和朝中老友一起私下自吹自擂,自称自己被埋没,陛下有眼无珠,你在太常寺当少卿可真是委屈你了呢。”
太常寺少卿愕然,他们私下活动向来隐蔽,就是害怕被西厂缇骑探听到,往往会换很多地方,结果竟还叫他探知到。
方才还气势汹汹,他登时也没骨气跟他硬杠,毕竟他确实嘴碎,说了皇帝,这要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这官位也坐到头了,他还想混吃等死,可不能为着几句话就丢了官职。
陆韶讥诮的乜过他,淡声道,“诸位大人老坐在这儿也不是事,总得跟咱家说说你们的诉求,好歹都是朝里的老人,这么没脸没皮的,叫百姓们看着也笑话,都一大把岁数了,小心晚节不保啊。”
那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片刻功夫就有一人站出来说道,“还请陆厂督禀报给陛下,本官等也不想逼迫陛下,无非是担忧江山社稷,只盼陛下能身体康健,随后亲手处理政务,再者,右都御史向来心直口快,这次他也不是有意为之。”
“大人真会说话,右都御史顶撞陛下,将陛下气吐血,被你三两句话就撇清了罪责,”陆韶卷好袖子,背手在身后,对他微笑,“他这是忤逆君上,你们为他求情,等同于你们都是帮凶,陛下不抓你们就是陛下的仁德,你们还想逼着陛下依顺你们,咱家看,你们也没多忠君爱国,这些年正经事没做几件,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他话停,朝身旁伸手,王欢赶忙递来一本册子,他翻开两页,随意挑了几个官员念道,“景章十一年秋,工部侍郎□□远夜宿万花馆,一人御数女。”
□□远听得寒毛直竖,他是有爱逛窑子的癖好,谁知还被这阉贼给记了下来,他忙起身打断陆韶,“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休要污蔑本官!”
陆韶应了个好,啧嘴笑道,“左大人别急着否认,咱家叫人去万花馆请你的老相好绵绵姑娘,瞧瞧你认不认。”
他扬手朝禁军招人,便有两个禁卫出列,准备去万花馆。
□□远急喊一声慢着,陆韶便抬手叫停,“左大人怎么了?”
□□远连连擦着脸上汗,突的转脚道,“本官想起来还有几张地图没画,就先不陪大人们在这儿等了。”
他脚底抹油,一溜烟就钻进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里不见踪影。
陆韶翘了翘眉,抖着手上册子准备接着念,地上的一众大臣都赶忙坐起来,各自嘴上找着借口,悉数跑走。
陆韶收了册子,抬眼瞧那些百姓,他们都是看热闹的,这会子人跑没了,便也跟着散开,午门前比往常还寂静,他站了会确定那帮人不会再回来,才缓步转回宫。
走了一段路,就见天坛上,姬芙和姬姮看着他。
他加快步子立在天坛下,冲她们柔笑道,“两位殿下下来吧。”
姬芙赶紧牵着姬姮下台阶,三人站在一处,姬芙才高兴道,“陆厂督知晓他们这么多丑事,怎么也不揭露给外头人看看,让天下人知道,这些人早已烂透了,到时候父皇治他们名正言顺。”
陆韶抿唇轻笑,目光看向姬姮,她果然注视他,眸色阴冷,他叹口气,“若真是将这些丑事全抖开,届时天下人都知道朝中没有好鸟,老百姓原本还当官老爷都是神,谁知他们都是这副鬼样子,百姓必会对朝廷失望,这倒事小,就怕有借机煽动民怨起义的,到头来还怪到陛下头上,说他没用,让一帮蛀虫侵蚀朝堂,对陛下不利。”
“治他们要慢慢来,不能急着,”他说。
姬姮一瞬低头,自顾转脚走。
姬芙尴尬笑道,“凝月上次来宫里,父皇见过后好像就没声儿了。”
陆韶看着姬姮背影,缓道,“陛下对韩小姐印象极好,等陛下身体将养好,臣琢磨着向他提开放科考,六殿下若有兴致,也去考一考,说不定考到个状元榜眼,叫陛下也开心开心。”
姬芙经他说的脸热,颇兴奋道,“本宫也没指望能考个榜眼探花,能中个进士就是本宫造化了!”
她拍了拍姬姮,“快天黑了,你早些回公主府,我去守着父皇,你别担心。”
姬姮凝眸嗯是,瞅着姬芙走远,她也想陪着父皇,但她在外已经有了府邸,天黑就不能留在宫里,她和父皇中间横了整整一座皇宫,她想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在宫中嬉闹已经不行了。
陆韶瞧她伤心,微倾身道,“殿下不要难过,太医过来给陛下诊治了,没什么大的毛病,就是气到了。”
姬姮垂着眼,朝他张开双手。
她要抱。
陆韶往周围看一圈,现下天色黑了,禁军往各宫巡视,天坛这里暂时没人,他便伸胳膊把人横抱住,就地坐在台阶上给她抚背,她紧挨着他,偏脸亲他,想沉溺在迷乱中。
陆韶牢牢护住她,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放纵。
宫灯挂到廊沿上,他们在混乱中抢回了理智,他束紧姬姮的腰,搂着她准备出宫。
刚起身就见不远处的行道上,杜雪悦瞪着双目望过来。
杜雪悦反应迅速,抱着大肚子朝四周叫,“来人!来人!陆厂督和九公主在这里通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