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更) 探明

姬姮收起扇子, 轻蔑的飘过他,兀自要走。

陆韶踏步晃身,转到她跟前, 微俯身道,“别去。”

他的嗓音里含着卑微, 姿态放的这般低,只求她能想想他。

姬姮臭着脸道, “把你脑子里那些龌龊都给本宫倒干净。”

陆韶神色阴厉,低声说,“您想收用安雪麟, 臣来给您办, 您别去见他, 臣保证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你当本宫死了?本宫已经纵容你许久, 你还想让本宫不见其他人, 你真以为你是谁?”姬姮笑他,论起来他不过是她消遣的玩意儿,他是成了气候, 但不代表她真怕他。

陆韶苦笑两声, 朝她伸胳膊,“是臣不对,臣随殿下一同走。”

姬姮半冷不热道, “你若敢再像那晚,往后不用再来公主府。”

陆韶心口生出杀性, 面上一派温软,两眼弯弯,温柔的对她笑,“臣给您当奴才, 今儿一路断不下您的面子。”

美色确实能叫人心生愉悦,姬姮看着他这副讨好样貌,很是受用,搭着他的胳膊出了门。

——

这回他们没去流书居,进的是一家书舍。

这家书舍开在偏僻的胡同里,环境也安静,舍主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瞧他们进来,便让小厮上了茶水。

“两位客官是来卖书还是来买书?”舍主问道,他开书舍不仅仅为了闲情雅致,收到珍贵书籍转头再高价卖出,赚的是个差价,舍内常有书生写手坐镇,客人过来提要求,舍主根据要求定价,三方都满意。

舍内宽敞,隔着五六个独间,用布帘遮挡,间或听见磨砚声,从那布帘缝隙中能窥见,写手们都在专注撰稿。

“我想找安雪麟写书,”姬姮收回视线道。

舍主端详她,忽然脸上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安公子还没来,这位小,公子不然等等?”

他一眼就看出姬姮是个姑娘,只怕是打着来买书的名头见情郎。

陆韶眼中阴晦积聚,蓦地从腰间掏出一枚银锭子给舍主,嘴边落笑,“劳驾引我们去客房。”

舍主得了银子连忙引两人上二楼。

客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摆着香几书架,墙边挂着几副字画,倒是清雅。

“殿下急着过来,臣忘了桩紧要事儿和您说,”陆韶扶她坐到香几旁,瞧那香炉里的香熄了,便引些火星放进去。

霎时沉香扑鼻,遮了她身上的味道。

姬姮意兴阑珊道,“那肯定也不算紧要。”

“今儿一早,英国公将他的小女儿送进宫了,对外传是雪妃娘娘身子不爽,要妹妹进宫做陪,这俩姐妹现下都住在佳芙宫,可别提有多热闹。”

姬姮嗤声,“英国公把他所有的女儿都送进宫,父皇也不会打消对他的忌惮,他女儿们真要是生下皇子,父皇就算立储,也会先灭了杜家。”

陆韶笑一下,搬了杌子坐到桌边,给她剥石榴。

他手里的石榴皮薄肉多,红灿灿的喜人,他剥开皮子,手指灵活的将石榴捋到小碗里,这些石榴颗颗饱满,手稍微按重些,甜汁都能沾一手。

他舔掉那些甜水,拿帕子抹净手,才将小碗端到香几上,摆好勺道,“这石榴新鲜,味儿也甜,殿下尝尝看。”

姬姮的眸子从那张薄唇定到修长手指上,从骨髓里涌出麻,她没碰石榴,挪过眼道,“拿本书过来。”

陆韶眉尾轻轻上挑,若无其事般起身到书架旁,随手挑了本《抚君集》,递给她道,“这地方的书多是这样了,约莫是卖给闲人打发时间的,胡诌八扯多的是,殿下看个乐。”

姬姮翻了两页,直接把书扔开,里头写的多是些才子佳人,夜半私奔的故事,情情爱爱,看着人腻烦。

“安雪麟竟也是这般庸俗之人。”

陆韶捡起书放回架子上,屋外下起了雨,过窗飘进来,他踱过去拔下木栓,将窗户合上,“臣得为安解元说句公道话,读书人是要有气节,但他也要活命啊,前头臣看到他爷爷在路边摆摊卖梅酱,梅酱几个人会吃,根本卖不出去,他若是不出来写写书,臣估计还没秋闱爷俩就得饿死。”

姬姮抿着嘴唇,她自小锦衣玉食,体会不到吃不饱饭的境地,陆韶一说她才想起来安雪麟祖父祖母,算得上穷苦,在书舍这里靠写书挣钱,大抵上也不是他所愿的。

人被逼到绝境总得妥协,这点上她深有感触。

姬姮敛起眸笑,“本宫还当你瞧他不顺眼,没想到你竟替他说话了,你今儿个变成好人了?”

“臣和他是老乡,再看不顺眼,也敬他正直,殿下想拉拢他,臣又何必为了他跟殿下争吵,无端伤感情,”陆韶老实说。

姬姮没什么表情,望着碗中鲜红石榴,捏勺舀起来吃,确实甜,汲尽石榴汁,她张口想吐籽。

陆韶从容蹲到她腿边,铺开帕子放手上,说,“地上脏,殿下吐这里。”

姬姮侧眼望他,他面上恭敬,一如往常般爱伺候她,但又好像不同了,他不强势,也不疯魔,没让她感觉半点膈应。

她还是吐下籽,陆韶将籽包好放到地上,旋即看她嘴角挂着红水,指腹轻拭掉水渍。

她就该这样干干净净,除了他以外的东西都不配碰她。

姬姮的眸光闪动,燥气在心上乱窜,她有些发愣,视线落在那根手指上舍不得转。

“殿下是困了吗?”陆韶装傻道。

姬姮闭眼靠着墙,眉心打了结,终究抵不住那层火,空气里的香越来越浓,盖住了沉香味,席卷而来,她支开腿,唇低低的发出声。

陆韶咽着喉结,眼底凝聚出幽暗,凑近她问,“殿下要什么?”

姬姮抬起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侍奉本宫。”

陆韶脸上划过得意,捞起那截细腰背身仰靠在香几上。

香炉掉地上,撒了一地香灰。

——

屋里的香隔窗溢出,京墨就站在门口听着里头,耳朵通红,她小心关好门,蹲在窗边郁闷,说好的来见安雪麟,这人还没见上,屋里倒不消停,她总觉得殿下变了。

自从陆韶夜宿殿下屋里后,殿下似乎就离不开他了,分明殿下对他很厌烦,非打即骂,可是在这种事上,她几乎被陆韶牵着鼻子走。

她还没成婚,却终日跟太监厮混,更是沉迷其中,也不知何时到头。

正这般想着,安雪麟上楼来,一眼见她便温笑,“姑娘找我?”

“不,不是,是我家主子找公子,”京墨连忙摇头道。

说完她赶紧拍门,屋里立时一静,她涨红着脸道,“主子!安公子上来了。”

姬姮勉力抠陆韶颈窝,陆韶恋恋不舍的深吻着,未几克制放开,翻身起来拥她坐到那张松红林木围榻椅上,当先给她穿回藕荷色团花暗纹斜襟直裰,她还在晕,看脸色有点耐不住,陆韶没敢给她套亵裤,只将她脚放进长靴中,下摆将好勾在他手上,他看着直缀内里舍不得放手,但到底松开了,任它垂落到靴子上。

他急忙取来垫子放她坐倒,一松手她就皱眉。

陆韶边穿衣裳,边抚她脸,哄她说,“难为殿下收着些,等见完安解元,臣再给您洗掉。”

姬姮睁开眸,挥手打到他脸上,他被打也没生气,笑着给她绑好发髻,自桌边端一杯茶让她喝完。

她咕完茶才冷静下来,低头瞧他跪在脚边给自己理衣裳,将腿遮的严严实实,她突然就恨死这个畜牲,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成这副模样,即使见了安雪麟,她也不敢乱动。

她气的伸脚往陆韶背上踩,陆韶眼睛顺上看,喉间干的快冒烟,“您乖些。”

姬姮一脚踢到他腿,旋即并到地上坐好,她扬声朝外道,“进来。”

陆韶赶忙推开窗,蓦地跪回她腿边,把边角缝都理的平整,不让露一点空隙。

恰好门推开,安雪麟走进来,迎头就看到陆韶跪着,椅子上坐着个书生打扮的人,那脸赫然是他上次见过的那个美人,她脸色有点差,但神态散漫,矜贵傲气,一眼就看出和寻常平民女子不同。

她才是贵人,地上跪着的是她的仆人。

但哪有仆人和主子这般亲密,倒像是……两人的趣味。

陆韶站起身,退到姬姮后方。

姬姮交叠着手,朝他笑道,“上次和安公子见过后,我对安公子的气节甚是佩服,所以特地来书舍,想再找安公子一叙。”

她笑起来时,整张脸艳的灼人。

安雪麟瞧过,当即心跳加速,他稍稍挪眼,正和陆韶的目光对上,对方含着笑,笑里隐藏警告。

安雪麟心下明了,这位佳人确实有主,他的念头都得掐断。

“我不过一介书生,姑娘想找我聊什么?”

姬姮示意他坐。

安雪麟便就近坐到竹椅上。

“明年这个时候,安公子或许就能入朝为官了,前头瞧安公子很不屑跟那些朝官交流,那为何还要考取功名呢?”姬姮问他。

窗外吹起风,姬姮的衣摆晃动,陆韶眼尖,干脆褪掉裘衣将她腿盖住,果然就遭她凶狠一瞪。

陆韶咧咧唇,安安分分站好,不再动。

安雪麟看着他们互动,心内难免惊奇,他们好像不似表面那般恩爱。

“我参加科考并不是为了结党营私。”

“不为名不为利,你考什么科举?”姬姮不信他说的,有气节是珍贵,但她一点也不信他所说的,水至清无鱼,什么地方待久了,都会有团体出现,根本不可能孑然一身。

安雪麟被她一呛,照往常定会呛回去,可对方是个女人,还生的那般艳色,他想呛也呛不出口,但仍没好气道,“功名利禄谁不想,我不愿跟那伙向徳党为伍,我也能靠自己双手挣来。”

姬姮叫这话挑起了兴致,“安公子为何不愿意和他们为伍?”

“我的老师曾说过,国贼当属向徳党,他们占据朝堂,蒙蔽陛下双眼,整天只知道高谈阔论,毫无建树,”安雪麟直截了当道,他不怕对面的女人也是向徳党,毕竟向徳党最痛恨女人,成日里指天指地给女人按规矩,像她这般抛头露面,还和男人公然亲密,显然为向徳党不耻。

姬姮翘唇浅笑,半晌抬手鼓掌,“说得好。”

安雪麟扬起首,与她轻笑,“姑娘来找我就是要听我说这些?”

姬姮眼尾扫过陆韶,陆韶笑一声,“安公子颇有远见,那你怎么看储位的?”

安雪麟伸直腿,还真思索起来,他才中解元,皇帝立储这种事离他太远,倒没细想过,不过皇帝只有一位皇子,这储位理所当然应该是那位小皇子的。

奈何这几年局势动荡,朝堂内外没得安宁,皇帝立储的事?一直耽搁,他曾听老师说过,朝臣并不赞成立皇子,他们拥立藩王,只痛批小皇子非正统出身。

正统不正统就是他们嘴里的一句话,当真说起来,就凭他是皇帝的儿子,他最有资格入主东宫,藩王终究算皇族旁枝,道理上也轮不到他们当皇帝。

横竖就是这些大臣给皇帝使绊子,皇帝要做什么,他们站出来第一个反对,皇帝没有立储,他们便也想插手储位,说不定往后能挑个傀儡,任他们摆布。

“储位我不好定论,这不是我该议论的事情,陛下择选谁为储君,我觉得自有陛下的道理。”

这意思便是他向着皇帝。

姬姮微微觑着眼,这人忠君,她不能贸然说明来意,以免往后他跑到父皇跟前揭露,她得不偿失。

她伸胳膊去搭陆韶的手,陆韶握着她,跟安雪麟笑道,“安公子有一片赤诚之心,叫人敬仰,上次是我不会说话,倒惹得安公子发急。”

安雪麟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白腕,心下揣测他们要走了,便温声浅笑,“不妨事,不过你们付钱给舍主,真不要我写书?”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接济公子,但是怕公子拒绝,所以才一再找来,”陆韶直白道。

安雪麟笑着摇头,“无功不受禄,多谢老爷美意,我过惯了苦日子,就怕得了银钱心生贪婪。”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陆韶是真的佩服他,排除他对姬姮有那点意味不明的心思,这人值得深交。

陆韶躬身抱起姬姮,冲他点过头走出去了。

安雪麟跟到二楼,低头瞧见姬姮的头搭在他肩侧,面上有疲倦,看起来萎靡不振,安雪麟才清楚她先前镇定的样子是端着的,但都累成这般了,为何还往出跑,那位老爷想来也不是真心待她好。

——

陆韶放姬姮进马车后,她趴在软榻上,上手要扇他,他捏住手放回褥子里,小声说,“您怪臣过分,可臣也是紧着您快乐,您开心过后就翻脸,臣到哪儿说理去?”

姬姮耷拉着眼,她心里是明白的,陆韶确实引诱了她,但她的身子不对劲,她是纵情欢乐,可那是享受,现在的情形是她控制不了自己,陆韶比她了解这具身子,他可以随意撩拨,就能让她难以自控。

随时随地想要他侍弄。

简直是有病。

她得让胡蓉看看。

陆韶瞧她沉默,以为惹她难过,便怜惜的摸了摸那头浓长墨发,“您别气,您想怎么打臣,臣都乐意,只您别气坏了身子,臣瞧着揪心。”

姬姮打开他的手,侧过身不打算理他。

陆韶小小的叹口气,只得拍她背道,“好不好的,您给臣吱一声,您闹起别扭来,臣也心慌,总怕是臣哪里没伺候好。”

姬姮猛地转身,揪起他的衣领,急怒道,“本宫真恨不得掐死你!你得意什么!以为本宫没了你活不下去吗!”

陆韶薄唇微并,将要说话,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

王欢尖细的嗓音隔着窗帘传进来,“总督、殿下,陛下夜里着了寒,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