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冷水澡

他陡然一阵慌, 但迅速镇定住,他还蹲在水中,露出羞窘的表情道, “外头冷,殿下回营帐歇着吧。”

姬姮的视线落在他身前的水域, 直直的,像是能穿过那层水看到底下的东西。

这个时节水底已经开始长水草, 水面上零零碎碎飘着浮萍,陆韶不怕她看,但她套了件直缀就跑出来, 很容易着凉。

“殿下回去吧, 别冻着身子。”

姬姮往河边走近, 站到水边的石头上, 问他, “你为什么洗冷水澡?”

陆韶尴尬笑道,“行军在外多有不便,热水并不常有。”

姬姮伸手摸了下他肩膀。

陆韶顿住身, 不知她要干嘛。

姬姮手指游曳到他胳膊处, 蓦地要探入水。

陆韶立时握住她手,“殿下。”

姬姮皱一下眉,冷气笼罩着她, 令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连被他捏着手都不知道让放, 她轻声问,“你在水里摸什么?”

陆韶抿唇,“您给奴才的戒指不小心掉水里,刚刚奴才在找戒指。”

他摊开手, 将戒指给她看。

姬姮扫一眼,撤回手转身上岸。

陆韶等她走远了,才慌忙起身穿好衣裳,跟着回了营帐。

——

下午姬焕被送来,皇帝走了有一个多月,他在宫里过的不算好,贴身的几个女官虽说不敢苛待他,但总归没有皇帝在时尽心,再连着要上启蒙,一个六岁孩子哪儿有那么多精力折腾,倒瘦了不少,人也消沉。

见着姬姮才高兴,直围着她嘻嘻哈哈,“皇姐!宫里人都说你死了,害的我哭过好几回。”

姬姮撇唇冷笑,“那看来过不了几日,燕京都要知道我羞愧自缢了。”

陆韶削了个梨给姬焕,心思飘远,从此燕京不再有她这个活人,他只要想,完全可以将她藏匿住,往后以他为天地,他也不用再做她的狗。

他瞥过姬姮,她的倨傲刻在骨子里,是与生俱来的,她看不起任何人,得所有人捧着她。

这样香艳冷傲的公主,折了她的细手腕捆在怀里才好玩。

只是她会伤心哭泣。

“辟出新营帐,本宫跟皇弟暂住,”姬姮道,先前说要住在他这里的话全不作数。

陆韶指节动了动,掩下心底灰暗,应声是,“营中人多,两位殿下没事不要乱跑。”

姬焕边吃梨,边张着小手拉他,“陆韶,你不陪我们吗?”

他手上全是梨水,黏巴巴的,陆韶抽出白帕细心替他擦手,哄着道,“奴才要去打坏蛋。”

他感觉到姬姮的视线定在他脸上,带有某种探究,但他不能跟她对视,只任她观察。

姬焕似懂非懂的哦着,“你本事真大,比皇姐还厉害。”

陆韶眉头一跳,果然见姬姮阴恻恻对他笑。

陆韶立刻做谦卑状,弯腰道,“小殿下抬举奴才,奴才有今日都是九殿下栽培,万不敢越过九殿下自高自大。”

姬焕挠挠头,抬腿坐到姬姮身旁依着她,撒娇道,“皇姐,陆韶这么好,你把他给我吧,宫里的太监都不听话,我不喜欢。”

姬姮捏他小脸,“他如今是父皇的大红人,我哪儿能差遣他。”

父皇跟前人他就没法要了,姬焕失落的垂着小脑袋。

陆韶掬着笑,“小殿下别气馁,往后您登基了,奴才也一样是您跟前人。”

登基是什么意思,姬焕在尚不记事时就被丽妃教导过,丽妃时常跟他说,他是未来的东宫太子,皇位迟早是他的,但丽妃每每跟他说这些都脸色极凶,他很害怕,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当皇帝。

不过现在看陆韶这般说,他又觉得当皇帝或许是个好事,但他也愁眉苦脸,“那些宫女都说,宫里要添新皇子,太子一定是他。”

姬姮卷好宽袖,拍拍他的头,“真要是有新皇子,你就更要讨父皇欢心,要好好读书,乖乖听话,这样父皇就会只疼你一个。”

姬焕便挺起小胸脯,颇自信道,“我最听话!”

姬姮两眼含柔,摸摸他直笑。

陆韶立在旁边看她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亲切温柔,她从前便是笑也多是讥讽和冷淡,好像谁都入不了她的心,直到今日陆韶才看出,她也有心,只是这心全在姬焕身上,旁的人想占据。

太难了。

——

两日后的夜里,陆韶派去清河的缇骑传回来信,他们杀了前来接应的人,已经成功潜伏进关中地界,为大军开路。

陆韶便在当夜率大军踏入关中,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关中城门口,那城头将士早已被换装的缇骑自内伏杀,陆韶朝后方招手,便有一人隔空放出信号弹。

片刻,城门自里边打开。

陆韶策马当先冲了进去,其后缇骑们紧跟着冲进城内。

关中自来不及燕京繁华,到深夜各家都熄灯睡觉,鲜少有人在街头晃荡,大军闯入城中后,齐王将士才反应过来,可都为时已晚,只能负隅顽抗。

陆韶一路杀到齐王府,齐王府内正摆着宴,一众人喝的满面红光,齐王更是醉在座上跟怀里的女人调情。

齐王府大门就在这时被人自外边撞开,缇骑们手持着腰刀齐齐入内,包括齐王在内的所有人都呆愣住,还不待他们动作,脖子上已经架了刀。

陆韶从马上跳下,回身转到后方的马车边,对里头道,“殿下,到地方了。”

姬姮挑开车帘,由他搀着落地,她想缩回手,但见这四周尽是缇骑,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估计只当她是陆韶的女人,这么一想,她心口那阵恶气出不去,便只得被他捏着手带进齐王府。

陆韶牵着她穿过那些酒席,悠闲的踱到齐王跟前。

齐王长的很像皇帝,只那双眼浑浊,比不得皇帝凤眸威仪,他喝高了,眼睛自陆韶转向姬姮,从她的脸扫到全身,未几露出□□,伸手朝她脸抓来,“美人儿!”

姬姮那两条纤浓秀眉紧紧皱成结,脸上的厌恶掩不住,若不是嫌他脏臭,估计早已上手打人。

陆韶耷拉着眼皮,胳膊微抬,自袖里掉出一把小刀,在那只手快要伸到姬姮脸上时,他拿起小刀一下扎进手背里。

“啊!”

齐王惨叫一声,倒在案席上疼得抽搐,酒也醒了大半,他这时才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他瞪着眼颤声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把他给咱家拎进来,”陆韶踢开门槛边挡着的小厮,执着姬姮的手入了堂屋。

齐王府宽阔,一个堂屋都快赶的上寻常人家的住房,里头的桌椅摆设一应用具看着都是珍品,可见其平日是如何奢靡。

陆韶扶姬姮上座。

齐王被缇骑五花大绑踢进堂内,他仍有些懵,但看陆韶的衣着也勉强猜出一点,他喝声道,“大胆!本王你们也敢抓!”

陆韶攥着帕子揩手,吊着眼尾睨他,“咱家奉旨捉拿逆贼。”

齐王窒住,旋即破口大骂,“陛下都已经去了辽北,你奉的哪门子旨,本王看你是假传圣旨!你才是逆贼!”

他说的吐沫星子横飞,姬姮一脸青黑,忍耐半晌到底扼不住火气,骤然站起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陆韶朝屋里的缇骑挥手,那些缇骑便都悄悄退出去,还顺带将门合上。

姬姮磨牙凿齿的对他笑,那眼神只差将他撕成肉片,“叔父好本事,如今连本宫都认不得了。”

齐王望着她,仔细辨认,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是谁。

这也难怪,姬姮尚在襁褓中时,齐王就已经离京去了藩地,只在第二年回京给皇帝贺寿时远远见过她,那时她才会走路,和眼前这样艳丽乖戾的长相对不上。

“……你,你是皇兄的女儿?”

姬姮眯眼笑,“皇叔真是年纪大了,你不是跟皇后娘娘做好了交易,用我来给你治伤,你去当皇后娘娘的臣?”

齐王惊出一身汗,对着她上上下下看,随即抖着声道,“……你把辕儿怎么了?”

姬姮的目光落在他废掉的那条胳膊上,挑唇笑,“死了。”

齐王一颤,立时老泪纵横,他猛地要起身。

陆韶自旁边一脚踩在他的伤手上,他龇牙咧嘴倒在地上,哭骂着,“你怎么敢杀他!本王定要将你剁碎成泥!”

“然后入药?”姬姮后退一步,站到陆韶身边,陆韶摸出来新帕子替她擦脸。

姬姮闭着眼,感受那手指在她脸上游动,快要一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被他服侍,潜意识里,他好像比京墨更好用。

她慢慢睁开眸子,他的手停在她眼下,很快撤走。

地上齐王惊疑不定的看着陆韶,“他是谁?”

姬姮弯唇,“他是父皇派来镇压你的人。”

齐王瘫坐在地,“……怎么会?”

陆韶将帕子叠的四四方方,揣回袖里,“怎么不会?皇后娘娘直接把你卖给了陛下,不然咱家闲的没事做,跑过来抓你?”

齐王难以置信,眼珠子往上又往下,在肚子里回想了一周仍觉得不可能,“你们在诓本王!”

姬姮哼笑,“诓你有什么意思?你跟皇后娘娘要本宫,还答应皇后娘娘将来会拥立她挑出的皇子为太子,你不也是在骗皇后娘娘吗?难道你还真打算推举父皇的儿子当太子?你们这笔交易互相揣着鬼心思,只许你骗人,还不准皇后娘娘先将你一军?”

齐王被她怼的瞪目结舌,“这个女人竟敢耍我?”

陆韶叹笑,自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张纸,展开铺在他面前,温善笑道,“你看看,咱家将你的罪证都列了出来,你瞧着合适,就给画个押,咱家回去了也好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省得她成天担惊受怕。”

齐王望着那张纸,上面列出了十余条罪状,其中最令他愤怒的便是强加的那条,皇后以身犯险,诱出齐王造反野心。

她犯什么险,分明是一拍即合的,如今所有罪责全推到他身上,合着她清清白白,他成了阶下囚!

齐王抓起那张纸撕的粉碎,“本王不认!皇后亲口说出将来太子必须是她选出的,本王确实跟她承诺,只要将九公主送给本王,本王愿助她成为太后,你们说本王谋反,她想成为太后不也是盼着陛下死?”

陆韶啧啧声,拍一下手。

堂屋门打开,缇骑送进来纸笔,端到齐王跟前。

陆韶笑道,“咱家瞧你也是条汉子,就给你个自述的机会,把你说的都写了,咱家带回去呈给陛下,自有公断。”

齐王这时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拿起笔将他和皇后私下交涉的事情悉数写在纸上,甚至还添油加醋了几笔。

等他写完,陆韶拿了那张纸看一遍,甚是满意的递给姬姮。

姬姮翘起眉,笑的欢快,“皇叔这拉人下水的本事当真不差,回头父皇瞧了,咱们皇后娘娘这后位算是坐到头了。”

齐王猛愣住,旋即清醒过来先前是他们设套,他窜起身要来抢纸,陆韶单手环住姬姮的腰送到自己身后,旋即转过腰刀直砍到他胳膊上。

齐王瞬时倒在地上嘶叫,“本王要见陛下!你们两个竟敢无故坑害本王!陛下不会轻易信的!”

姬姮乜他冷笑,“这纸上的字都是皇叔亲笔书写,还能作假不成。”

齐王煞白着脸,仰声叫道,“本王忠君爱国,分明是你们这些奸佞小人作祟,你们敢杀本王,天下人都不会饶过你们!”

“齐王世子私出京都,本就是违逆陛下,陛下出征前特意跟咱家指示,凡齐王有异动,杀!”陆韶提着腰刀一步步朝他靠近。

齐王惊恐万分,翻身朝外爬。

陆韶手起刀落,扎进他的胸口随后迅速拔出,鲜血洒了一地,他趴在地上挣扎不了两下,人就没了气。

腰刀上的血顺着刀锋缓缓往下流,一下一下滴在地上,陆韶自兜里摸出崭新帕子极细致的将刀面擦干净,然后扔地上,腰刀插回刀鞘,他还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杀人时的狠戾。

姬姮怔怔看着那帕子上的血,好像在她跟他接触后,他的袖子里总是有数不尽的干净帕子,给她擦脸,给她擦嘴,还给她擦眼泪,她从来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只当是奴才侍奉主子应该做的,这些帕子也是为她备好的。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帕子不仅仅是给她用的,还能用来抹掉血迹,掩藏脏污。

“殿下吓到了?”陆韶柔声笑道。

姬姮的目光转到他脸上,他笑起来最是好看,两眼弯弯,唇翘齿白,很有少年气。

但那笑已经不能让人觉得他忠实,从前他像狗,如今他更像一匹茹毛饮血的狼,他笑只会令人不寒而栗。

姬姮偏过脸,“没有。”

陆韶翘了翘唇,去把门打开了。

院子里早被收拾干净,那些齐王府门客全部被拖下去处理了,只空气里还能嗅到血气,他仰头往天上瞧,那弯月隐在云层里,已经发不出光辉。

底下缇骑上前道,“陆少监,后院已经收干净,还请过去歇息。”

陆韶颔首,回身朝姬姮走来,抬起手臂放在她身侧,等着她搭手。

姬姮扫过一眼,兀自踏过门槛出去。

陆韶冷住脸,望着那纤细的脊背咧出一个可有可无的笑,半晌跟在她后头入了院子。

——

屋里寂静,姬姮靠在榻上,眼眸微垂。

陆韶端水盆进来,蹲到地上,捏起她的脚踝放进热水里,手里攥着毛巾,托好她的足认真招水洗。

她的脚将好被他一只手握住,没用多大力,他手上动作轻柔,表情也温和,嘴边还挂着笑,像是极享受这种服侍人的感觉。

姬姮眉头紧锁,分明他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但无端就让她生出一种被掌控的不适,她想抬脚。

陆韶轻捏着没让她动,就手洗去脚边沾到的血迹,低笑道,“殿下别动,这脏东西得洗干净才好。”

姬姮抿着唇等他洗好。

陆韶洗完就将那两只足放到榻上,躬身将水盆倒出去,他的姿态很卑微,走出去再进来,抱了新毯子盖到她身上,做的活娴熟又稳妥,仿佛一个寻常太监在伺候主子就寝。

他见姬姮睁着眼看他,忖度着笑,“殿下睡不着?”

姬姮一言不发。

陆韶眼睫轻动,探手要抚她的脸颊,被她拨开手,他还是笑道,“不要奴才抱着睡吗?”

这口气很平常,平常的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一句问候语。

姬姮瞥他又侧过脸,闭眸道,“你杀了齐王,等于你的身份摆在台面上,刘乾不会那么好糊弄。”

“殿下是在担心奴才?”陆韶笑意加深。

姬姮拧住眉,“别跟本宫嬉皮笑脸。”

她不喜欢。

陆韶便正色道,“就像殿下先前说的,奴才在台面上更是陛下的人,奴才是奉旨杀贼,刘乾即使怀疑奴才,也不敢对奴才怎么样,更不用说,这次回京,⑨时光整理皇后娘娘必定万劫不复,刘乾都自身难保,又岂会再盯着奴才?”

姬姮掀开一点眼皮,余光瞟着他,“你怎么知道皇后万劫不复?”

皇后能坐上后位,靠的不是她自己,是她身后的英国公,英国公这次虽然战败,但根底还在,再加上姬鎏战死,皇帝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轻易废后。

“殿下还是不了解陛下,陛下的眼里,第一是大魏,其后才是儿女情长,皇后娘娘做下的每一件事都危及到大魏安宁,纵然陛下再顾忌英国公,也不可能再容皇后娘娘嚣张,这个后位她保不住了,”陆韶道。

帝王的心思最难猜,也最好猜,甘于臣下,是最好的待君之道。

姬姮两眼愣怔,她几乎是被父皇一手带大,母妃也宠着她,但她懂事后,父皇亲身教导,宫里人都说,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姐姐们也都让着她,可这些全都是假的。

她听话,所以父皇疼她,母妃听话,所以父皇宠她,她不听话,父皇百般打压,母妃不听话,父皇便将她冷落了。

她的长睫扑闪,片刻有泪光乍现。

陆韶抬指摸过那睫毛下的水珠,轻轻一捏,就碎了,她从呆懵中回神,又恢复成那副冷漠的神态,她说,“你出去。”

陆韶顿了顿,原想说她现今身份是他的女人,没理由让他出去,但见她脸色不好,便踱走开门,正要出去。

那门边站着个姑娘,娇羞一张脸期期艾艾的瞅他,“奴家怜怜见过大人。”

陆韶皱一下眉似想到什么勾一抹笑来,他饶有深意问道,“哪儿来的?”

怜怜当即眼底畜泪,哭哭啼啼道,“奴家是被齐王抢进府的,多亏大人救了奴家,奴家想报答大人,但奴家身无分文……”

她就差把以身相许四个字写在脸上,这齐王府现今成了反贼窝,齐王的那些女人自然都不能留,她倒是机灵,想出献身的主意来自保,却是个有脑子的。

只是可惜。

陆韶笑的越发亲和,眼眸微斜,邪气道,“咱家是太监,你也愿意?”

怜怜揪紧帕子,只迟疑了一刹那,就立刻点点头,手指也试探着要来搭他肩膀。

陆韶人没动。

就在怜怜快要靠上他胸口时,他骤然被拽的往后一踉跄,侧转头就见姬姮赤脚站在他身旁,双眸阴郁的瞪着怜怜。

怜怜搅着帕子看她,从她的脸看到腰,最后落在地上那双纤足上,心内暗叹妙人,若齐王还在,估计也得被抢进后院。

她讪讪笑道,“姐姐火气忒冲了些,奴家也算是大人的人,往后咱们共同服侍大人,姐姐可别置气啊。”

姬姮一脚踩在陆韶腿上,陆韶眼中滑过笑意,弯身将她横抱起来,她将脑袋贴在他脸侧,扬手照着怜怜的脸就给了一巴掌。

怜怜被打傻了,一手捂着脸哭叫,“你怎么打人啊!”

姬姮睨过她,转头埋进陆韶衣襟里,“关门。”

陆韶单手拢着她,空着右手欲关门。

怜怜急忙按住门,“大人……”

陆韶挑眉,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门哐的合上,怜怜傻在外头,哭也不是丧也不是,一旁缇骑看够了热闹,将她拉了下去。

屋内姬姮被陆韶抱着坐到榻侧,他手臂环在她腰上,等她自己开口叫他走。

姬姮埋在他怀里很长时间,长的让陆韶都快以为她要睡过去,她说话了,“她碰了你哪里?”

陆韶抿嘴。

姬姮狠揪紧他的衣领,张口吻住他,凶的近乎在撕扯。

腥甜在口中泛滥,陆韶扶好她肩膀,等她发泄完才慢慢回应着她,让她逐渐软化在这亲吻里,轻摸着她的头发,让她的气性消散,最后乖顺窝在他身上,任他疼爱。

室内的气息沉顿,她有些昏,他将唇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她没碰奴才。”

姬姮缩一下肩膀,脸朝旁边躲。

陆韶捏着她的腮,专注凝视她,“奴才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松手,”姬姮道。

陆韶抚了抚她的下颌,终究松开手,他的语气卑微到了极点,“若殿下将来下嫁驸马,还会要奴才吗?”

姬姮从他腿上下来,平躺好,凉声道,“你是本宫的奴才,除非背叛了本宫,否则本宫怎么会不要你?”

陆韶嘴角泄出一丝苦笑,他是奴才,又怎么配跟驸马相提并论,驸马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也是和她相守一生的人,而他只是阴暗角落里觊觎她的臭虫。

可他也想当她的驸马。

他笑着脸上的表情逐渐阴狠,他要做她的驸马,做她的男人。

——

陆韶带着缇骑在关中只停留了一夜,次日清早就整编齐王兵将,将其分拨成两路,一路由他从缇骑中选出一名千户卫带领,仍驻守在关中和关外交界口,谨防女真族人突然偷袭。

还有一路则被他归拢进缇骑,加起来有十二万人。

陆韶带着这十二万人一路赶往辽北。

彼时皇帝在辽北已经吃了一次败仗,接到陆韶的信后,他直接将所有兵马撤进松山,只等陆韶前来。

这般苦苦等了快半月,陆韶率大军停在狼山一带,和皇帝里应外合击杀高句丽敌军。

高句丽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背后偷袭,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先前还扬言要让大魏皇帝不能活着出辽北,这下却叫他们直接打退,一直退出辽北边界,深入高句丽腹地。

魏军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尽收在手,直逼近高句丽都城,眼看就要彻底将其攻占。

高句丽国主携满城将士百姓开门归降。

陆韶长弓拉满,一箭射穿他们手中的白旗。

皇帝紧随其后手持长剑,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砍下了高句丽国主的头颅。

那头颅悬在城墙上暴晒三日,自此世间再无高句丽,这块土地和辽北合并称为辽东。

打完胜仗,两军才有歇息的机会。

陆韶将姬姮和姬焕从狼山接进辽东。

他们进了藩司衙门,左转穿过廊道入后堂。

皇帝背身坐在后堂里,他好像又老了一些,头发斑白,身上的气势也颓丧。

后堂当中摆了一口棺材,姬姮牵着姬焕经过那口棺材,才发现里面躺着五皇姐姬鎏的尸首,她死了近三个月,尸首却还是完好如初,眉眼鲜活,只在颈侧有一道刀伤,除了没有呼吸,给人感觉她还活着。

姬姮慢慢走到皇帝身后,她推一下姬焕。

姬焕忙趴到皇帝背上,高兴道,“父皇!”

皇帝身躯震动,一转头就看到他们,立时满面惊喜,他抄手将姬焕抱紧,蓦地脸一冷,对姬姮道,“你们还懂不懂事?怎么敢跟着跑到这里?”

姬姮从荷包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

皇帝一眼认出上面的字迹是齐王亲笔,他越往下看越拧眉,直看到最后已经气的额头青筋迭起,他转头去看棺材里的姬鎏,抖着手想碰她的头,但终归没下的去手,他哑着声道,“是父皇不好,不应该相信你母后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父皇对不起你……”

他泣不成声。

姬姮看着他哭,思绪飘出去老远,好像从记事起,她从来没见到过父皇落泪,更别说哭的声嘶力竭,她母妃死的那天,整个后宫都如往常,她见不到母妃,他也不去见母妃,她想他应该不爱母妃,不然又怎会在母妃死后,可以如无其事的任杜雪荷入宫,他都没为母妃流过一滴泪。

她递过去帕子给皇帝,皇帝勉力收住,拨走她的手道,“你怎么把焕儿接出宫的?”

姬姮有些想笑,这个时候了,他依然对她存着戒心,只要她插手后宫,她就和母妃一样,都是妄图颠覆大魏。

“儿臣假传您的口谕,命陆韶遣人入宫去接皇弟。”

她把陆韶摘了出来,陆韶是她养出来的棋子,假传圣旨是死罪,无论对错,皇帝都有可能会处死他。

果然皇帝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奇差无比,他立起身,厉声道,“跪下!”

姬姮心内发出一声冷笑,曲腿跪在地上。

姬焕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动。

皇帝扬声对外道,“去把陆韶叫进来!”

外头布政使应着声跑开。

过一会陆韶踏进门里,一见着地上跪着姬姮,也赶紧就地跪倒,“奴才有罪。”

皇帝哼声,“你是有罪!你罪在辨不清真假,她说是朕的口谕,你就信,朕看你聪明伶俐,没想到你竟是蠢货!”

陆韶听他这一说,先是迷惑,旋即猜出他是因姬姮接姬焕出宫的事生气。

他连忙伏在地上,“请陛下责罚。”

墙角的香案上挂着一条长鞭,皇帝拿在手里,踱步到他身前,扬起鞭子对着他的后背挥去。

他下手极狠,抽的陆韶背上渗出血迹,陆韶任他抽打紧咬住下唇,愣是忍下来没哼一声。

那鞭子声传入姬姮耳中,像敲击在她心上,砰砰砰,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但她胸口里积攒着越来越多的愤恨,逼迫着她去宣泄。

“父皇打他有什么解恨的,您不如打儿臣。”

皇帝手发颤,转身骂她,“你以为朕舍不得打你?”

陆韶缓了口气,侧眸望向姬姮。

她挺直背,弯唇笑道,“儿臣从不会这么以为。”

皇帝哑然。

姬姮仰视着他,从前她跟皇弟那般大时,她总张手要他抱,他抱着她到处走,穿过一层层宫墙,在无人处偷偷陪她捉迷藏,那时他有多疼她,她甚至可以骑在他背上玩耍。

可是现在全没了。

“或许儿臣被姬辕抓去入药才是最好的。”

她呼出一口气,这句话终于被她说了出来。

皇帝抖着声,“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姬姮望了一眼棺材,呢喃道,“儿臣很羡慕五皇姐。”

姬鎏是死了,但她会载入史册,她是大魏的荣光,也会长存在百姓心中,她在皇帝心中永远是最独特的存在。

皇帝张着唇,未几喝她,“你觉得朕会一再纵容你胡言乱语?”

“父皇从来没有把儿臣当女儿过,”姬姮笑道。

皇帝急走到她面前,扬手朝她面上扇。

“其实您一早说明白,儿臣不过是个可以随时宰杀的药人,儿臣可能就不会让母妃那么难过,至少她不会难过的去死,”姬姮眼中涌出水雾,她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也不想再看。

皇帝的手硬生生停在她脸侧,他极速吁气,良久衰败的退到椅子上坐倒,他自嘲笑起来,“你母妃真恨朕啊。”

这句话落,陆韶就看着姬姮的眼泪颗颗落尽尘埃里,她真的伤心,伤心的脸上维持不住冷漠。

叫人看了想抱进怀里哄着,怎么也不舍得看她哭。

皇帝交叠着手搭在膝头,仰头靠着椅子,“朕若真拿你当药人,又岂会容许你活到成年?”

姬姮抬袖子胡乱将脸上抹干净,闭唇不再回他。

皇帝摁着太阳穴,疲惫的挥挥手,“都下去。”

姬姮起身快步走出去,陆韶也踉跄爬起身,准备走出去。

“朕鞭打了你,你会记恨朕吗?”皇帝淡声问道。

陆韶欠身道,“陛下已经手下留情了,奴才若是还记恨,当真该死。”

皇帝笑一下,手指着他道,“可别学刘乾那个滑头。”

陆韶微笑,“刘公公常跟奴才说,一定要好好为陛下办差,切不可辜负陛下的厚望。”

皇帝点点头,“刘乾这人滑头归滑头,朕用着还算顺心。”

他这意思便是,虽然刘乾是皇后身边人,但他用的趁手,暂时不会弃用。

他这话也是试探陆韶,看看他对刘乾的态度,刘乾一手将他提拔了上来,按理来说,是他的恩人,他如果因着皇后的事趁机对刘乾落井下石,为了讨好新主,背弃旧主,这种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好在他见陆韶面容诚恳,明显对刘乾感恩,可见是个忠厚念旧情的老实人。

皇帝叹了口气,“出去吧。”

陆韶悄声退出门。

皇帝捏了捏眉心,随手将鞭子扔到桌上,侧目就见姬焕还蹲在角落里怯怯望着他。

皇帝眉目变慈和,冲他招手道,“焕儿过来。”

姬焕战战兢兢走到他跟前,“父皇……”

皇帝抱他到腿上,拍着他的背道,“焕儿不怕,父皇不打焕儿。”

姬焕小手挠着脑袋,懵懵懂懂问道,“父皇会杀皇姐吗?”

皇帝微震,转而失笑道,“当然不会。”

——

陆韶挨了一顿鞭子,回屋后那疼就有些遭不住,他背靠到木架旁,忍着疼将衣裳褪下来,那背后的布料被血浸湿了,他低叹一声,反手摸到水盆里拧干毛巾,小心擦拭着后背的伤。

屋门这时被敲响。

他提着声道,“没栓,进来。”

那门便被推开,只见姬姮跨进门,她干杵在那儿,毫不避讳的盯着他。

陆韶脸发烫,扯着衣裳想往身上穿,“奴才不知是殿下,并不是有意要污殿下的眼睛。”

姬姮移开眼,走到他跟前道,“本宫给你上药。”

陆韶低着头,耳朵红的快滴血,“不劳烦殿下了,奴才自己可以……”

“你再啰嗦,本宫就再给你添几鞭子,”姬姮截断他的话道。

陆韶垂着眼不看她,眼底晕出笑,面上却是拘谨窘迫。

姬姮不耐烦的扒掉那件外衫,就手拿湿毛巾往他背上抹,没轻没重的,抹的他一阵阵疼,他还只能憋着。

湿毛巾上的水悉数落在他的裤子上,毛毛躁躁的,几乎像是在给他洗澡,裤子贴身就有些危险了,他别着腿,双手握在一起放膝头,勉强遮掩住,试着跟她道,“殿下给奴才擦伤,奴才感激不尽,但殿下是千金之躯,这种伺候人的活伤手,还是奴才自己来吧。”

姬姮将毛巾扔水盆里,半冷不热道,“回京后,父皇必定重赏你,你也瞧见了,父皇不喜欢本宫插手政务,更讨厌本宫用他的人,往后你我来往要更小心。”

陆韶嗯一声,手在腿上抱的越发紧,嘴边温笑道,“殿下放心,奴才会谨慎行事。”

姬姮看他这副拘束的样子很不得劲,这跟他平时很不像,虽然他说话的语气没变,但感觉似是巴不得她赶紧走。

姬姮阴沉着脸瞪他。

陆韶不明所以,“殿,殿下?”

姬姮抓起伤药往他背上搽,搽完了,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在屋里巡视一周,没发现有人。

她抱住手臂质问陆韶,“你在房里藏着谁?”

先前在关中,他杀了齐王还有小妾自动送上门,现在在辽东打了胜仗,那些百姓对他更是感恩戴德,说不定就有不长眼的女人往他跟前凑。

她其实已经摸不准他的想法,他的变化太大了,大的让她生出犹疑,她拿这样一个看不透的人当奴才,会不会有一天被他反噬。

但不管如何,她决不允许他沾惹其他女人,无关情爱。

陆韶眨两下眼,手还紧紧抱在一起,“屋里只有奴才一人。”

姬姮早看不顺眼他那两只手,猛拍过去将他手打散,“你装什么!以为本宫眼瞎吗!”

陆韶被她这突如其来一下给打懵了,怔愣的忘记反应。

姬姮端量着他神色,正要斥责他,目光却落到他腿间,蹙眉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