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姹女妆成(六)

阿姹跟着达惹下山,眼睛在寨栅外的空地上搜寻。 最近的矣苴和城是人多眼杂。从铁桥城掳回来的奴隶在修城墙,练兵的罗苴子们退回了寨栅外,扎着堆的乘凉歇脚。这些爨兵不比奴隶体面,天气一热,沉重的皮甲和兜鍪都脱下来了,腰上只围一截麻布,坦露着结实的胸膛和腿,一个个手脚粗大,皮肤黝黑。 竹林子里轰的一声,又炸开了,是一头豪猪掉进了陷阱,被爨兵们用长矛一通乱扎,拖着腿拽了上来。豪猪叫破了喉咙,爨兵们张罗着拾柴点火,要烧野猪肉吃。 脚下滚过来一颗青皮毛桃,阿姹在竹與上被狠狠颠了一下,她忙扶稳了。一抬眼睛,瞧见了好几个赤条精光的黑屁股,她撇起嘴:野人…… 阿普从竹林里钻出来了。大家忙着捆猪,把肩膀撞来撞去,热突突的肉贴着,才不到两天,阿普和矣苴和城的罗苴子早混熟了,但他比别人要矜持,还穿着对襟衫子,黑布袴,没有包头。 对烧猪肉没兴趣,阿普走到一边,薅了一把翠绿的芭蕉叶,专心地擦着箭簇上的泥。 阿姹一直追着他看,达惹淡淡地一句:“脖子拧断了。”阿姹赶紧坐直了身子,把芭蕉叶当扇子摇着。 “各罗苏家的人不低头,这事你别想。你们两个都别想。”达惹说。 阿姹跟着达惹到了越析家。越析的家里已经纯粹像汉人王公的府邸了,有亭台楼阁,燕子绕梁,奴隶们说的是汉话,诏佐们戴着珥簪,穿着绫裙,端起茶浅啜时,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对着她们,达惹换上另一副面孔,变得很文雅了。 越析的诏佐们不敢相信达惹一个女人,竟然敢和各罗苏争大鬼主。“家里总得有个男人吧,”她们说着老一套的话,“不然以后大鬼主的位子,传给谁呢?还是要落到阿普笃慕的手上。” 达惹想也不想,“我女儿还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落在各罗苏儿子的手上?” 人们都眼馋施浪家的漂亮女儿,但是这话一传出去,大概没几个人愿意上碧鸡山去献殷勤了。爨人和汉人没两样,觉得女人天生该被男人驯服,像达惹一样泼辣的女儿,会让男人们害怕。 阿姹瞟了一眼达惹,没有说话。 诏佐们的心思转到了…

阿姹跟着达惹下山,眼睛在寨栅外的空地上搜寻。

最近的矣苴和城是人多眼杂。从铁桥城掳回来的奴隶在修城墙,练兵的罗苴子们退回了寨栅外,扎着堆的乘凉歇脚。这些爨兵不比奴隶体面,天气一热,沉重的皮甲和兜鍪都脱下来了,腰上只围一截麻布,坦露着结实的胸膛和腿,一个个手脚粗大,皮肤黝黑。

竹林子里轰的一声,又炸开了,是一头豪猪掉进了陷阱,被爨兵们用长矛一通乱扎,拖着腿拽了上来。豪猪叫破了喉咙,爨兵们张罗着拾柴点火,要烧野猪肉吃。

脚下滚过来一颗青皮毛桃,阿姹在竹與上被狠狠颠了一下,她忙扶稳了。一抬眼睛,瞧见了好几个赤条精光的黑屁股,她撇起嘴:野人……

阿普从竹林里钻出来了。大家忙着捆猪,把肩膀撞来撞去,热突突的肉贴着,才不到两天,阿普和矣苴和城的罗苴子早混熟了,但他比别人要矜持,还穿着对襟衫子,黑布袴,没有包头。

对烧猪肉没兴趣,阿普走到一边,薅了一把翠绿的芭蕉叶,专心地擦着箭簇上的泥。

阿姹一直追着他看,达惹淡淡地一句:“脖子拧断了。”阿姹赶紧坐直了身子,把芭蕉叶当扇子摇着。

“各罗苏家的人不低头,这事你别想。你们两个都别想。”达惹说。

阿姹跟着达惹到了越析家。越析的家里已经纯粹像汉人王公的府邸了,有亭台楼阁,燕子绕梁,奴隶们说的是汉话,诏佐诏主的妻子们戴着珥簪,穿着绫裙,端起茶浅啜时,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对着她们,达惹换上另一副面孔,变得很文雅了。

越析的诏佐们不敢相信达惹一个女人,竟然敢和各罗苏争大鬼主。“家里总得有个男人吧,”她们说着老一套的话,“不然以后大鬼主的位子,传给谁呢?还是要落到阿普笃慕的手上。”

达惹想也不想,“我女儿还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落在各罗苏儿子的手上?”

人们都眼馋施浪家的漂亮女儿,但是这话一传出去,大概没几个人愿意上碧鸡山去献殷勤了。爨人和汉人没两样,觉得女人天生该被男人驯服,像达惹一样泼辣的女儿,会让男人们害怕。

阿姹瞟了一眼达惹,没有说话。

诏佐们的心思转到了各罗苏的头上。阿普笃慕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女人,在乌爨是件很稀罕的事,乌爨贵族家里有女儿的,眼睛都巴巴地盯着呢。可据说,各罗苏跟谁家都没提过亲,“准是要娶汉地的公主了,只是皇帝还没有选好人……”

汉人的公主嫁过来,就算是萨萨,也没有话好说。

阿姹把一颗青梅放在嘴里,酸得掉牙。

百无聊赖地在越析家待了大半天,达惹领着阿姹告辞了。出了寨子,达惹跟阿姹说:“今天的话你都听见了?各罗苏和阿普笃慕打的什么主意,你也别装傻。”

阿姹忍不住说:“那是舅舅的主意,不是阿普的。”

达惹弯着嘴角,对阿姹冷笑:“各罗苏是汉人的狗,阿普的婚事,只有皇帝说了算。到时候什么代王、太原郡公的女儿要嫁过来,你看他敢不敢说个不字吧。”

阿姹板着脸,“他敢不敢,又怎么样?我也不见得愿意嫁给他。”

“别嘴硬啦。”达惹心软了,“把一颗心都放在男人身上,你迟早要吃亏的……”她叹了气,骑上马,要去哀牢山见老毕摩。

罗苴子们肚子里装了一整头野猪,生槟榔嚼得脸通红,在寨栅外比划矛刀。

有个阿米子从碧鸡山下来了,她拉住阿普,告诉他:“达惹今天不在寨子里。”

这是阿姹身边的阿米子。阿普眼睛瞬时亮了,他丢下矛刀,跟阿米子上了碧鸡山。山上到处燃起了火把,到朵扔吉火把节了,施浪家的男女老幼都在篝火前快活地揽肩勾腰,吃坨坨肉,喝杆杆酒。

阿普上了楼,摸到后廊,看见阿姹两手托腮,趴在窗前,正在望月亮。今夜篝火旺,月色淡,萤火虫停在她的鬓边。

一听到脚步声,阿姹跳起来,萤火虫倏的飞走了,她伸出手,阿普等不及,从竹窗翻了进来,一把将阿姹抱住了。阿姹拽住他的耳朵,“喂,有门不走,你做贼吗?”

“嘘,”阿普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门声一响,旁边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达惹的几个看门狗早让阿姹打发了,但她还是不高兴,“阿娘在,你就不敢来了吗?”

“敢,”阿普满不在乎,“大不了让姑姑多打几个巴掌。”

阿姹知道阿普挨了达惹的巴掌,看他毫不犹豫的样子,她有点高兴,双手也搂住阿普的腰。阿普的腰还是少年那样劲瘦,阿姹想起白天那些黝黑的腿和屁股,她扑哧一声笑了,把发热的脸靠在他胸口。

阿普的嘴唇从发鬓到了脸颊,一下下地啄着,带点试探和热切。

阿姹的手把他的脸捧住了,她在他的嘴巴里闻了闻,没有槟榔的味道,“你不吃槟榔了?”

“你不喜欢,我就不吃了。”

两人脸贴着脸,阿姹喃喃道:“你真好。”

阿普没那么急了,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抚摸,很温柔的,“不,阿姹,你最好。”

阿姹推开他,把竹窗放下来,灯光渐渐把屋里照亮了,她还用手笼着火,嫣然地笑道:“你瞧,好不好看?”

阿姹擦胭脂了,眉毛黑漆漆的,脸颊染着红晕,头发里别着一把蓝花楹。阿普起先以为是为了朵扔吉,可他看见绣花的青纱帐,横沿上垂的同心结,油灯也换成了红蜡烛,阿普心里猛地一跳,他兴高采烈地走上前,“阿姹,咱们今天就……”

“不是,”阿姹不好意思了,哪有女人自己给自己布置洞房的呢?不等阿普把成亲两个字说出来,她忙辩解说:“不是真的,就是闹着玩。”

阿普知道,那天让阿姹觉得自己被草率地对待了,可她没有抱怨他。阿普脸上露出了愧色,“都是我不好,”他转身就要出门,“我去外面等姑姑回来,就算她要打我杀我……”

“不要,”阿姹把他的嘴捂住了,她不爱听他嘴里说出“死”这个字。她放下烛台,拉着阿普坐在了榻边,“咱们别管她了。”她把藏在枕头下的团扇拿出来,兴致勃勃的,真像玩过家家的孩子,把一张花儿似的脸躲在扇子后面,“别人都要这样,用扇子挡着脸……”

阿普奇道:“一晚上不见面吗?”

“不,你要作诗,作得好了,才能把扇子拿下来。”

阿普皱眉,“我不会作诗。“

“不行,”阿姹刁难起他了,把扇子稍稍往下移,她露出一双乌溜溜、狡黠的眼,“你作不出,就只好一晚上这么傻坐着。”

阿普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他握住扇柄上阿姹的手, “那你听着啊,”他憋着笑,“花花阿妹爱风光,阿哥推倒后船舱,撑蒿把舵两情忙,风颠浪急一番狂……”

阿姹推了他一把,扇子也摔到榻上,她瞪眼,“叫你作诗,不是叫你唱……这种不正经的歌。”

“我是蛮人,我不会啊。”阿普还很理直气壮,他无奈地看着阿姹,下了决心似的,“姑姑不在,我还是出去吧……别让她觉得我欺负你。”

“不许走。”阿姹在榻上跪坐起来,搂住他的肩膀不肯撒手。隔壁竹门“嘎吱”地响,她扭过身,把榻边的红蜡烛吹灭了。

月光从窗缝里透进来了,阿普摸到阿姹的脸,是热的,滑手,胭脂的香气淡淡的。今晚的阿姹,让他心都酥了。“你怎么这么急?”他在她脸上亲昵地捏了一把,逗她,“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天很好……”

“不好!”阿姹用扇子拍在他的嘴巴上,她又矜持起来了,一只细细的手指抵着阿普的胸膛,把他往后推,“作不出来诗,你就不许上来,在那傻站着吧……”

两张嘴巴撞在一起,阿普猛的把她扑倒了。阿姹喉咙里发出一声娇嗔,用扇子在阿普肩膀上乱打。扇子也被他夺走了。

夜深了,月色亮了,阿普对着阿姹的脸,他又笑得很坏了——每天跟娃子们混在一起,他肚子里不正经的话能说上一整夜。“还有呢,你别急呀……阿哥将手抱,阿妹将脚擎,抱住腰间脚便开,一蒿撑进任深浅。阿妹滑溜赛青苔,为有源头活水来。”

阿姹用手捂着耳朵,“你去外头,给她们唱吧。”

“她们是谁?” 阿普的嘴巴贴在阿姹耳边,翕动一下,让人心尖颤,“我只要你一个。”

阿姹转过身来,看着阿普。她的眼里有柔波,有月光,引人沉醉地荡漾着。阿普把她的蓝花楹摘下来了,看着她的头发像水一样倾斜在枕头上。他看着她,坐起身,把对襟衫子脱下来了。

阿姹在白天就看到了,他的黑袴是宽腿的,露着两个脚踝,银镯没有了,换成老毕摩给的神牌挂在脖子上,牌子上射日的支格阿鲁,被他小时候刻了两条女人的辫子。

阿姹忍不住笑,手指搔痒似的,在他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阿普捉住了她的手指,“你这样摸,我受不了。”

阿姹说:“你把支格阿鲁刻成女人了。”

“姑姑能当大鬼主。支格阿鲁是女人,也不稀奇啊。”

阿姹仔细看着他,“我当大鬼主,你觉得怎么样?”

阿普不在乎,他咬住阿姹的嘴巴,下面把她抵住了,“那你得每天给我驱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