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见面有些尴尬,可人既然来了自然也要见。
说起来这次来的几人还是这次考试成绩靠前的几人,名次靠前自然晋升机会也很大。
实际上,魏广德在填榜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他对这些人依稀有点印象。
唯一的遗憾,也就是那一丝尴尬了。
翻开手里的帖子,有赵志皋、王家屏,胡来贡、于慎行等人,以当下的时机,魏广德大致明白他们找自己是什么意思。
把于慎行的帖子放在最上面,然后交给张吉,“给他们回帖子,一天安排两三个人。”
“是。”
张吉接过来,嘴里答应一声。
这帮门生贴里,魏广德也就看于慎行稍微顺眼点,主要是因为这位比他小几岁。
二十三岁的进士,排名还那么靠前,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对于他们所求,魏广德心里清楚,也知道自己能办到,那就是进入翰林院,选庶吉士。
当然,赵志皋不需要,他应该只是刻意和自己走近,希望以后仕途上有所帮助。
这很正常,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阁臣为什么要参与会试,还要做主考,不就是给他们丰满羽翼。
翰林院,虽然魏广德不再掌翰林院事,可礼部本就主管翰林院,除此以外诸大绶在翰林院里已经做到学士,而陶大临也已经是侍读。
他们升官当然没有魏广德来得快,可是却稳扎稳打,按照正常升迁一步步往上走,现在已经是翰林院办差的主力。
这次的馆选,如无意外的话,当时以他们为正、副考官。
打个招呼,帮忙照应下,当不是难事。
之后几天,魏广德从衙门回来以后就接见他的这些门生,对其中一些人想要入翰林院,魏广德自然不是全盘答应。
对学识不错的,他只会默认,而绝对不会点头答应,而对于一些学识不够又生起非分之想的,先是劝告,若是不听他也就只是敷衍。
没有自知之明,这样的门生收下来只会给他招祸,他才不愿意招揽到麾下。
在过了年初一段繁忙公务后,礼部的差事也空闲下来,就在魏广德安静的在衙门里混日子,这天他就在值房里被内阁来的中书紧急召入内阁议事。
问了中书,他并不知道详情,所以魏广德只好收拾桌桉就急匆匆出门。
在礼部大门前,高仪先一步出来,已经站在大轿前,轿夫已经抬轿并卷起轿帘,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高仪回头看了魏广德一眼。
“高大人。”
魏广德急忙躬身施礼道。
“善贷,一起吗?”
高仪笑笑说道。
魏广德笑着摇摇头,虽说他可以坐轿,可已经习惯了乘坐马车,这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说话间,马车已经过来。
“那我就先走一步。”
高仪笑笑,钻进轿子里,随即轿夫就抬起大轿快步向皇城方向行去。
魏广德站在大门前,等马车停稳后,车夫下车放下马凳,他这才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车夫收好马凳后,这才爬回驭者位置,驾车跟在大轿后面前行。
现在魏广德已经是穿绯袍的朝廷大员,要是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式自己爬上马车,实在有些丢这身官服的脸。
实际上,上下马车使用马凳已经有好些年了。
不是他上不去,而是得摆这个架子。
等到了内阁,两人很快被引进徐阶值房里,内阁所有阁臣都已经到了。
“子象,善贷,你们看看这道旨意吧。”
听到是旨意,来传话的中书还不知道,魏广德就明白肯定是隆庆皇帝下了旨意,不过内阁有不同意见,所有暂时压下来了。
而且,从封锁消息来看,肯定是很不好的要求。
高仪从徐阶手里接过一张黄卷,低头看了两眼就眉头紧锁,随即递给旁边的魏广德。
“善贷,你也看看吧。”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隆庆皇帝要选秀女三百人。
选秀女,放在往常这不算什么事儿,不过这道旨意问题出在时机上。
礼部和司礼监也是上个月才收到南京传来的一条消息,南京织染局内使张进朝声称奉命往湖广南直隶等地选取秀女,消息传开,在整个江南掀起一场巨大风波。
湖广南直隶等地家有适龄女子的无不色变,纷纷想法设法把女儿嫁出去,说是一朝殆尽单身汉也不为过。
那俩月,消息随着传播,有女孩的人家就四处寻找家中有男子的人家婚配,唯恐朝廷旨意到后暂停婚配,把自己女儿选走。
在消息传到湖州府时,整个湖州立刻陷入了争分夺秒的“新郎争夺战”。
所有的家庭,只要有十一、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女孩子,无不奋勇加入这场争夺战之中,“不及择配,东送西迎,街市接踵,势如抄夺”。
由于害怕官府禁止,婚嫁大都在夜色中完成,每个有女儿的家庭都唯恐天明破晓而女儿犹待闺中,一声鸡鸣不知惹得多少父母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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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艺蘅曾经描述过一地在传出选秀谣言后的情状是:“歌笑哭泣之声,喧嚷达旦,千里鼎沸!”
而所有的光棍,不论美男壮男病男渣男,“无问大小长幼美恶贫富”,“出货”即清。
哪怕是山谷村落之僻,士夫诗礼之家,不管平日里怎样与世无争或恪守礼教,这时没有一个沉得住气的,“以出门得偶,即为大幸”。
时有童谣流布曰:“正月朔起乱头风,大小女儿嫁老公”。
偏偏又有人无意间给本来已经乱糟糟的局面火上浇油,当时有个将官抵达湖州北关上任,按照规矩,北关放炮三声既是昭告也是欢迎,谁知满城百姓闻炮声大哗,说是“朝廷使太监至矣”,顿时那些还没有嫁出女儿的人家开始四散奔逃,唯恐避之不及。
乱成这样,地方上自然把消息传递到南京询问,毕竟并没有接到任何宫里选秀的文书。
南京官员也是等了一些时日,又四处询问,才知道这个消息。
南京也没有接到圣旨或者文书,自然将信将疑。
因为消息来源是南京织染局内使,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宦官奉了中旨办事。
中旨办差,虽然不合规矩,可毕竟是皇帝的命令,这才写了文书送到京城询问礼部和司礼监。
显然,这其实就是内使张进朝打着选秀的名义抢掠良家妇女,公然勒索百姓的行动,因为内廷根本就没有给南京下过这样的命令。
和后世影视剧里截然不同,好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甘心情愿把人送进皇宫里为奴为婢,即便有万一的机会飞上枝头,可善良的百姓也不远用自家女儿的幸福去赌这渺茫的机会。
实际上,从古到今,所谓选秀女,本质上就是借此名义,公然在民间掠夺普通妇女。
后世电视让人们以为皇帝是众多女人争相嫁娶的对象,因为得到了皇帝的垂青也就意味着得到了权力得到了金钱,那纯属扯澹。
虽然或许有这样的,怀有投机目的的家庭,但绝对是非常少见的异类。
为什么民间对宫里选秀如此畏惧,一般女子入得明宫,就等同于被剥夺了终身的自由,为保住宫中的秘密,大多女子都只有在宫中等死而已。
因为明代帝王制定的法规严禁宫外之人为宫女传递书信或物品,一旦犯禁,“皆论以死”。
叶落归根,年老后,宫女总得可以出宫了吧,为防止宫人泄漏禁中之事,年老的宫女是被禁锢在“倪衣局”的,仍不可出宫。
弘治朝曾经放出过一批年老宫女,民间感恩戴德成什么样!
女子入了宫,如果在宫内又不是有点地位的妃嫔,也就意味着这一辈子再也别想和亲人相见,甚至都很难传递消息。
试想,“拉郎配”后,婚姻再不幸福,也可以见得几面,总比送进宫中不知死活来得强。
而且,入了宫后,明朝的宫女待遇极其低,生病无医,自生自灭。
这是民间拒绝送女入宫的主要原因,而另一个让人感到恐惧的还是隆庆皇帝他爹嘉靖皇帝的许多民间传闻。
壬寅宫变虽然是宫中秘闻,可实际上在发生后因为涉及皇帝,民间也早已传开。
一群宫女暗中密谋,竟然做出刺王杀驾这样的大事儿,民间因此流传的版本也是多种多样,但大多淫秽不堪。
而对于这次宫变,内廷也是遮遮掩掩不愿公开实情,实在是其中许多不可言说之事,更加助涨民间对此的猜忌。
虽然皇帝换了,可谁知道女儿进宫后会如何?
“最近一次选秀女,是嘉靖四十二年还是四十三年的事儿?”
魏广德开口问道。
他还有些记忆,毕竟才过去四、五年时间。
“四十二年下旨,四十三年选秀。”
高仪说道,那时候他已经在礼部,虽然不负责此事,可给宫里选人,礼部是要直接参与的,虽然决定权最后在内廷。
明朝宫中选秀女,一般是三、五年一次,每次会根据需要选出百人到千人不等。
选秀女,其实也分许多种,有时只是选普通宫女,有时则是为了婚配。
谁让朱元章定下的调子,皇子、亲王等皇室子孙的妻室要在民间寻找,尽量避免勋戚借机坐大。
“算算时间,这道旨意也不是不合适,就是南京事发,这个时候发下这道旨意,实在有些.....”
魏广德为难说道。
“我们也正有此顾虑,刚给南京回信,让他们尽辟谣言,可若是此时又为宫里选秀女,唉.....”
徐阶一副为难的说道。
“徐阁老,恐怕也只能请你入宫,将此事好好给陛下说下。”
魏广德看了眼旁边的陈以勤,见他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又继续说道:“选秀女的事儿,稍微往后拖一拖即可。
先让南京法司尽快逮捕斩首张进朝,重判其党羽,明正典刑。
年底前再发这道旨意,明年二月开始遴选也来得及。
终归就算现在发下旨意,选秀一事也是要拖到明年二月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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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对宫里遴选宫女也是有规矩的,明初是在正月遴选,后改为二月进行。
现在已进四月,就算发下旨意,地方上初选的女子也只能等到明年二月才会转送宫里。
“如此甚好,先把江南因为张进朝引发的事端平息下来,再徐徐图之。”
张居正当即开口附和道。
魏广德的拖字诀是极好的,只要能拖延下来,说不定年底的时候隆庆皇帝自己都忘记这事儿,再拖上一年也不是不可能。
“首辅大人,善贷的主意不错,之前陛下交代这事儿的时候我只想到当下江南的状况,忘记以此事为理由推脱一番。
陛下很注重名声,我们就按这番说辞,当让陛下答应下来。”
陈以勤也适时开口道。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就由阴转晴。
这份旨意还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当时他只觉得时机不妥,可陛下要选秀女,而且算起来宫里也有几年没进新人了,找不到理由拒绝。
现在魏广德一番话,倒成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好,有这番道理,想来陛下那里也好说话了。”
徐阶只是思考片刻就认同了魏广德的话。
他们其实也只是陷入到惯性思维中,其实皇帝要选秀女这种事儿,只要不是年年都选,大臣们还真找不到理由拒绝。
有道是身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是号称富有四海,坐拥世间富贵荣华。
这样的身份,选几个美女又怎么了?
只是时机不妥,所以他们几个阁臣坐在一起商议,半天还是没有拿出一个章程。
扰民,太扰民了。
有了魏广德的主意,徐阶倒是高高兴兴进宫复旨去了。
因为既满足了皇帝的需要,又不会激化江南的矛盾,中间还有转圜空间,实在是大善。
这里事了,几位阁臣回各自值房办公,魏广德和高仪说了一声就径直去了陈以勤房中。
“李公公那事儿,还是就这样吧,他要是不改变自己的态度,咱们帮不了他。”
在陈以勤值房里,他这么对魏广德说道。
“前两日,黄公公的侄子还来我府上找过我,你那里也去了吧。”
魏广德揉着眉心说道。
“这事得好好想想,黄公公当初帮我等不少,不能让他的家人这样下去。”
陈以勤也是认同的点点头。
“我倒有个想法,要不我找滕祥试试?”
魏广德开口说道,于是魏广德简单说了腾祥是拜在黄锦门下的事。
这,还是陈矩透漏的消息,否则魏广德也不会想到两人还有此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