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没有等多长时间,内侍来报,裕王请他过去。
裕王现在的日子是过的越来越滋润了,所以不是朝中发生大事,他已经很少去前面的院子。
跟着内侍到了王府内院,此时左近已经被清空,除留下一些内侍外,王府宫人都已经离开。
“拜见裕王殿下。”
魏广德看到裕王朱载坖已经起身要过来相迎,急忙抢先施礼道。
裕王表现亲和,可他却不能恃宠而骄,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对于这样的场合,当然不用行什么叩拜之礼,魏广德也就是对着裕王深深一揖。
不过,这也就是裕王还在潜袛的时候可以如此,将来裕王登基为帝后,见裕王汇报事情就麻烦了。
明朝沿袭了元代臣下向皇帝跪拜的制度,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要向皇帝跪奏政事,奏完后皇帝命令可以起身才能站立起来。
皇帝发布圣谕时,百官都要跪着听。
皇帝赏赐大臣,大臣必须在御前跪受赐物,然后五拜叩头。
而在明代君臣议事时,只有向皇帝汇报的人需要跪下,其他人站立,且跪奏者奏事完毕,皇帝就可命令他起立。
想想,那时候有什么话要对裕王说的话,就要跪着,魏广德感觉自己的膝盖怕是有些经受不起。
还好,魏广德一共也没有被嘉靖皇帝召见过几次,而且每次其实也没什么要汇报的,大多是皇帝问话。
后世史书对嘉靖皇帝二十年不上朝颇多诟病,不过其实就魏广德的亲身体会,他倒是蛮喜欢这样的皇帝,不用早起上朝,也不用在大殿上跪奏汇报,只需要动笔写下条陈送入西苑,大家都图个方便。
当然,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大明文官的通病。
嘉靖皇帝的做法,大家既然得了好,不过私下里还是要表现出自己忧国忧民的心情,抱怨嘉靖皇帝不上朝的做法。
让魏广德平身后,裕王就笑道:“善贷,你我亦师亦友,私下里不必那么讲究。”
“不敢,殿下虽未正名,可实为皇储,你我实为君臣才是。”
虽然很不想说这些话,可在这个场合,魏广德还是要这么说。
反正除了裕王身边的内侍外,再无旁人在场。
“呵呵,善贷多礼了。”
裕王也只是笑笑,随即正色问道:“不知善贷来此,是有何要事?”
魏广德稍微犹豫片刻,组织下措辞,就把先前对张居正说的那些话又向裕王讲述了一遍。
“你说马芳打算近日率兵奔袭大漠?偷袭俺答汗大营?”
裕王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刚刚才从虏骑袭扰京畿的困境中摆脱出来,还没缓上几天,裕王就听到马芳打算以牙还牙进行报复,自然是惊喜交加。
这些年,马芳的战绩足够让裕王放心,所以他第一时间并没有为马芳的冒险举动赶到担忧。
实际上,马芳近些年有胜有败,不过在魏广德的话中,当然只会说胜仗而不会提到那些败仗,即便被说起,在魏广德口中也变成一番血战后的惨胜。
看到裕王的表情,魏广德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或许是他太过敏感吧。
只是在和张居正讨论后,对此次马芳出战,魏广德心中的担忧却是越来越重。
没有直接回答裕王的问话,多傻,他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接下来,魏广德就把此次战事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甚至包括和张居正讨论中他提到的几种可能,胜败皆一一细说分明。
“此战虽有些冒险,不过鞑子刚在京城肆虐,此次实施报复我觉得应该。”
和嘉靖皇帝一样,对于外敌,明朝的皇帝和皇子态度一样,那就是打回去。
当年“庚戌之变”后,嘉靖皇帝就有心整备兵马北伐进行报复,不过因为多种原因最终都没有成行。
而这次鞑子再度重演当年境况,自然让裕王也是热血沸腾,想要予以报复,最狠辣的报复回去。
“不过,善贷,你和叔大的担忧也有道理。”
裕王沉声说道,“你们是打算如何为马芳完善此计策?”
马芳只是宣府总兵,他能管辖的也仅仅是宣府一地。
此次出兵,必然会带走宣府大部分机动兵力,导致宣府防御力量被极大削弱,这个时候确实需要补充宣府的兵力。
实际上,长城最重要的作用,并不是以一堵墙把敌人挡在外面,就像攻城战那样。
数千里的城墙,即便大明为此填进去百万大军,其实都不可能把长城城墙填满。
长城是一个防御体系,依托城墙、敌楼、关城、墩堡、营城、卫所、镇城、烽火台等多种防御工事所组成的一个完整的防御工程体系。
后世许多人都认为长城无用,外敌入侵可以在长城上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长驱直入了,只有没有战略常识的人才这样认为。
长城上的驻军,其实更重要的作用就是预警,当然也是作战士卒。
当发现敌人踪迹后开始预警,同时当然要进行抵抗,为的其实仅仅是争取一些时间,让内陆的民众加紧备战,坚壁清野创造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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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一个缺口需要时间,还要防备守军的进攻,游牧民族突然袭击的战略优势丧失殆尽,烽火台快速传递军情到远方,也可以让中原地区政权有充分的时间做好准备,抵御进攻。
游牧民族到中原地区大都是劫掠,攻打城市不是他们的强项,一旦预警后坚壁清野,他们能抢到的财物和人力将会大打折扣的。
况且他们一般都不敢深入腹地进行劫掠,怕被缺口两端的守军截断后路。
明朝在长城沿线大量修筑镇堡,其实才是防御虏骑进攻的主要工事。
这些镇堡如同小城一般狭小而不易攻打,又密布在长城后方数十里范围内。
如果鞑子犯边打破边墙,要么就是对这些镇堡进行攻打抢掠,要么就是直接略过,继续深入,对明朝内陆其他大城发动攻击,而这些镇堡内的兵力就是收复城墙,阻拦其顺利撤退的主力。
因为有了这道城墙在,游牧民族在攻打明朝时,就无法随意选择地方入境,而是要想法设法打破长城沿线关隘的城关,抢下一道大门。
这样,他们庞大的兵力才能顺利通过长城,抢劫到的物资和人口也才能顺利出关。
而补充宣府的兵力,为的自然就是在鞑子进攻宣府的时候,有充足的后备兵力顶上去,驱逐突入的鞑子军队。
“我的想法是调动山西镇的兵马支援宣府,为马芳弥补他离开后宣府防御的空虚。”
魏广德说道。
“为什么是山西镇而不是大同?这次大同总兵姜应熊及麾下表现也极为抢眼,战力也是不俗。”
裕王纳闷道。
“宣大总督江东一直选择坐镇大同,不是没有原因的。”
魏广德只得说道。
“马芳和江东不和?”
闻言,裕王微微皱眉。
想到还要游说裕王出头,帮助徐阶打压杨博,于是魏广德又把江东想要抽调宣府正兵营精锐的事儿和裕王说明。
涉及到权利争斗,裕王一是也不好再说什么。
权利,只有抓在手里才是权利。
一旦交给别人,那就不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裕王能理解,马芳拒绝江东的理由。
“现在山西镇总兵官是董一奎,他也是因此战有功被兵部举荐,刚调离宣府。
他在宣府多年,对那里极为熟悉,这个时候正好让他整顿山西兵马入援,当可高枕无忧。”
魏广德又继续说道,不过担心裕王不清楚此事的紧急,又补充道:“此事也是刻不容缓,以我对马芳的了解,此时他可能已经陈兵边墙,随时都可能出塞。”
“可是,孤该怎么做,这事儿得找兵部杨尚书,由兵部下文才合情合理。”
裕王不是小白,他就是个王爷,动用大军的权利,他哪里有。
而且,这也是在招祸事,谨防父皇知道了,就以他居心叵测为理由废掉也是可能的。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是由我去见杨尚书,述说马芳有心在近日突袭北河滩的计策,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找他商议,其中一些错漏该如何弥补。”
魏广德说道,他告诉裕王这些事儿,当然不能给他出难题。
这对他在裕王心中树立形象不符,会给人一个麻烦精的印象。
实际上,马芳在信中也为明确此战,只是随意提了一下。
可就是以为是一笔带过,但是却点出出击目标,所以才让魏广德警觉,马芳应该是早就有此打算。
突袭时间提前或者推后,他都不会紧张,可偏偏是这个时间点,他就认为极不合适。
现在,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强。
“既然你已经有了此想法,哪你来见孤,还不如直接找杨尚书说。”
裕王此时也意识到这是件麻烦事,他身为王爷其实沾染不得,即便嘉靖皇帝似乎并未杜绝他和外地武将联系。
“只要还是因为江东。”
魏广德这个时候才继续说道:“殿下当知道,江东和刘焘正在争夺蓟辽总督一职。”
裕王点点头说道:“听说了此事。”
“杨尚书也是六十多的人了,此前就曾多次私下表示精力不济,我估计他的打算,似乎是准备让江东接替他的位置。”
魏广德说道。
“你想阻止江东出任蓟辽总督,阻止他入主兵部。”
裕王有点明白了,“只是,毕竟是杨尚书推荐的人,孤也不好插手此事。”
“可江东和马芳有隙,若是江东出掌兵部,怕是会对马芳不利。”
魏广德直接答道。
“你想要孤表达支持刘焘的意思?”
裕王有些犹豫,刘焘背后站的是徐阶,江东身后有杨博,都是朝中重臣。
本来,以他的性格,对于蓟辽总督一职的争夺,自然是敬而远之,不参与其中为妙。
可现在知道江东和马芳的关系,而蓟辽总督这一官职又极为敏感。
确实,若是江东出镇蓟辽,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兵部尚书人选,只要他不出其他事儿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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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他已经算是把出任兵部尚书该走的过度都走完了的,从兵部侍郎到南京兵部尚书,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也就是接任蓟辽总督一职了。
魏广德不知道此时裕王怎么想,只是看到他在那里低头思索半晌。
魏广德也不急,就在一边静静等待着。
裕王此时也在权衡利弊,此事参与其中,怕是会得罪杨博。
正如魏广德所言,杨博确实在考虑接班人选。
其实,徐阶年纪比杨博还要大,可在裕王的记忆里,貌似就没有听说徐阶想要致仕的消息,而且在外人看来,似乎徐阶还很老当益壮的样子。
想到这里,又想到牵扯其中的马芳,裕王最终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而此时张家口,马芳已经率麾下精锐骑兵进驻堡城修整,只不过他一直等待的消息,依旧没有传来。
偷袭北沙滩当然不是马芳头脑一热而做出的决定,他为此实际上已经准备了一年有余。
不仅派出夜不收收集沿线地形情报,更是连续跟踪俺答汗的行踪,力求一击功成。
俺答汗现在身边可是常年都有大军环绕,人越到老年越是惜命,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不在,无所畏惧的胆气也已经消散,只剩下一生戎马后积累的经历,还有无以伦比的威慑力。
马芳一直把目标钉在俺答汗身上,自然要把所有影响都考虑到,甚至连进兵路线及宿营地点都要充分考虑,务求不留一点破绽。
但有的时候,鲁莽从事,逞匹夫之勇往往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绩,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个词的出现也说明,准备充足往往就是失败的根源。
现在,马芳已经把宣府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以巡边的名义,再次集结到张家口堡内,只等确认俺答汗的位置就可以行动。
准备,够充分了。
宣府军在他有意无意的操练中,已经不知不觉多次进行了有关的模拟演练。
参与之人虽众,可知道完整详情的人却是不多,这也是为了保密起见。
就在他苦苦等待的时候,距离张家口堡十余里的张家隘口外,一骑快马正在跃马扬鞭向城关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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