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辽总督?”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问起这事儿,心里就是一惊。
“听说还未定,怎么,善贷可是有人选举荐?”
张居正似毫无所觉的问道。
魏广德哈哈大笑道:“我能举荐二品大员吗?”
“你是御史,朝廷可没说举荐人才,举荐人品级要有多高。”
张居正抚须笑道,不过他也从话里听出来,魏广德没有插手此事之意。
或许,真是临时起意,随便问问而已。
“刘大人从两广、福建总督任上被调回京城,各方面可都没有这次屡立战功的江总督表现抢眼,怕是争不过啊。”
魏广德澹澹笑道。
“刘大人在东南剿倭,还有平定张琏反贼之战中,也是立下战功无数的。
这次调回京城,老师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居正当然知道,目前的情势下,刘焘和江东争夺蓟辽总督之位,还真缺乏底气。
不过刘焘和徐阶之间的关系摆在那里,都是多年的老朋友,自然不愿意让他闲赋在家。
刘焘,字仁甫,号带川,直隶沧州刘辛庄人,嘉靖十七年进士。
历任济南府推官、兵部职方主事、陕西佥事,精骑射,通韬略,屡立战功,其一生中两次被夺情,在大明官场里也是极为罕见的。
在兵部期间正是嘉靖二十九年,适逢外虏兵犯京师,本欲回乡守孝的刘焘被夺情参与了卫戊行动,直到战事结束才请求回乡丁忧。
复职后补缺苏州兵备副使,家中再遭变故,时值江浙东南地区,倭寇猖獗,刘焘再次被夺情任嘉湖兵备。
之后更是一路升迁杭嘉湖副使、按察使,为安定岭南,又总督两广军务,倭寇猖獗,又兼巡抚福建。
可以说,从济南府推官之后,刘焘戍边之才就被发掘出来,之后所有职位都是偏军事文官,而且他做的也都非常好。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杰出的统帅,依旧免不了遭到弹劾。
刘焘在清剿倭寇的战斗中,倭寇皆尽溃逃,难与争锋,虽然也曾做过负隅顽抗,比如纠结更多倭寇作乱,但是这些都被经验丰富的刘焘正面击溃,刘焘也因此一路升迁。
然而并不是一切事情都能顺心如意,平定岭南还好,可是在剿倭过程中,刘焘饱受诟病。
比如对极少数和小股倭寇的袭扰反应不及时,部队发生叛乱等等,虽然轻易化解了兵变叛乱,但是躲来躲去,他却没有躲开“同事”的嫉妒和诋毁,说他养寇自重。
嘉靖朝的倭寇之乱,本就是因为朝廷失当策略导致的,并且愈演愈烈。
在根本没有改变前,倭寇之祸就如同草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始终顽固反复。
养寇自重,既是很多明朝官员累积功劳的资本,也是最后败落的源头。
面对连续的弹劾,徐阶也只能采取措施进行保护,那就是安排刘焘调离。
实际上,通过张经、杨选之死就可以看出,嘉靖皇帝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只希望能最快完成他交代的差事,而没有太多耐心。
当他耐心被耗尽之时,往往卸磨杀驴。
张经之死,与其说他是被严嵩等谋害,倒不如说是嘉靖皇帝低估了倭患的严重性,连续两年都无法取得进展后耗尽耐心,借他人之手拿下张经,之后便是不管不问。
而杨选,则是因为知道入寇鞑子仅万余,却无法最快进剿,甚至还连番败仗。
“其实,在我看来,让刘大人总督蓟辽、保定或许更为稳妥。”
魏广德也是顺势说道。
“哦,善贷有何高见?”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挺刘焘,也是有些好奇,于是问道。
“徐阁老和杨尚书,都和裕王府交好,所以我也更能不偏不倚看点蓟辽总督人选。”
魏广德笑道:“我也听说刘大人精骑射,通韬略,当初在陕西都司任职时曾率军与突入陕西的鞑子交战,射杀贼酋密里阿,这说明他对上蒙古鞑子也是有一手。
而在江南又曾参与多次围剿倭寇和平定岭南的战绩,可谓战功彪炳,威望是足够震慑全军了。
至于江东江大人,谋略上应该和刘大人不相伯仲,不过就差在精骑射这一项上。
蓟辽总督,保卫的就是京畿,若是连战场都不敢上,只会在后方运筹帷幄,怕是难以激发将士用命。
杨选就是很好的例子,鞑子往北他往南,和刘大人射杀贼酋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实不相瞒,陛下那里,老师肯定有话说,可现在最大的难题还是杨博有意让江东接任蓟辽,他的意思是刘大人刚回不久,怕是对鞑子已经有些陌生,最好还是先巡边,适应一段时间再安排。”
张居正说道。
“徐阁老压服不了杨尚书,不妨再加上裕王,我想两边都支持刘大人执掌蓟辽总督的话,杨尚书应该会好好考虑考虑。”
魏广德依旧挂着笑容说道。
“善贷有办法让裕王表态?”
张居正有些狐疑的问道,随即拱拱手说道:“实不相瞒,我曾经私下里和裕王提过此事,不过裕王正如你所言,徐阁老和杨尚书对裕王府都是臂助,他认为不管支持谁都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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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裕王就拒绝了你的请求?”
魏广德接话问道。
“正是如此。”
张居正也不隐瞒,当即点头说道。
“那一会儿我求见裕王,再去说说此事,看能不能有转圜余地。”
魏广德当即说道。
“那有劳善贷帮忙了。”
虽然张居正心里其实已经猜到魏广德做这件事儿,肯定是无利不起早,不过现在他也不知道魏广德这么做的真正原因,自然也要以礼相待。
很难说,魏广德和江东的矛盾,足够让他舍下脸面来对付。
最起码,张居正是真不知道魏广德是因何事和江东交恶的。
不知道原因,自然就无法做到准确判断。
“对了,我今儿还有一件事儿,想听听叔大兄的看法。”
魏广德话题一转说道。
“何事?”
张居正奇道。
“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叔大兄保密。”
于是,魏广德就把马芳率部返回宣府后,谋划偷袭蒙古北沙滩一事告诉了张居正。
“你的意思是,马芳接到密报,俺答汗大帐立在北沙滩?”
张居正蹙眉问道。
“应该是,他言此次偷袭,欲重创俺答汗主力,若是其不在北沙滩,何来重创一说。”
魏广德严肃答道。
“若是消息属实,以马总兵之才,只要小心布置,当可赢得一场大胜仗。”
张居正搓着手说道,不过看到魏广德严肃的表情,又奇怪问道:“善贷,这是好事儿,你为何愁眉不展?”
“一开始知道此事,我和你也是一般无二。”
魏广德说着话低下头,旋即又抬头看着张居正说道:“可这次偷袭,鞑子黄台吉刚入寇京畿,他这就马不停蹄奔袭北沙滩,我总感觉有些内心难安。”
“为何?”
张居正依旧狐疑,搞不明白魏广德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查阅了朝廷关于俺答汗的文档,发现其人谋略过人,特别是在击败兀良哈和征服青海一代的战事中,表现出惊人的预判能力。
就算十几年前那次威逼京师,其实也不是他随意为之,应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惊人之举。”
魏广德摇摇头,“感觉我把他抬得太高了,不过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否则绝不可能一统大草原,实为大明心腹大患。
所以,我担心,黄台吉此战最后阶段战局逆转,会给其警觉,我大明官军宣大镇战力正在提升。”
以前蒙古部族之间只是表明的和谐,实际上就是出于分崩离析的状态,所以每次南下都不是集齐全力。
在俺答汗露头之前,其兄长吉囊只不过是三万户,就敢肆虐宣府、大同、凉州等地,还要防备亦不剌和卜儿孩等部族。
而现在,周边部族都已经臣服于俺答汗,他可谓拥有巨大的力量,可以调动庞大的蒙古兵力。
像马芳这样的突袭,往往不会集齐大军,只会带走万余精锐,便于快速突进实施突袭。
别看马芳的兵马少于俺答汗,可若是指挥得当,当可利用敌寇混乱之际趁势而起,立下不世之功。
不过,这样的偷袭行动也是有巨大风险的,那就是有点被敌侦查或者预测到,则往往身陷令吾,很难脱身。
魏广德怕的就是俺答汗从黄台吉那边战事中有了警觉,若如此,在半途伏击马芳,以有心算无心,结局自然难料。
“这次立大功的,就是宣大人马,现在两部一起返回驻地,大同姜应熊部也会参与此次偷袭吗?”
张居正忽然插嘴问道。
“不会,若是联系大同军,怕是消息会有走漏风险。
宣府军在他麾下多年,已经被他完全掌握,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做到保密。
而大同军则完全不了解,也很难指挥的动,马芳绝不会联合大同一起进兵的。”
魏广德直接摇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想要阻止还是.....”
张居正依旧很奇怪,不明白魏广德的真实用意。
“马芳那边,若是我猜得不错,怕是这时候他已经率兵到了宣府长城脚下,随时都会潜出关隘。”
魏广德清楚,这样的计划,真要实施,最关键的就是此时宣府长城外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出现鞑子斥候哨探,马芳也可能直接取消此次进兵计划。
也就是说,马芳只会考虑可行性,但是最后是否要实施则是要审时度势,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不过这些细节,也没必要对张居正说叨。
“既然控制不了,不如想办法补救?”
张居正这时候开口说道。
“什么?补救?”
魏广德奇道。
“既然马总兵已经出兵,而善贷又有担心,不如想办法,看如果马总兵真的兵败,该如何挽回败局,比如派遣将领率兵以巡边的名义进入宣府,打探消息,一旦出事则立即出兵救援。”
张居正说道,“就看善贷认为,若是马总兵此次出兵真被俺答汗侦知,会出现哪些可能的情况,我们也好对症下药,找到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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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芳会率部出击,以往出塞他都是身先士卒的.....”
说道这里,魏广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之前马芳出塞后都是由董一奎暂时接管宣府防务,而现在董一奎已经调往山西担任总兵,也不知道这次马芳离开宣府后,后方是怎么安排的。
不过,这不重要。
因为魏广德已经想到刚才张居正的建议,一种想法在魏广德脑海中盘旋。
让董一奎以山西总兵的身份,带来山西镇兵马巡防宣府,若是马芳部真的遭遇麻烦,则让董一奎率部救援,若成功则负责接应其返回。
不过这个时候,张居正倒是自顾自说道:“马芳部若是被俺答汗侦知动向,其可能的做法有三。
一是率部直接逃离,不过这样概率极小,二是设伏,意图重创甚至全歼马芳部,三则是......”
“则是什么?”
魏广德追问道。
“绕过马芳部锋芒,偷袭空虚的宣府。”
张居正开口说道。
“嘶.....”
魏广德倒吸一口凉气,若是俺答汗采用张居正所说的第三种打法,既可以抢掠到无数物资,更是可以把马芳逼到绝路上。
开玩笑,皇帝让你守宣府,结果你却把老巢丢了。
说不得,那把刀不是俺答汗挥下的,而是嘉靖皇帝出手砍了。
“你选哪个?”
张居正忽然问道。
“第三。”
魏广德下意识回答道。
“所以,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怎么补充宣府兵力不足,马芳带走宣府精锐,一旦鞑子突至,怕是连救援兵力都抽掉不出。
届时,整个宣府处处漏洞,到处被动,就有被鞑子一锅烩的可能,这才是真要了马芳的老命。”
张居正抚摸着自己的美髯说道,不过眼神中却有一丝阴狠。
这眼神,魏广德以前可没在张居正眼中看到过。
第一次,让魏广德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他狠起来貌似也好可怕。
而且,魏广德也从刚才张居正的话里听出来,张居正其实也是很有想法的。
或许,对于军事,他只是不感兴趣。
也是,徐阶给他安排的道路可不是做军事文官,而是要扶持他奔着首辅宝座去的。
心里有了计较,魏广德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就让内侍进去问裕王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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