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大船划破水面的声音响起,在万里长江上,一条大船正顺流而下飞快前行。
身后的九江府逐渐远去,魏广德站在船尾看着家的方向默默无语。
这是他和徐江兰拜堂成亲后的第三天,按照规矩要送徐江兰回门。
现在已经腊月,临近年关,长江之上也没有了往昔的繁荣,来往船只不多了,江面上刺骨寒风凛冽,不多时魏广德就感觉到手脚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身后脚步声响起,还没等他回头看看是谁,就闻到一股清香扑鼻,一件披风披在了他肩上。
“外面风大,你应该在船舱里呆着的。”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转身看着身后的妙人,正是他刚娶过门的妻子徐江兰,听了魏广德的话只是抿嘴一笑。
虽是年方十七,却是身材高挑,体态丰盈,和她接触后魏广德就发现她言行举止端娴雅。
和她说话时徐江兰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宛如一朵含包待放的牡丹,美而不娇,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此时一身粉红宫装,腰束素色缎带可盈盈一握,更衬出婀娜身段,乌发如漆挽飞星逐月髻,未施过多粉黛,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肌肤如玉,鸟鸟婷婷。
只是被江风一吹,此刻徐江兰一张俏脸上微微有点发白。
魏广德本来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于是伸手扶住她的香肩和她一起回到了温暖的船舱里。
而此时胡宗宪所写擒获海寇首领王直的报捷奏疏也已经送入京城,瞬间在通政使司引发小小的轰动,也很快就传到了外间的其他衙门里。
通政使自然不敢怠慢,在抄写副本存档后,急急忙忙把胡宗宪的奏捷文书亲自送往内阁,尽管此时屋外已经是冰天雪地,行走极为艰难,可通政使依旧迈着矫捷的步伐冒着大雪快步奔向东阁。
从嘉靖三十一年开始,王直这个名字算是在大明朝廷传开了,几乎可以说当官的没人不知道王直此人的。
因为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王直先后派遣徐海、陈东、萧显、叶麻等海盗头目,导引倭寇入侵,劫掠浙东、浙西、江南、江北、福建等地。
可以说,现今的江南倭乱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更恐怖的是,随着倭寇在江南屡次劫掠后,现在他们的目标也由南往北扩张,已经多次出现、侵扰南直隶、山东等地,制造无数杀戮。
好了,现在罪魁祸首终于被官军逮住了,自然是不能轻放的,此人实在罪孽深重。
今日,在胡宗宪奏报送上来后,满朝大臣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兴奋的讨论着擒获海寇首领王直以后,倭乱旦夕可平的话。
就在通政使急急忙忙赶往内阁的时候,内阁首辅严嵩却看着手里的书信皱眉不已。
书信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已经被儿子严世番拆开看过,并在一边留下一行小字。
信中的内容也是够惊世骇俗了,所谓的擒获原来和之前处置徐海的方略类似,诓骗而来。
至于朝中最后的处置,自然就是求到他严嵩这里,胡宗宪希望能够留下王直一命,毕竟此人在海外多年,熟悉外藩情况,对各股海盗的出没和藏身之处了如指掌。
剿倭之役,如果能得到王直的帮助,自然可以势如破竹收拾掉其余的小股倭寇。
胡宗宪自然知道什么该瞒,什么不该瞒,信中他想严嵩交代了伪造赦免诏书的事儿,此事他哪里敢报到朝廷来,怕是报上来就会被人以通倭之罪进行弹劾,只能先斩后奏。
也因此,对于伪造赦免诏书一事,胡宗宪在报捷奏疏中也是只字未提。
不过和胡宗宪想法相悖的是,严世番留下的一行小字却是要诛杀此贼。
严嵩宦海多年,那里不知道处置此事的影响甚大,从胡宗宪的信中就可以看出来,王直虽然到了他手里,可是王直所部却完整保留在海上,并未被消灭,若是处置不当,后果实在不可知。
只是此时严嵩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完全之法,按照本意他还是觉得留下王直,招安他手下众海盗才是上策,最起码要分散打乱,避免他们再次揭竿而起闹事儿。
当门外书吏报通政使求见时,严嵩知道肯定是为了胡宗宪的报捷奏疏来的,果断收好书信让人通传进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京城就已经传遍了,而大部分官场中人甚至都已经知道详情。
胡宗宪抓住了倭寇头子王直,王直也愿意投降,胡宗宪居然为王直求情允其戴罪立功,带领官军剿灭倭寇,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他胡宗宪是喝酒喝多了吗?
王直就是最大的倭寇,剿灭王直就是剿灭倭寇,至于残余各部均不足为惧,以官军的实力,出动剿贼自然会高奏凯歌,那里还需要王直来帮忙带路剿贼。
于是在嘉靖皇帝还没有对胡宗宪奏章作出批示之时,朝中官员就已经开始串联,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自然要为倭寇作乱以来无辜惨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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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后世,关于当时的环境下是否应该诛杀王直争论还是颇大。
不管怎么说,倭寇大规模袭扰大明确实是王直领的头,这也让他成为倭寇集团中的话事人,扛把子。
倭寇在大明犯下的累累罪行自是罄竹难书,杀他千次万次亦不为过。
只是,若是从大明海疆宁这一长远利益考虑的话,似乎留下王直一命又是顺理成章之事。
以倭寇制倭寇,到是和后世以夷制夷类似。
不过此时大部分朝臣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眼光更多的还是放在眼前,并没有人意识到逮捕并诛杀王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第二日,通政使司又是繁忙的一日,因为今天满朝大臣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纷纷上奏章,而内容也非常一致,都是攻击胡宗宪之前的奏疏,要求严办大海盗王直。
其实对于这样的情况,通政使司也是早有准备,特地多调派了随堂书吏帮忙抄写奏章副本,也算是提升工作效率吧。
雪片般的请求严惩王直的奏疏从通政使司飞入内阁,此时的严嵩很是犹豫。
昨晚回家后,他就和严世番进行了一次密议,他不理解严世番为什么会支持严办王直,难道他想不到这么做的后果吗?
但是严世番给他的答桉却是让他心惊胆战了一宿,而原因自然是严世番所打的小算盘。
这时候的严嵩和大部分朝臣看法基本一致,如果连倭寇势力中最强的一股倭寇王直部都有归顺朝廷之意,那么其他的倭寇又是什么心理?
只要处理好王直部,那么其他的小股倭寇在面对官军围剿时必然不战自乱,始于嘉靖三十一年的大规模倭乱应该就此结束才是。
可是这一切在严世番看来却是弊大于利,无他,利益。
现今江南财富大半归于胡宗宪的总督府调配用于剿倭,可以说胡宗宪在江南就是小皇帝的存在,要钱有钱,要兵有兵。
可一旦剿倭完成,整个江南就将逐渐回归原来的状态,加派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将不复存在。
倭寇,如果能够长期存在的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最让严嵩头疼的还是,自己这个儿子对于钱财的热衷,他居然通过好友,墨商罗龙文勾结海商悄悄进行着海贸生意。
朝廷曾经很隐秘的出售了许多丝绸等大明产品给海商赚取钱财,而正是赵文华的这次交易让严世番知道赚钱更快更暴利的路子,只是苦于没有渠道,而这一阻碍在他结识了罗文龙之后就被成功解决了。
罗龙文,和正在胡宗宪总督行辕里的王直一样都是安徽歙县人,老乡,同时他和已经被剿灭的大海盗徐海也是旧识。
罗龙文本是商人,其本人以制墨着称,他制造的墨,“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
在万历年间沉德符所着《万历野获编》中也说道:“小华墨价逾拱璧。以马蹄一斤易墨一两,亦未必得真者”。
他的墨品,就连嘉靖皇帝也异常喜爱,身价最高时能炒到一两墨值一斤金子,可即便是这样,也常常有价无市。
当初北宋徽宗皇帝赵佶曾经以苏合油搜烟制墨,后来金章宗花了黄金一斤才购得一两,人称“墨妖”。
由此看来,罗文龙也足以担得起“墨妖”之名。
罗文龙在和严世番结识前,他就已经是墨工和商人的双重身份,他不仅精于鉴古,而且豪侠任性,喜欢到处结交奇人异士。
同时因为钱财得来太易所以安于享乐,常常流连于勾栏瓦肆豪掷千金,据说徐海在未出海做倭寇前就在青楼和罗文龙认识,成了旧相识。
他和当时着名的倭寇首领王直,还有身负剿倭重任的江南总督胡宗宪都是老乡,这样的人自然左右逢源,逐渐的罗文龙也成为海商之一。
从大明各地搜罗来的商品通过倭寇贩运到海外市场牟利,自然是这一时期最为暴利的行业,虽然海上风险很大,可是和巨大利益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在江南百姓因倭乱承受沉重苦难之际,倭寇、胡宗宪一系和海商们却是从中大发其财,吃着巨大的海贸红利。
不过这一切在胡宗宪利用他去欺骗徐海,最终让徐海死亡后,罗文龙逐渐看清了胡宗宪的底细,为了功名那是可以放弃一切的人。
道德,不存在的。
只需要说自己是“一心为公”就可以遮掩他所做的无数混账事,而其他说话之人也会因其确实在谋划剿倭战事而且又颇有战功,自然会因此打破一些底限,认为他是对的。
在这时候,罗文龙选择离开江南去了北方,到帝国政治中心-北京。
他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是组织货源继续进行海贸,而是他从胡宗宪对待徐海一事上对他的欺骗上认识到另一些东西。
那就是权利,只要手中有了权利,很多罪恶之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用另一种说辞来解释,完美遮掩过去。
罗文龙本质上还有点江湖义气,自然对于胡宗宪这类做事不讲究的人是极度鄙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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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和胡宗宪撕破脸,只是敬而远之跑到北京城来了。
罗文龙在京城的一掷千金自然也吸引了京城地头蛇们的注意,只是之前通过胡宗宪结识了赵文华,进而和严家有了一些联系。
现在罗文龙常住京城,自然要先拜严家大门。
对于这样一位出手豪阔之人,严世番自然大有好感,而且两人的生活作风还非常相似,都是穷奢极欲还贪恋美色之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利用自己的身份,严世番不仅帮罗文龙弄到了内阁中书舍人的官身,还通过罗文龙更进一步知道了海贸的巨大利润,动辄就是翻几倍的暴利,自然是垂涎三尺。
之前的丝绸贸易,是通过赵文华经手,过后他自然会有不少的分润,可是从罗文龙这里打听来的消息,似乎真正介入这一行的话,利润会更高。
由此,他对江南的倭乱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自己老爹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圣卷之隆确实少见,可是这也让他们家族成为众失之的,不管是嫉妒还是憎恨,反正朝中巴结自家的人不少,可反对自家的也不少,杀都杀不绝。
这样的情形,自然让熟读史书的他也是心有芥蒂,担心有朝一日圣卷不再,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胡宗宪掌控的江南兵马,不管怎么说,都是严家在京城安身立命的一个保障,在严世番看来这是有道理的。
即便朝廷还能号令江南大部分人马,可只要有几股被严家通过胡宗宪控制住,关键时期引发江南一场大的动荡,就能化解很多危机。
而一旦江南剿倭大功告成,胡宗宪比如被调入京城,江南兵马也将解散各归原处,他们的外援也就不复存在了。
严嵩从严世番口中听到他这样的分析,能不揪心吗?
当初那几位,除了张总死的早没事儿,之后在对待夏言一事上,嘉靖皇帝表现出来的手段也是够心狠手辣的,不管当初夏言对他有多大的用处,该出手时出手也是狠厉至极。
这些不是严嵩不懂,而是不愿去想。
可是被儿子一提醒,他还就必须要慎重对待此事了。
严嵩心理的天平逐渐变向,倒向了一个他认为不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