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宝玉早起梳洗完,先给贾母与王夫人请了安,回屋里收拾妥当,才预备去上学,便有外头小幺儿传话进来:“学里的太爷病了,说这两日让哥儿自个儿温习功课便罢,不用去学里了。”
宝玉听了心下欢喜,忙叫袭人给脱了大衣裳,道:“总算可以松快两日了。”
原来贾政见自从贾兰拜了名师后越发勤奋,心下老怀大慰,暗道孙儿将来的前程可期,见宝玉还是浪荡不羁,恼怒之余也越发严厉。
原先宝玉去家学不过是为了与秦钟作伴而已,哪里是正经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烦闷了便托病告假,家学里也没人敢管他。
如今贾政看的紧,若无大事等闲不许他告假歇息,弄的宝玉叫苦连天。
袭人拿了家常衣裳服侍他换上,簇新的藕荷色纱衫,下面是月白色竹叶纹暗花绸裤,搭配着同色的汗巾子,笑道:“这两日天气热,不去上学也好,趁空歇歇罢。”
麝月收拾了换下来的衣裳,又见晴雯拿了个缂丝山水风景纹的扇套过来,道:“身上戴的那个解下来罢,都旧了,这个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
宝玉见那扇套上绣的活计精巧别致,十分喜欢,依言解下腰间的淡青色竹纹旧扇套,抽出一把檀香股子的冷金绢面折扇。
晴雯便将新扇套与宝玉戴上。
因天气热,宝玉也不愿出门,便兴冲冲跑去找黛玉说话,谁知黛玉并不在房中,只雪雁同小丫头们在赶围棋顽。
宝玉不免有些扫兴,问雪雁道:“你们姑娘怎么不在?”
雪雁答道:“我们姑娘一早便去大奶奶院里了,交代了说午饭也在那里吃,只怕要晌午后才回来呢。”
宝玉只得闷闷回房,歪在凉椅上看了会话本,又觉无趣。
麝月秋纹等人正一处抹骨牌,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不禁笑道:“上学嫌累,歇着又不自在,二爷这是怎么了?”
晴雯明白内情,向黛玉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笑道:“没人同他顽,闷闷不乐呢。”
众人会意,都忍不住笑了。
宝玉扔了话本,起身走过来笑道:“赶紧看你的牌罢,别回头输了又怨手气不好。”
话音一落,便听秋纹笑道:“胡了!”
晴雯初时不信,道:“难不成二爷的嘴开过光不成,哪有这么巧的事。”
秋纹笑道:“我可没诈胡,不信你仔细瞧瞧。”
晴雯果然站起身细看了半日,确实是胡了,只得不甘不愿数了钱给秋纹。
接下来也不知为何,麝月碧痕几人轮流赢钱,晴雯竟没有胡过一把,不过小半个时辰,面前的一百钱便输了个精光。
众人都笑道:“果然她今儿手气不好。”
晴雯没好气瞥了宝玉一眼,埋怨道:“都是你说的。”
宝玉摸了摸鼻子,赔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输了也不打紧,那边床底下不是堆着钱,去拿便是了。”
晴雯推开骨牌,道:“算了,今儿手气不好,明儿再扳回本来。”捶了捶肩膀,对麝月道:“坐久了骨头乏了,横竖无事,咱们去给那凤头鹦哥洗澡罢。”
麝月秋纹几人斗了半日牌,也有些无聊了,闻言都笑道:“这个主意有趣。”
袭人正端了盘洗好的新鲜瓜果进来,闻言便对晴雯说道:“你多舀点儿水来,廊下那几盆花也得浇了,黄雀儿只怕也得添些水了。”
晴雯闻言便说:“挑一担来够不够?”
袭人说:“那也用不了。”
晴雯便笑道:“用不了也无妨,下剩的留给你洗澡便是。”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偏她促狭儿,可不正是只巧嘴鹦哥儿。”
袭人笑骂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只会拿我取笑打牙儿,瞧我明儿不撕了你的嘴!”
宝玉也笑不可仰,正热闹间,忽见小丫头进来说:“老爷叫二爷去呢!说叫把近日做的功课也带上。”
宝玉听了顿时如头上响了个焦雷,脸上变色。
众人也顾不得说笑了,忙取了衣裳来服侍他换上。
穿戴妥当,袭人见他依旧磨磨蹭蹭不愿动弹,忙推了推他道:“快去罢,别叫老爷等急了。”
宝玉只得回屋取了前番做的两篇功课,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来到前院书房,进去给贾政请了安,却见贾兰也在。
原来这日正逢贾政休沐在家,听闻贾兰今日在家歇息,宝玉也没去学里,便叫了叔侄俩来考较功课。
贾兰给宝玉请了安,贾政命他坐了。
宝玉就在炕旁杌子上挨着贾兰坐下,心上七上八落,担心贾政问他功课无言回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才坐定,便听贾政问他道:“你近来的文字,太爷可说你有些长进没有?”
宝玉心下一个哆嗦,忙答道:“太爷说道,倒还有些思路,叫儿子上紧用功呢。”
贾政点头道:“你该听太爷的话,努力用起功来,方才我看了你侄儿的功课,很有进益,你做叔叔的更应做个榜样,来日你们叔侄同去下场,也是一桩佳话。”
宝玉诺诺应了。
贾政便道:“你近日做的文章拿来我瞧瞧。”
宝玉心下暗暗叫苦,却又不敢违拗,只得将带来的几篇功课呈了上去。
贾政展开细细翻阅,不及看文章如何,只先看字迹,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近日写的字倒大有长进了,先前运腕软弱,指下乏力,亦如诗犯郊寒岛瘦之病,今则丰腴润泽,比前大不相同。
再看内容,所做的几首歪诗虽有些无病呻吟的嫌疑,行文间倒也颇有几分灵气。
贾政拈须点了点头,然而高兴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看完宝玉后面所做的两篇文章,满腔欢喜之情立时不翼而飞,脸色也沉了下来。
原来宝玉本就不喜仕途经济,对那些中庸大学之类的也都提不起兴趣,最擅长的是诗词歌赋,做的几篇八股文章不过是敷衍贾代儒,蒙混过关而已。
若是以往,也许还可以糊弄过去,偏偏贾兰自从拜入沈颐门下,学业进益极快,所做文章亦是言之有物,颇为不俗。
相比之下,宝玉的敷衍之意便显而易见。
贾政气的胡须直颤,把几篇文章兜头摔在书案上,骂道:“该死的孽障,瞧瞧你做的是些什么东西?!成日家不务正业,只会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下功夫,有什么用?难不成明儿下场时只考诗词歌赋不成?”
宝玉身子一颤,垂手站着,低着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贾兰也忙站了起来,道:“老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叔叔他并非——”话还没说完便被贾政喝住了:“兰儿住口!他这个做叔叔的不怕臊,你为他求什么情?!”
见贾政正在气头上,贾兰也不敢再劝,悄悄抬起小脑袋,担忧的看向宝玉。
宝玉悄悄地在背后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
贾兰会意,当下垂手不语,只偷偷留心门外,预备着一会若是情况紧急便找人去后院找贾母王夫人搬救兵。
贾政训了半日,见宝玉脸色煞白,垂了手侍立于旁,心中又有些不忍,虽然深恨宝玉不务正业,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嫡子,太过苛责只怕吓出好歹来,再则也怕贾母担忧,到时候反倒惹得老太太不自在,想到此处,心下越发烦闷,拂袖喝令他:“去罢,明日再问你。”
宝玉如闻大赦,行了礼后便一溜烟跑了。
贾政也没了精神,对贾兰摆了摆手,道:“你也去罢。”
贾兰方才也被贾政疾言厉色的模样吓的心下砰砰直跳,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恭敬行了一礼,忙退下了。
贾政在书案前坐下,长叹了口气,心下思量:“宝玉这个孽障,生下来便衔块玉在口中,本稀奇古怪,从古未闻,自然性情怪僻;又遇了老太太、太太百般护短,不由我教管他。
放着孔孟之书不肯用心研究,从小儿只在姊妹中间调脂弄粉,学些诗词,于此道倒也有些歪才,人人都道他是天生的聪慧,偏也正是聪明两字误了他。具此天资不走正道,只是胡闹,实实可恨。”想到此处,越发恨铁不成钢。
又想:“他不如此聪明,做一个寻常子弟,反无此等堕落。却又亏他做一件像一件,便成人的也赶他不上,偏偏不务正业,又没个好老师教导,学里的太爷年纪也大了,照管不了这许多,放他在那边也是白白荒废光阴,还是正经再给他寻个先生才是。”
只是这先生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去?
贾政思量了半日依旧毫无头绪,忽然看到案前贾兰的功课,不禁心中一动,心道兰儿拜入沈颐门下不过短短半年进益如斯,可见对方是如何高明,若是宝玉也能得他教导,岂不是更能得益。
若是从前他也不敢有此奢望,只是如今贾兰既已拜在沈颐门下,宝玉天生聪慧,资质更胜贾兰,拜在沈颐门下也不是不可能。
晚间给贾母请安时贾政便说起了此事,道:“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原本正因贾政责骂宝玉之事怒气未消,听了这话不禁一顿,也顾不得生气了,沉吟了半日,道:“好是好,只是怎么去说呢?我听闻那沈先生性子颇有些清傲,行事也不按常理,先当初兰儿也是因为入了他的眼才被收入门下。
宝玉虽说天生聪慧,但这孩子的性子你也知道,天生便有些痴性,素日又喜欢说些呆话,人家未必会愿意。别到时候拜师不成,反倒惹恼了沈先生,以为我们以势压人,连累兰儿在他老师跟前也没脸。”
沈颐虽无官身,但他的老师顾岩却不是一般人,虽然只有五名入室弟子,外门弟子却不少,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其背后的人脉几乎占了文坛的半壁江山,宝玉若能拜在他门下,日后前程几乎算是无虞了。
只是贾母在一众孙辈中虽最重宝玉,但也疼爱贾兰这个重孙子,若是因为这事连累了贾兰的前途,可就得不偿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总算没有半夜修仙了,以后会慢慢调整更新时间,尽量放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只是暂时还没办法固定,请小可爱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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