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李守中几人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姑娘据说江南苏州人士,母亲早逝,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数月前与父亲进京投亲,不料亲友已无音讯,父亲又身染重疾不治身亡。
随身的盘缠在进京途中便用了大半,之后又请郎中吃药,早已花费殆尽,如今一贫如洗,连殡葬的银子都凑不出来,才想出了这个卖身葬父的法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得知缘故后都大为同情,“唉,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沦落街头。”
“是啊,听说家中只有一名老父,如今父亲又没了,连下葬的银子都凑不齐,只能卖身葬父了。”
“倒是个孝女,只可惜这命太苦了些。”
众人议论纷纷,只是依旧无一人出手相助。
毕竟都是平头百姓,看看热闹便罢,谁有那个闲钱去买什么丫头。
李厚生性敦厚善良,见那姑娘那姑娘低头垂泪,跪在地上摇摇欲坠,不禁心生恻隐,轻轻拉了拉李守中的衣襟,悄声道:“祖父,这位姐姐好可怜,我们要不帮帮她罢?”
李守中瞥了那姑娘一眼,微微一笑,也压低声音道:“你想怎么帮?买下她?”
李厚忙摇头道:“咱们家的人已经够使了,孙儿只是想帮她葬父而已,不用她卖身。”
李守中为官多年,阅历极丰,早就看出这姑娘不对劲,只是有心让李厚贾兰两人历练一番,故而并没有出言提醒,只道:“祖父不插手,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李厚心下一喜,当即拉了贾兰走上前去,问那姑娘,“这位姊姊,你要多少银子?”
那姑娘闻声抬头,见是个八九岁的孩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只是随后看清李厚遍身锦绣,一旁的贾兰穿着银色绣百蝶穿花的洋缎箭袖,罩着宝蓝缂丝银鼠褂,更是生的眉目精致,唇红齿白,通身的气派十分不俗,心知自己这是碰上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了,顿时心下一动,低下头拭了拭泪,道:“小公子若能出十两银子,奴家愿意为奴为婢,听候您的差遣。”
围观众人听了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不便宜,十两银子都足够一户人家大半年的嚼用了。
李厚却对钱财没什么概念,闻言便叫小厮拿银子过来。
李守中在人群中冷眼看着孙子行事,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叹气,这孩子还是太稚嫩了,如此轻信人言,回去得好好教教他。
再看了眼贾兰,却见他皱着小眉头盯着那姑娘,神色间颇为怀疑,似乎在思索什么,知他素来机敏聪慧,只怕已经察觉了什么,不禁微微一笑,暗暗点头。
这时小厮已拿了银子过来,李厚正欲接过,贾兰却忽然拦下了他的动作,道:“大哥哥且慢。”
李厚不解其意,疑惑道:“兰儿你这是做什么?”
贾兰将荷包一把拿了过来,暗暗瞥了那姑娘一眼,见她虽低着头,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荷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乌溜溜的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脆生生道:“我见这位姐姐孤身一人,又无人帮衬,拿了这些银子只怕反而惹来祸事,不如咱们帮人帮到底,干脆打发个人去寿材铺买好棺木,再请人超度入殓,岂不便宜。”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后都道“极是,小公子思虑的周全”。
那女子却神情一僵,拭泪的动作都顿住了。
李厚并不曾察觉不对,也觉得小表弟说的颇有道理,点头道:“还是兰儿想的周到,这样更妥当。”
那姑娘闻言回过神来,忙道:“不敢劳烦小公子,奴家自己料理便可以了。”
贾兰却道:“不麻烦,还是我叫两个人帮忙,更便宜些,还请姐姐带路。”
那姑娘神情一僵,口中答应着,慢吞吞起身。
李厚当即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正欲好生嘱咐一番,忽听众人一阵惊呼,抬头望去,却见那姑娘趁人不备早已一溜烟跑了出去,腿脚竟比男人都利索,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嘘声。
李厚也不傻,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上当了,只怕什么卖身葬父都是假的。
今日跟着李守中出门的是两个长随和四个小厮,其中两个小厮气不忿,便欲去将人捉回来。
李守中摆手制止,说道:“罢了,让他去罢。”
瞧那女子的行事便知是惯骗,这样的人通常都有同伙,没必要去沾惹。
围观众人唾骂了一番,陆续散去。
李守中也带着两人进了一旁的茶楼歇脚。
这茶楼地方并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胜在清静。
李守中要了一间雅间,又点了一壶清茶,几色细点,两碟果脯。
贾兰专心致志吃点心喝茶,李厚却依旧呆呆的,他原本兴冲冲的想做件好事,却没有想到竟被人骗的团团转,心下不免十分沮丧。
李守中原本打算借此教训几句,此时见小孙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下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吃一堑长一智,这便是告诉你日后切勿以貌取人,凡事多思多看,别再被人糊弄过去了。”
李厚蔫耷耷的应了一声,依旧没什么精神。
李守中转头看向贾兰,眼神中满是赞许,道:“倒是没想到兰儿机敏,一眼便看出了不妥。”
贾兰咽下口中的糕点,方摇头道:“我初时也不曾发现,只是无意间看到她的双手,才察觉不对。”
李厚闻言抬忙起头,问道:“手?她的手哪里不对?”
贾兰道:“那双手白皙娇嫩,一点儿茧子和伤痕都没有,小指甲上还有极淡的凤仙花染过的痕迹。
如果真如她所言家贫如洗,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那定然要操劳家务,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一双娇嫩的手?而且我方才看到了她脚下的绣鞋,虽然看似不起眼,却是锦缎缝制的,可不是贫家女子穿的起的。
妈妈以前也教过我,这世上表里如一的人并不多,看似柔弱可怜之人不一定真的可怜,极有可能是为了欺骗别人而假装出来的。”
这一番话下来不止李厚听的目瞪口呆,连李守中也大为惊奇,忍不住道:“这些东西你从何处学来的?”
这两日贾兰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他都有些麻木了。
贾兰并不知道他的言行对于一个六岁孩童来说太过惊异,摇头道:“没人教我,只是闲暇时妈妈会时常带我观察花鸟虫鱼,每日都要写一篇小记,记录今日的叶儿与昨日有何不同,花儿又开了几朵等等;时日久了自然而然便会留意一些细微末节了。
不仅如此,妈妈还命人在后院开了一小块荒地,种了些瓜菜,我若是犯了错便要下地去浇水除草,所以我才知道种地是如何辛苦,劳作久了手上会起水泡,长茧子。”
李纨教导儿子十分用心,不想贾兰日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民间疾苦,因此一直严格要求,疼而不溺,犯了错照样罚,不过不是打板子,而是下地去抓虫除草。
待贾兰说完,李厚早已听得呆住了,心下再无不服。
李守中亦是又喜又叹,越发肯定外孙是块璞玉,只要细心雕琢,来日必定大放光彩,想到此处,不禁抚了抚贾兰的小脑袋,道:“你娘考虑的极是,兰儿如此聪慧,来日必成大器,寻常先生只怕教导不了你什么。”
贾兰并不知道拜师一事,闻言也只当是外祖父夸赞之词,红着脸不语。
祖孙三人说的兴起,却不知他们这一番谈话都落入了旁人的耳中。
隔壁雅间,一个二十五六岁,穿着宝蓝色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脸上满是惊叹,对一旁的青衫男子笑道:“师兄,你说这小娃娃是怎么长的?生的玉雪可爱不说,小小年纪便这般机敏聪慧,实在了不得,当年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只会招猫逗狗的胡闹呢。”
方才楼下的那场好戏他们两人在窗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被唤师兄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一身天青色直缀长衫,容貌清隽儒雅,极为俊美。
青衫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摸了摸下颌赞同道:“这孩子确实有趣,子端你可知是谁家的?”
也不知这孩子的母亲是何人,竟想出这样新鲜的法子教导儿子,虽然有点奇特,但不得不说很有用,方才那孩子实在聪慧,那份机敏与见识,便是一般的大人也不一定及得上。
周子端蹙眉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方才那你似乎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只是我与他家素无往来,对他们家的事不大清楚。”
沈颐修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回忆了一番方才爷孙三人的言语,想起那小娃娃唤李守中外祖父,心下若有所思,片刻后微笑道:“我好像知道是谁家的了。”
他回京的日子虽短,但对京中大概人物都已熟知,他素来过目不忘,早就将各家的的姻亲故旧都印在脑海中,方才周昭一说他便记起来了。
今日李守中上门去拜访老师的事他也知道,他方才出门之前还去顾府探望过老师,也大致猜到了李守中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了。
他初时也有些疑惑是不是对方故意设计好了,在这里等他们,演了这一出戏,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他们今日来这间茶楼纯属偶然,连家里人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明天再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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