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黛玉姊妹四人相携而来,李纨从中引见,姊妹几人依言上前见礼。
黛玉今日穿着件水红色绫袄,外罩湖蓝撒花对襟褙子,领口与袖口都镶着白狐狸风毛,下面系着白绫绣翠竹的银鼠皮裙,犹如水中青莲,灵秀雅致,超逸脱俗。
三春姊妹钗环裙袄都是一样的妆束,只是花样略有不同,迎春是白绫缎子袄儿,外罩银红妆缎对襟褙子,下面系着一条葱黄色棉绫裙,衣襟领口处都绣着娇嫩玲珑的迎春花,越发显得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探春则是白绫滚玫瑰花边的小袄儿,桃红缕金百蝶穿花白狐皮里的坎肩儿,衬着松花绫撒花长裙,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惜春却是大红羽缎对襟褂子,白绫灰鼠皮裙,娇美可爱。
颜慧一一见过,口中称赞不已,江映雪亦与黛玉姊妹厮见了。
寒暄了一番,颜慧身边早有丫鬟打点出了四份表礼,每人一串腕香珠,两个金玉戒指。
颜慧笑道:“初次相会,太简薄了些,你们姊妹留着赏丫头罢。”
黛玉姊妹几人拜谢后方收下。
众人重新归坐,颜慧本身是爽利人,素来便喜欢伶俐标致的女孩儿,拉着迎春等人说了一会子话,见她姊妹几人言谈举止皆不俗,非一般庸脂俗钗可比,不禁越看越爱,心道贾府的爷们不成器,教养出来的姑娘却都极好,不论是先前嫁去林家的贾敏,还是后来选入宫中的贾家大姑娘,都是极出挑的,今日这几位姑娘亦是出类拔萃,罕有人及。
又见黛玉年纪虽小,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清逸脱俗远胜三春姊妹,心中越发赞叹。转头对李纨笑道:“早前便听你说你们家的几位姊妹个个都是有一无二的,原先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这般品貌,我见了都爱不过来,真真这天底下的灵气都聚到你们府上了。”
黛玉等人方知自家大嫂子在外人面前竟如此夸赞自己,不禁红了脸,低下头不语。
李纨闻言却不觉害臊,反而与有荣焉,颇为自得地笑道:“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家的这几个姊妹着实出色,你还不知我家的姊妹们有几样世上的人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其次。”
颜慧等人听了越发好奇,忙追问是什么,探春姊妹几人却臊的脸上飞红,黛玉忙悄悄拉了拉李纨的袖子,红着脸嗔道:“嫂子!”
李纨方住了嘴,瞅了她们姊妹一眼,见她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乎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忙握住嘴道:“罢了罢了,我不多嘴了。”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
颜慧早年也与贾敏相识,虽称不上是手帕交,但也颇为熟稔,见黛玉小小年纪,却生得如同明珠美玉一般,灵气逼人,便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说话,言谈之间发觉黛玉不止生的不俗,性子也着实聪明灵秀,虽比自己女儿小了几岁,却伶俐了十倍不止,心中爱得什么似的,含笑道:“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年你母亲在我们圈子里便是个拔尖儿的,没想到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黛玉听颜慧说起贾敏,微微一怔,道:“夫人与先慈相识?”
颜慧笑道:“如何不识?你母亲虽比我大了几岁,在闺阁中时却也是常在一起顽的,只是后来各自出阁,你母亲嫁入林侯家,没过几年便随你父亲去了江南上任,后来我也随我们老爷外放去了粤海,多年不通音信,渐渐的便不再走动了。”说罢又同黛玉说了几件贾敏在闺阁中时的几件趣事。
黛玉不禁听住了,半晌方缓过神来,思及亡母昔日的音容笑貌,不禁心下一酸,忙忍住泪,微红着眼眶向颜慧道谢,“多谢夫人。”
颜慧见状便知自己触动了她的心事,不禁有些懊悔,歉意道:“是我疏忽了,倒惹得林姑娘伤心。”
黛玉闻言忙道:“夫人何出此言,您好心告知先慈往事,黛玉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责夫人。”
颜慧见黛玉如此灵慧贴心,思及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又远离家乡,寄人篱下,心中越发怜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我与你母亲也算是故交,今儿既认识了,你我之间也不必这般客气,便唤我一声姨母罢。”
说罢褪下腕上的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塞到黛玉手中,笑道:”这是我出嫁时母亲给的,一只给了你映雪姐姐,这只便给了你罢,权当是姨母给你的见面礼了。”
黛玉微微一怔,她曾听李纨说过颜慧的家世来历极为不凡,寿山伯府又是七皇子岳家,江家三爷年初升任大理寺卿,端的是位高权重,有心答应却又怕有攀附之嫌,不接的话却又会拂了对方的面子,想到此处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李纨,见她面上含笑,对她轻轻颔首,顿时心下一定,接过碧玉镯子,福身行了一礼,脆声道:“多谢姨母。”
颜慧何等聪明,心念一转便明白了黛玉方才的顾虑为何,心中不仅不以为忤,反倒更添了两分喜爱,若是旁人听了她这话只怕早就巴不得攀上来了,哪会像黛玉这般顾虑重重。
想到此处,便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姨母家里有几株梅花开的不错,到时候让你映雪姐姐下帖子请你们姊妹过来坐坐,一道赏花吃酒。”
黛玉心中对颜慧也颇感亲切,闻言忙答应道:“姨母盛情相邀,自不敢辞,得了空定来叨扰。”
探春等人见颜慧对黛玉如此喜爱都有些诧异,李纨却丝毫不觉奇怪,她先前与颜慧书信往来时便提过黛玉,颜慧对于黛玉的为人品性早已知晓,早就说想见见贾敏之女是否真如她所言,黛玉为人可怜可爱,颜慧今日有此举动不足为奇。
又说了一回话,忽有仆妇前来回话,道是法会快要开始了,李纨与颜慧忙站起身,嘱咐映雪黛玉等人道:“我们去前头参与法会,小姑娘家就别去了,今儿人多,外头人来人往的,你们姊妹只管在这里说说话,别胡乱走动,有事便打发丫头婆子们来传话。”
姊妹几人都答应了。
李纨与颜慧带着丫头婆子去了,映雪看了一眼天色,道:“天都阴下来了,怪道寒浸浸的起来,这里风大,咱们不如挪去暖阁里地炕上,又亲香又暖和。”
探春等人自无异议,众人当即便移到了暖阁内,仆妇们重新收拾了茶食果品来,又倒上香茶来。
众人便围坐在炕上吃茶闲话。
江映雪这一辈只她一个女孩子,她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自幼读书识字,今见黛玉姊妹都不是那轻薄脂粉,且又和李纨亲近,故也不肯怠慢。
四人叙了年庚,映雪年纪最长,只比迎春大了一个月,黛玉等人便呼为姊姊。
映雪笑问道:“姊妹们素日在家做什么顽呢?”
迎春为长,便答道:“每日上午跟着女先生上一个时辰的课,闲时便跟大嫂子读书,学些针黹。”
映雪又问姊妹们可会作诗,探春道:“不过闲了偶然做着顽罢了,不登大雅之堂。”
映雪闻言笑道:“妹妹太谦了,我可是听姨母说几位妹妹于琴棋书画一道颇为精通。”
黛玉手中正剥着一枚风干栗子,闻言抿嘴笑道:“二姐姐善弈,三妹妹善书,四妹妹喜丹青,各有所长。”
惜春不妨黛玉提到她,闻言脸上微微一红,忙道:“我不过闲了偶然画几笔,哪里说的上精通,林姐姐的画可比我强多了。”
映雪笑道:“妹妹不必过谦,我那里正好有几幅字画法帖,下回我下帖子请姊妹们过来一道赏鉴一二。”
姊妹几人一处论了一会儿书画诗词,映雪便发觉黛玉才思敏捷,是个出类拔萃的,许多见解竟不谋而合,顿时引为知己,两人越发投契。
另一头法会也已结束,李纨与颜慧观完礼,在佛前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银子,又去其他几处偏殿拜了菩萨,方相携出来。
刚出大殿,便见一位年轻妇人扶着一个小丫头迎面走过来,今日有好些女眷来参加法会,李纨并未在意,一心与颜慧说话,对方却颇为惊讶,细细看了李纨两眼,忽然迟疑道:“恩人?”
颜慧见那妇人情状,心下有些疑惑,轻轻拍了拍李纨的手臂,悄声道:“我瞧这人似乎是在叫妹妹。”
李纨一怔,抬头看了一眼妇人,又回头扫了一遍,见左右无人,方确定对方真的是在叫自己,不禁有些纳闷,疑惑道:“夫人可是在叫我?”
那妇人看清楚了李纨容颜,终于确定下来,顿时又惊又喜,快步上前道:“真的是恩人!”
李纨闻言越发疑惑,细细打量了对方两眼,见这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眉目清秀,头上束着青绸包头,金簪挽发,丰润的手腕上戴着一对赤金绞丝镯子,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撒花灰鼠对襟褙子,内穿一件银红小袄,腰中系着丝绦,下面系着一条松绿马面裙,一应穿戴都颇为不俗。
李纨心下只觉得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波酱小天使的地雷,抱住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