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大跳台决赛我也在现场,看到大屏幕上的中国国旗时我很吃惊,没有想到国内还有像你这样出色的滑雪选手。”
孟京维大方称赞,言语当中颇有真挚之意。
楼书则却是面色寻常,眸光缓慢在前者周身流转一周,先一步松开了手:
“谢谢。”他缓慢提了提嘴角,不带多少温度:“这几年国内已经打出成绩的运动员并不在少数,可以多关注关注。”
言外之意是你看得少罢了,关邵表情怪异地清了清嗓,背着众人给了楼书则后腰一拳,让他好好说话。
孟京维并不介怀这位豪揽双金的年轻选手言语之中似有若无的冒犯。玩滑雪的小孩多少都有自己的态度和脾气,有成绩的就更是如此了,可以说只是年轻气盛的狂傲,在他眼里看不到一点可恶。
孟京维笑得宽和:
“我看的比赛确实不算多,你多包含。但是我想像你这样的水准,放眼国内和全球,都是独一无二。”
仍然夸着捧着他。
“——米兰附近我勉强算得上熟悉,如果你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很乐意尽我所能。”
谢之远在一旁探出半个脑袋:
“书则你比完U池还有队里还有任务安排吗?之后的时间是不是都是自由的?”
“京维哥已经定下了附近的庄园,我们想在那里为你庆功,可以一直玩到春节结束!就等着你带我们驰骋阿尔卑斯了!”
“结束比赛之后我要回国,你们玩得高兴。”
楼书则掀起眼皮望了一眼身前正淡笑着看他的男人,不见任何波澜地缓慢开口:
“欧洲人在雪场上野蛮狂放出了名,你们未必能习惯。关邵的女朋友在Bocconi读书,他对意大利也不陌生。让他带着你们去别的地方四处转转,所有的账单直接发给我。”
“等忙完手里的事我带你们去旧金山,在自己的雪场里玩得尽兴。”
账单发我,自己雪场。
这几个字让周遭响起一片欢呼和起哄声,什么楼哥帅什么老板大气一声接着一声,连带着让周围不少来自其他国家的观众一道望了过来。
被冷落甚至是拂了面子的孟京维站在最外缘,笑容丝毫未变。
楼书则对于这样的众星捧月亦无多少反应,似乎对他而言只不过尔尔。
男人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我后面还有采访,先走一步。
只在将要转身离去时,将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孟京维脸上。
这一瞬短暂并且快极,他亦并未显山露水,现场这么多人,只有关邵读懂了其中深意。
这个沉不住气的家伙居然已经开始试图挑衅他的假想敌。
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蠢货,关邵无语至极,将要开口叫住楼书则时,孟京维倒是先说了一句留步:
“书则,你什么时候回国?是和队里一起吗?”
“还没定下——怎么了?”
孟京维若有所思:
“倘若是你私人的行程,或许我们可以同行。”
谢之远一行人闻言瞬间哀嚎:
“京维哥,你也要回国吗?不和我们一起玩了?”
孟京维笑了,言语依旧温和:
“让关邵带你们吧。我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难免归心似箭。”
“不要添乱——京维哥得回国约会。”
有人话音刚落,其余人发出一阵哄笑。
啪嗒一声,雪杖敲击地面,脚下的软雪被转身离去的楼书则踩得咯吱作响。
接连摘金并刷新中国滑雪历史一系列记录,楼书则这几日热度空前,身价水涨船高,从接受采访时一刻未消的快门声中可见一斑。
无数中外记者将他团团围住,官方的客套的,犀利的窥探隐私的,各类问题一环接着一环,几乎不留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他仍如大跳台夺冠那日,有着寥寥数语便能三两拨千斤的审慎逻辑,只是面色却瞧着比那日还要凛冽上三分,关于夺冠的喜悦几乎难以察觉,最多能见上些许松散倦懒。
倒是更与这冷硬萧寒的雪山相称了。
一位外籍记者说起,本次坡面障碍季军获得者,来自瑞士的安德鲁在不久前的采访中似乎对比赛结果不太认可,说到黄种人天生存在体力劣势,认为你的夺冠只是昙花一现,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楼书则没有使用翻译,他具有一口足以与母语使用者相媲美的地道美音,闻言只是轻快道:
“Dew Tour和世锦赛的赛季就要来临,我很期待到时候见证Andrew持久的大赛水平。”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记者下意识说:
“Andrew好像已经在世锦赛的选拔阶段爆冷出局了。”
这位记者说话的声音很小,在辽阔雪原下的簌簌风声和快门交错声中快要听不到。
楼书则却忽然做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微笑:
“他已经被淘汰了么?抱歉,替我捎去慰问。”
三言两语,记者们意识到这位正值年少的中国选手已无大跳台夺冠采访那日谦卑的好脾气,接下来的一字一句众人都变得战战兢兢。
于是话题一点点变得无聊了,传统的天赋论还是努力论,或者是U池决赛就在两天后,面对紧凑的赛程如何保持自己的体力,诸如此类的流水线问题,只有一位中国记者在快要结束时,笑着说:
“可以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滑板吗?”
楼书则微顿,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慢开口:
“可以。”
他俯身立起被暂时放在一侧的双板,难以计数的摄像头顿时朝着这两块冠军之板聚焦。
橙蓝配色,有白色的手绘线,左右中轴分别画了一条鱼和一颗橘子,当楼书则凌空做转轴运动时,双板交叉,二者可以正好重合。
“很很漂亮很独特的花纹,是你自己设计的吗?可以跟我们说说这有什么寓意吗?”
“是。画的橘子和斑马鱼。”
“——没什么特别理由,单纯喜欢这两个元素。”
采访在这里结束,之后来自世界各地各地的记者逐渐一点点散去,楼书则亦转身朝选手出口离去,身后只跟了一位教练。
那位请他展示雪板的记者落在队伍最后,一边去关摄像,一边快步追上恰好独身的楼书则。
他隶属于国内一家网络体育媒体,很高兴地向楼书则自我介绍,说我姓周,这几天已经彻底成为了你的粉丝:
“不敢想你要是在北京冬奥会那年就参赛会火成什么样。那真的是一个全民冰雪的年份,也因此诞生了很多明星选手。”
“不过那时你才十八岁,是不是还在努力训练,为之后的大赛打好基础?”
其实十八岁在冰雪运动中算不上年轻了,那一年中国涌现的两名滑雪冠军也不过十八岁甚至更小,如今许多比赛参赛年龄甚至已经卷到了十五岁、十三岁。
周记者主动替楼书则寻找理由,煞有其事的样子令身后的教练格鲁德发笑。
楼书则回身淡淡地望了一眼,重新望向前方皎皎雪山时,恰好扫过记者手里已经关闭的摄像。
无端想起前几日居千黎毫不犹豫拒绝来意大利看自己比赛时铮铮的声音,与刚刚孟京维说什么成家立业归心似箭时笑得贼眉鼠眼的样子重合,顿时他觉得恼火不已。
突然就没什么好声好气的耐心,反正也没有镜头在拍,楼书则胡乱说到:
“那时候都没决定成为职业运动员。”
“十八岁?”他嗤笑一声,重复这三个字,逐字逐句:
“在忙着谈恋爱。”
周记者有些错愕地张了张口,大约是没料到私下的楼书则毫不遮掩地什么都说,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来弯,半晌之后,才干巴巴地应和道:
“那后来呢,你斩获奥运金牌,是不是也已经与年少所爱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
今天这帮记者说得没一个字是他爱听的。
楼书则耐心彻底告罄,一字一句都带着嘲讽意味:
“——她说我的头脑比实验室里的斑马鱼还简单,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今年寒冬,杭州接连落雪。
时间猝然骤逝,除夕将至,脑科院各个课题组已经开始放假,大楼逐渐空去。
夏其接连做了几天噩梦,连带着嘴角也起了燎泡,在此之前她从未发觉自己老板其实是脑科院任人唯亲的土皇帝,如今突然领悟,便觉得前途塌陷,人生无望。
组里唯一能说的上话的只有千黎了,后者却是一如往常,有条不紊地依次抓了那几只基因鼠确认生存状况。
“怎么办呢千黎,我甚至还没有你这样,已经被损害到了切身利益,可依旧眼前一片黑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夏其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而千黎和她一样。
可如今眼前并无多少头绪,两人抱头痛哭除了助长情绪外无任何意义,她笑了笑:
“别急,一切的一切等过完年再说。”
这是一句古板的、老气横秋的话语,却从她口中听到,夏其忍不住笑了。
静下心来想一想,千黎都不着急,自己又何必如此,心态逐渐好了些,夏其与她说了一声新年快乐,结束了自己年前最后的工作。
千黎的动作慢些,一切安置妥帖之后,天又已经黑了。
今日她做地铁回家,将要刷码进站时却收到了关邵的电话。
这一次,关邵的声音很着急:
“千黎,楼书则回杭州了。”
她稍怔:
“冬奥结束了吗?”
关邵再那头哎呦一声,说你还真是一点没关注啊:
“拿了三枚金牌你说这些。”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在U池比赛最后一跳中受了伤,好像还开始发烧了,但他犟的跟头牛一样,队医助理一个没带,一意孤行回到了举目无亲的杭州。”
“我现在还在意大利被一大顿事情缠得分身乏术,你能替我去看看他的死活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