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仙府中,心事重重

步蘅自觉已将真实身份掩盖,他们找不到自己,从此再无瓜葛,便不想再提。

虽然有些遗憾……

然而相比之下,清净最重要。没有别的,只是照顾父亲的喜怒,有些事她绝不会做。于是道:“我只听了几句,怎么可能知道底细?况且,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这不是江湖上的事,倒更像是朝廷上的。我好容易才掩饰住我的真实身份,你也不要多提了,更加不要和父亲提,他不喜欢听的。”

流芳听到“朝廷”二字就兴味索然,姐姐既又吩咐了,她便点一点头说:“好啊。”

说话间,两人已走过假山与一座楼。再走过一个院子,跨过一条小河,又进入另一个院子。

这院子宽敞,天井里种的都是果树。

姐妹二人说笑间步入林中,叶道善便听到她们的声音,笑呵呵地喊:“流芳回来了!”

流芳听着声音找到正在修剪桃树的父亲说:“爹爹,我一回来就要向你请教了。”

步蘅走近,摘下遮面的面巾,恭恭敬敬地给父亲行个礼,口内唤道:“爹爹。”

叶道善一身浅灰色棉布衣衫,正扶着一枝桃花细看,这时瞥步蘅一眼,“嗯”了一声便又笑向流芳问:“什么事啊?”

“我和姐姐今天见到一个人,绿色眼睛,棕色头发,样子看起来奇怪极了。也不知是人是鬼……”

叶道善笑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来的鬼!浑谷人都是绿眼睛、棕头发,肤色极白。”

“浑谷人真的都长成那个奇怪样子吗?”

道善听她这样说,连连摇头,道:“不能这样说。只因你是汉人,生得是黑头发黑眼睛,便要觉得别族之人长相都是奇怪的?你这个样子到了浑谷,人家也觉得奇怪哩!若是大家都觉得对方奇怪,天下不就都成怪人了吗?”

步蘅听父亲这话说得十分在理,流芳亦一副受教的样子,便微笑道:“就如你喜欢剑法,最爱的兵器也是剑。可是有人却以刀为兵器,还觉得剑奇怪,不是兵器!你觉得如何呢?”

流芳虽单纯无邪,却也是个玉雪聪明的姑娘,便嘻嘻一笑道:“我会觉得那人是糊涂油蒙了心,才会那样想呢!我也是一时犯傻,才会那样觉得。”

两姐妹相视而笑。

道善在旁看两个女儿虽一般笑着,可是流芳明艳如榴花,步蘅清雅似梨花,不由得满心骄傲,嘴角缓缓勾起,不觉间亦露出一丝笑容。

步蘅却在这时一抬眼向他看过来,那含着笑意的眼睛泛着清凉如水的光泽,令他不禁又想起亡妻来,胸内一痛,便转过身去看身旁的花树。

流芳这时想到顶关紧的一件事,连忙又问:“爹爹、爹爹!我说的那个人,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她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比划,“这一只是绿色,这一只又像是秋香色。乍一看,有些看不出来,稍微细看就看出来了。浑谷人也都长这样吗?”

道善也觉得奇异,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两只眼颜色不一样?你没看错吧!”

“我看得真真切切!”流芳说着,又望向姐姐,“姐姐,你也看到了吧!”

步蘅点头道:“是……的确是那样。”

道善便道:“浑谷人的眸子都是绿色的,或者绿得深一些,或者绿得浅一些,但也不会有别的颜色。此人天生异相,应该有些不凡之处吧?”

不凡之处?生得好看算不算?步蘅在心里想着。

流芳却思索着道:“这个倒没有看出来。”

这时,周姨娘走了过来,流芳便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娘”。

周姨娘望着女儿笑了笑,却含笑向步蘅道:“大小姐回来了,今日去上香,路上可都还顺利?”

这周姨娘是流芳的生母,道善的侍妾。

步蘅从来不以流芳的庶出身份为意,也不以嫡出大小姐的身份自居,然而周姨娘却从来克守身份,知道自己只算是半个主子,步蘅却是正而八经的大家小姐,待她客客气气。这令步蘅感到生分,反而不大喜欢她,听她如此问,便淡淡地道:“很顺利。”

周姨娘笑了笑,又对道善道:“老爷忙了这些时候,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道善点点头,将手中的花剪递给她。

周姨娘接过花剪,又对步蘅道:“小姐也该吃药了。吃了药,脸才会好得快一点。”

步蘅客气道:“多谢姨娘。”

众人于是进屋喝茶用点心,流芳依傍着道善坐了,步蘅坐在他们对面。周姨娘亲自将药端至步蘅面前,自己却在道善身旁站着。步蘅抬头看到,便道:“姨娘怎么不坐?”

周姨娘笑笑正要推辞,道善已一抬头,望着她说:“站着坐什么,快坐啊。”

道善发话,周姨娘自然坐了下来。

步蘅一气将药喝完,周姨娘立刻捧了一碟蜜饯到她面前,步蘅道声谢含了一颗。

周姨娘又问:“你们姊妹都回来了,公子也快回来了吧?”

步蘅听到这个问题,反而抬头望向父亲。

道善正喝茶,好似没有听这句话。

流芳没那么多顾忌,拿块点心边吃边说:“爹爹带我们回来时,哥哥说没空回来,大家都说他是能够当掌门的人。齐云剑派正选掌门呢,哥哥肯定忙着跟人比剑法呢!”

“打打杀杀的有什么趣?他已三年没回来了,如今是何模样我都不知道了。男子十几岁时,容貌变化得最快了。”周姨娘道。

流芳认真地说:“那可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在选掌门呢!我师傅这一去,齐云剑派无人掌管,就要选出新任掌门来。齐云剑派的掌门虽然也看资历,但更看重剑法上的造诣,我要是当掌门的料,也要留在那里跟同门比试一番!”

道善望着她,叹了一口气道:“哎……掌门有什么好当的?”

“当了掌门就可以得到玄真剑谱,这样才能练成天下第一剑法——玄真剑法!”

流芳说得满脸向往,道善却不以为然,冷笑道:“你们齐云派的创派祖师元实真人,本是位得天地造化的道人。你们后世这些弟子,除了你师傅天枢真人,竟没有一个将道法放在心上的,反而为了一本破剑谱争来斗去!这跟买椟还珠有什么区别?”

说话的虽然是父亲,流芳还是为他说玄真剑谱是本“破剑谱”而不快,撇着嘴道:“‘玄真剑谱’分明就是武林至宝!”

“至宝?”道善叹道,“痴人未悟……”

流芳没听明白,望一望父亲,见他又仰头喝茶,便望向姐姐与娘亲,两人都向自己摇头,她就一挑眉,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吃点心。

用过茶点,步蘅看了一会儿书,又看流芳练了剑,天色就暗了下来。一起用了晚饭,说一会儿话,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房间里,她的侍女青珠、碧砮已铺好了床。

在齐云剑派时,步蘅与流芳共用一个侍女,凡事能自己动手便自己动手,身上也没有那么多豪门小姐的娇气。

回到家里,她们两人身边各有两个扫洒上侍女,一个贴身伺候的。两人已习惯凡事亲力亲为,道善对此也不讲究,所以都不觉得人手不够。

反而是她伯父知道后,嫌步蘅这个豪门嫡出小姐身边一共才三个人伺候,实在不像样,说出去惹人笑话,便派了青珠过来服侍。

又因为知道两人与别人家的小姐不同,常常要出门的,便将孙荣、赵虎二人派来为她们赶车。

因是伯父派来的人,步蘅也就格外看重,不仅让青珠在跟前服侍,出来进去一般也都带着。

晚间只剩她们主仆在房内时,青珠见步蘅心事重重,便陪笑道:“为何小姐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今日我们赶着马车,也还是输给小姐了,论理小姐应该高兴的呀!”

步蘅不解其意,便问:“什么输给我了?”

青珠道:“小姐不是与二小姐打赌,小姐只凭轻功回家,都能比我们赶马车要快。”

步蘅仍是一头雾水,心道,我几时跟流芳打了这样的赌?

略一思索,幡然醒悟,原来她让流芳乘马车回家,流芳对青珠等人扯了这样一个谎。也是,流芳若不扯谎,怎能令他们信服,不管她而单独载着流芳赶车回家呢!

若马车一直在那里等她,不等于告诉檀彦之她的身份,她哪里能顺利脱身。

步蘅想到“脱身”,不由得又想到那个苍白憔悴的少年——也不知他顺利脱身了没有?

想到这里,步蘅便若无其事地道:“你们怎么会那么慢,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住了?”

青珠奉承道:“实在是大小姐太快了!”

步蘅笑一笑道:“这种事,我和妹妹之前也常玩,我虽都能赢,但也是险胜。不会像今天这样,等了一会儿,马车才到。”

青珠偏头略微一想,“哦”了一声道:“若真要说遇到事情耽搁了,也确实有那么一件……”

“是因为马车坏了?”

“那时马车已修好了。”

步蘅于是问:“那是什么事?”

青珠道:“我们出发走了没多远,迎面而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看样子,倒像是哪个将军带军出巡,我们就驱车避让到一旁,等他们过去。路上荡起的尘土好一会儿才落,我们就略等了等才继续走呢。”

“是吗!”步蘅满脸惊奇的样子,“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将军带着军队出巡呢!不会是要去抓逃犯吧?”

青珠吓了一跳,又连忙摇手道:“不会,不会……抓逃犯是官府的事,他们看样子是去九华寺的,多半也是去上香呢!”

“为何偏偏去那里上香呢?”

青珠聪明地道:“依我的猜测,这九华寺虽然没有东林寺灵验,但以武功闻名。这位将军定然是尚武的,所以就舍东林寺而去九华寺了。”

步蘅“哦”了一声,道声“有道理”心里却已确定——那些就是追杀少年的人!

声势如此浩荡,这少年究竟是何人,竟值得如此?

那个“阎王”又是因为什么事,非置少年于死地?

檀彦之说“阎王”是安了个罪名到九爷头上,从而名正言顺地追杀。这“阎王”既然是位将军,有权有势,这件事自然就好办了。

然而九爷一个身单力薄的少年如何逃过一个军队的追杀?

必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