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向他求助时,孤身一人,十分凄凉,然而一转脸他竟悄悄派了一个得力手下,于暗中打探他与六爷的态度!这是何居心!
然而,九爷却又道:“我不会记恨六哥,更不会让他为难的……我离这里远远的便是……”
檀彦之一滞,而后道:“还请九爷体谅六爷,他自身难保,实在难帮九爷。”
“我懂。”少年淡淡一笑,再没有别的话。
檀彦之见他只是眼睛里略有些委屈的神色,不禁在心里想,若无六爷相救,这九爷之命便在顷刻之间,这样危机,他竟还淡然自若,他当真是看淡了生死,还是城府极深呢……
或者,他除了这个女子,另有得力手下?
一时间,檀彦之倒看不透眼前的少年,想了想道:“六爷虽不能帮九爷什么,倒能待四爷的人来时,耽搁他们一会儿。”
九爷微笑道:“如此,我便可以趁此机会逃到别处了!多谢你,也请替我谢过六哥。”
檀彦之淡淡一笑,又抱一下拳,便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九爷才望着步蘅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
步蘅见他也误会了,一来倒放下心,觉得连这个九爷都有所误会,檀彦之就更别说了,一定已认定自己就是九爷身边的人了!
二来到底为利用了他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我只是一个过路的,因为不小心听到他们的对话,看不惯那位六爷的做法。知道九爷在后山,特地前来告知。”
少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与怀疑,他以为这京城之中还是有人关心他,因而特地派人来保护。然而,却只是一个过路人,他有些不信,只怕她另有目的。他凝望着她,又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话,一笑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姑娘助我,却因此得罪了一位大人物,姑娘不怕么?”
步蘅道:“对方既然是位‘大人物’,想来是不会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吧。”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想,檀彦之已被我瞒过去,认为我是你身边的人,他如此认为,那位六爷也就会如此认为。将来他们若要找我的麻烦,也只会往你身边找人。如此一来,他们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寻找,如何能找真正的她呢!
给他们相信一个错误的身份,自然就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少年哪里会知道她这些想法,见她满不在乎,便低声祝祷:“但愿如此……”随后又问:“姑娘现在去哪里?可知哪里有近路下山?”
步蘅苦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后山,如何会知道呢?”
少年也露出一个苦笑,道:“如此说来,我上来了一趟,倒是熟门熟路了。不如我们一道下山?”
步蘅也怕遇见檀彦之,让他看到自己未和九爷在一处可就前功尽弃了,便答应了。
两人于是一路下山。
步蘅身负上乘轻功,虽然只是步行,脚步亦是从容轻快。
她见这九爷苍白虚弱,本欲放缓脚步,以免他跟不上,却发觉九爷似乎也身负上乘轻功,虽然虚弱至此,脚步亦不甚沉重,倒跟得上她。
两人顺着山林间的小径,逶迤而下,平平静静,唯听鸟儿的脆鸣声,还有轻风吹过枝头的声音。
九爷行在她身畔,闻到从她衣衫上飘来的细细香气,又听到风吹得她发上步摇银穗子摇曳时发出的声响。不由得又望了过去,只见她长眉秀丽中带些英气,眼形修长,眼尾微微上翘,眸光冷而亮。
眼睛以下被白绫掩盖,看不真切,仿佛是有着清丽的轮廓,于是引得人越发想要看个真切。
轻风徐徐吹来,白绫微微飘荡,一角已经掀起,九爷只觉得下一刻他便能看清她的脸了。那会是怎样的一张脸,是清丽脱俗,还是冷艳动人?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细细看去……
然而,步蘅感到脸上一凉,有所察觉,伸手将被风掀起的白绫拂了下来,顺便转头一看。看到九爷的眼神,步蘅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想,便道:“我脸上生了些东西,不宜沾上花粉、尘土什么的,所以一定得遮着。”
九爷脸上一红,立刻道:“原来如此。”而后,便垂下头来,不敢再瞧她。
步蘅见他年纪轻轻,相貌亦清清秀秀,却是言谈稳重,举止小心,便是一笑。又见他身着宝蓝色绣纹袍,本是华贵不凡的,但经过与人交战,还有长途跋涉,衣衫上划破了几处口子,到处都是污渍,还沾有几块血污。
不过那些血污都不是他的,他本身并没有受伤,只是太过劳累,才令他疲惫不堪,苍白虚弱。
走到山脚下九爷到底还是气吁喘喘起来,步蘅不能公然在路上与他同行,便道:“公子,我这就要回去了,你一个人没事吧?”
九爷望着她,有许多的不舍,还是勉强一笑道:“我没事。姑娘请回。”
“公子可有脱身之计?”
“多谢记挂着,我尽力而为。”
步蘅点一下头,往前走了几步。九爷忽然在后叫住她,步蘅回过头,九爷疲惫的脸上挣扎一下,露出一个笑容,道:“今日得姑娘相助,在下不胜感激,可惜没有什么可以答谢姑娘。身上也只剩这把剑了,此剑乃家父所赠……”
步蘅望一眼他手中的宝剑,剑未出鞘,仅看外表,只是华丽而已。但既是父亲赠予的,那就是极珍贵的,她于是忙道:“我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公子也无需放在心上。”
步蘅说完,便又继续走,微微听到九爷又唤一声“姑娘”,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少年还立在树下,瘦弱的身体似乎经不起风吹。
到底是于心不忍,她便走了回去,解下腰间的一个荷包道:“这里面有几粒药,服后有补神健体,延年益寿之效,我帮不了公子什么,这点心意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少年满面疲惫,却对步蘅灿然一笑,接过荷包道:“多谢姑娘……可否告诉在下姑娘的芳名?”
步蘅怕泄漏身份,又不忍拒绝,便道:“青芜。青色的‘青’,荒芜的‘芜’。”
“青芜。好美的名字。我叫李珝。”
步蘅心想,我此次回去,深居闺中,再不会与你见面。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青芜”到底是谁,我亦会很快忘了你,你又何必告诉我你的名字?
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去。
快到家时,步蘅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流芳的马车才到。
孙荣远远地看到步蘅,懊恼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后就将车停下。
一旁坐着赵虎跳下车,流芳随后便从车厢里走出,跳下车便跑到步蘅面前。待避开了众人,她就问:“姐姐,追你的那个是妖怪么?”
“什么妖怪?”
“九华寺里,那个棕头发,绿眼睛的白袍人,不是妖怪是什么?”
步蘅心道,他那般俊美得出奇,非人间常用,果然有些像妖怪呢!虽然这样想,却“嗤”地一声笑道:“青天白日又是在佛家圣地,怎么会有妖怪呢?那个白袍人,虽然生得与众不同,却同你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不是汉人罢了。”
“就算不是汉人,也没有像他样奇怪的。像毗犀人、姮乌人……他们虽然有的肤色略黑一些,有的略高大一些,可都和我们汉人一样,眼睛、头发都是黑色的。这两只眼睛不一样颜色,头发又不是黑色的,会是什么人呢?”流芳与步蘅不一样,流芳讨父亲喜欢,被父亲带着出去过几回,见到的奇人亦更多一些。
步蘅犯了难,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回去问问父亲?”
流芳欢快地道:“好啊。”于是兴冲冲往家里跑。
她们的父亲叶道善,是有名的富贵闲人。
生于世家豪门,自小聪明过人,可是相比读书习武,却更喜欢弄花莳草,种树修林。年少之时,他为父母所迫,考过科举,以明经登科,授校书郎,官至中书舍人。
可是他常称病告假,处事散漫。一次连续三个月称病不朝,按照大梁的规矩,官员凡三月不朝者,官职自动罢免。他也不以为意。
那时他父母已离世,兄长叶道济管不了他,他就在城东漓湖之畔建造府邸,满天下游玩,带回一些奇花异草在园中养着。
因此一进入叶府,便见奇花满地,异草遍布,面前又耸立着一屏山,两旁的穿山回廊曲折绵延,看不出是通往何处。山间一条小径,两人边说话边走了过去。
这里左右无人,步蘅便问妹妹:“你可见到法明禅师了?”
“没有。我偷偷进了他的禅房看了看,果然是空无一人。”
步蘅笑道:“看来的确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位小师傅并非说谎。”
流芳只是一笑,便立刻问:“姐姐,你为什么会被那个妖怪追呢?”
因是妹妹,步蘅便直言:“我不小心听到他和另一个人谈事情,是一些机密的事。为免麻烦我赶紧离开,他见我蒙着面,又会武功更是怀疑,我也解释不清,唯有赶紧离开。”
流芳一听便来了兴趣,于是追问:“你听到他们谈论什么机密的事情?”
步蘅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在讨论要不要救一个人……”
“救了吗?”
“没有。”
流芳登时秀眉倒竖,气得道:“见死不救,不是好人!那个妖怪人长得奇怪,心眼儿也不好。”
见死不救的是六爷,流芳骂的却是檀彦之。檀彦之身为人下,不得不服从主人,却无辜遭骂,可真是冤枉他了!步蘅便道:“你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就骂起人家了?侠女可不是这么当的。还有,不要‘妖怪’‘妖怪’地叫人家。”
流芳一听便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骂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