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去的门把手失去施加的力,回弹了起来。咔一声击在梁宛心上,她颤了颤,心情与赴死没什么两样。她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说出这番话。
Lee看着她,微微低头,玄关的顶灯从上方投射下来,他的神情完完全全隐藏在阴影中。
对未知的紧张让梁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没有注意到玄关是下沉的,脚后跟硬生生在台阶上磕了一下,人往后一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闭上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与Lee沉在阴影下的面容不同,灯光将她照得明亮,面颊上的绯红与紧张全都无处遁形。
她支着地正要起身,一只手递到了她面前。
梁宛怔了怔抬起头。Lee垂着眼,昏暗中他的眼神晦涩难懂,表情平静得似没有听见那句话。
借着他的力起身后,梁宛听见他比之前还要低沉的声音,掺着些微的沙哑。
“如果你喝醉酒之后喜欢邀请人发生关系,”周沥停滞住,半晌才道,“那么你找错人了。”
一番话与刚才起身带来的晕眩感让梁宛脑袋嗡嗡的,一时说不出话。
周沥抬眼,淡漠且带有审视意味地看着她,“酒品不行少喝酒,外面的人比你想象得危险。”
言尽于此。
“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邀请的。”
梁宛脱口而出,一瞬间就懊悔了。她的话太没有说服力,她才见了他三次。
周沥没说话,片刻后轻轻笑了声。
“Mia小姐,如果我没有出现在那家咖啡厅,现在和你在这里的人就不会是我。”
梁宛怔住,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蒙着雾气的湿润眼睛眨了眨,忽然低下头。
周沥转身的动作停滞住,半晌垂眸深呼一口气。
“你的戒备心不够,有些人接近你是别有目的,”他顿了顿,加上一句,“以后小心些。”
她没有听进他的劝告。
“我接近你就是别有目的。”
梁宛倏然抬头。
这句话是真的。
周沥的眸光暗下去,眼帘却缓缓抬起。
“第一天在Hkok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被你吸引了。老实说,我没有过什么感情经历,平时也不是一个多主动的人。我人生里冲动过的次数只有两次,当然,之前一次我只是询问对方有没有女朋友。你是那么多年以后,第二个让我冲动的。”
真假掺半的谎言,才最容易让人相信。
梁宛直直看向他眼底,不闪躲。
只有在衣袖下隐藏着她紧紧蜷缩在一起的手指,指甲掐在虎口上,疼也意识不到。她在违背她一贯的诚实与良心,她真怕自己以后会遭了报应。
“Lee,我是认真的。你对我来说很特别,所以我才会本能地想要和你……”
“Mia,”周沥打断她接连不断的“告白”,他侧身望着镜子里她的身影,褪去臃肿外衣后是一身洁白的毛衣,衬托得她像一只无辜又无害的雪狐,“没有人会把醉话当真。”
“我没有喝醉!”梁宛着急了,牵住他的手腕,“我,我刚才是装醉的,也记得住处的地址。我只是……只是想骗你待得久一点。”
血液似乎全都涌向了大脑,她此刻的话语全都是不假思索说出口的。她下意识用力一拽,而Lee站定不动,力量的差异使得她向他倾倒而去。
周沥伸起另一只手抵住她倒向他的肩头。
距离悄然越过警戒线。
周沥低眸。她昨晚或是今早洗了头发,散发着淡雅的花香。
冬季就这样染上初春的信号。
梁宛站稳了,心跳因为这冷不丁的贴近而加快。先前褪去了厚重的外套,如今贴在她肩头上的那只手,恰好能感知到不自然的心跳。
阴影中那双冷清清的眼睛垂下,静静看着梁宛。
偏偏她此刻想的全是不能就这样放他走,缓了片刻便又开始喋喋不休。
“我知道仅仅三天就谈上/床太快了,我以前也没有这样过,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有出于本能的冲动。因为是你我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就连梁宛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中掺了几分真几分假。
她仰着头看Lee,在幽深如潭的眸底看见夜狼一般的目光。他在审视,在剥开她层层谎言的伪装去看透她这个人。
梁宛不擅长与人对视,这一眼令她萌生出退缩的想法。
他的城府似乎比看起来的更深,梁宛没有把握。失控不是什么好事。
她清了清嗓,默默收回视线,轻轻搭上他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
周沥面无波澜地听着,视线款款降落在她的手上。
白得有血色,透着浅浅的粉,手背上细细的青色筋脉延伸至她匀称的骨节上。她的手腕很细,细得他可以轻而易举捏住,若是用点力……
周沥不自觉反手将她禁锢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她的怔愣与惊愕。
指尖穿插在她指间,摩挲着那里脆弱柔软的皮肤。将她的手反过来,掌心泛着粉,有些滚烫。
她的生命线很长,这很好。
腕骨上有一个半指甲大小的烫伤痕迹,椭圆又近乎心形。
周沥用拇指覆上去,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抚过,他能感觉到轻微的凸起。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的指腹划过那片皮肤时,梁宛晃动的眼眸和忽然被抽离了力量的身体。
“怎么留下的?”
低沉的声音仿佛那杯Irish Mist,迷雾缭绕,扰乱人的心神。
嗓子里的水分烧干了似的,干涩沙哑,梁宛回神用力吞咽了几次,才缓缓曲起被他捏着的手指说:“小时候冲热水袋的时候,烧开的水不小心溅到了这里。你生活在德国,也许不知道热水袋的用途,在中……我们家乡,我们用它取暖。”
梁宛吓了一跳,差一点就说错话。
周沥睨了她一眼,松开手,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
“既然没有醉,你能照顾好自己,我更没有理由留下。”
“……”梁宛哑口无言,转了转失去温热触感的手腕,半天才憋出几个字,“可是……”
“你是认真的?”
周沥却没有走,微微低身侧头审视她,忽然打断她又要开始的滔滔不绝。
梁宛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没什么,”周沥低下头,单手摘去眼镜,搁在梳妆台上,轻轻低语,“不是开玩笑就好。”
冲动不是他的生活方式。
但生命中也允许有一次意外。
梁宛只听见他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楚。
“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可以再说——唔!”
封住她的嘴唇柔软冰凉,携着他刚才喝过的鸡尾酒味,树莓的酸甜,柠檬的清新,酒精的迷醉。
梁宛以为Lee是儒雅温吞的,表里如一的。
可当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揽着她的腰肢往他怀中倒去时,她看见了他儒雅外表下不一样的一面。
他的入侵不加掩饰也不停歇。
一股酥麻的暖流穿透身体,梁宛脚软得站不住,慌慌张张地勾住他的脖颈。
周沥卡在她腰上的手更用力了,托起她下沉的躯壳,另一只手覆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抵靠在墙上。冰凉的墙面摩擦他的关节,皮肤在看不到的地方开始泛粉,发红。
细密的吻滑向嘴角、耳下、颈侧。
梁宛的喘/息声不受控地变得粗重。
原来,完全被一个人的气息包裹住是这样的感觉。
梁宛无法思考,无法平静地呼吸,强睁着的眼睛止不住颤抖。在逐渐被水汽占据的视野里,梁宛第一次看见Lee镜片下的眼睛。他闭着眼,循序收紧了她的腰,一点一点地靠近。
原本的目的抛却脑后,梁宛闭上颤抖的眼,此刻只想出于本能地赴这一场露水情缘。
忽然,周沥停止了这一个吻。
梁宛惶惶睁开眼看着他,沙哑问道:“怎……怎么了?”
她仰着潮红的脸看他,周沥弯唇笑了笑,“我出去一趟。”
梁宛愕然,拉住他不让其走,“你反悔了?”
“没有。”周沥回眸,轻笑道,“忍一下,我去买安全套。”
忍一下?
梁宛的脸一下热得如同被放在油锅上煎。
听起来像是她急不可耐了。
两秒过后,梁宛忽然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安全套?这可不行,那她还怎么达成目的?
“不用,我不喜欢那个东西。”她心虚着低下头说。
周沥抬了抬眉,不语。
“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性/病,我不是来报复社会的。”
周沥的指腹触碰到她发烫的耳垂后,“我也没有。但如果没有安全套,你会有怀孕的风险。”
梁宛颤了颤,下意识用力吞咽了一下。
周沥察觉到这不寻常。
又听她说:“我会吃药。”
“急性避/孕药对身体有损伤。”
周沥不推崇为享乐伤害身体的方式。
梁宛顿了顿,搬出自己高中大学时的经历扯谎,“我长期服用短效避/孕药,因为我生理期一直不准。”
见Lee还是不语,梁宛着急地皱起眉,“真的。一个月吃25天的那种药,所以我现在是不可能怀孕的。”
周沥垂手,依旧道:“我很快回来。”
眼见他的手已经伸向门把,梁宛不顾一切抱住他的腰。
“不行,我怕你去外面吹了风就冷静了,就不回来了。况且……”梁宛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声音轻而喑哑,“况且我忍不住了。”
她使足力气将Lee推到墙边,迫使他整个人面对她。纤细的手迅速地解开他大衣的纽扣,动作略显粗糙地将其褪下。再里面是湛蓝色的毛衣,她的视线微微上移。
他太高了,她没有办法脱下他身上的衣服。
“你能不能……自己脱一下衣服。”
从刚才到现在,梁宛至始至终低着头不与他对视,声音发颤。
指尖顺着腰往下,翻起衣摆,触碰到冰凉的纽扣,生疏地想要去解,指尖却不小心触碰到他腹部的皮肤。
好烫。
梁宛心脏一震,于瞬间蜷起了手指就要抽离,口中嘀咕着:“抱歉……”
一只宽厚的手掌倏然压住她鬼祟的手。
梁宛抬起头,指尖能感知到他的起伏。她喜欢肌肤的触感,贪婪地想要多摸一些。
周沥淡淡笑了,“抱歉?之后我不想听你一直不停地说抱歉。”
话音落下的瞬间,梁宛飘了起来。她以为是酒精的作用,直到自己降落在柔软的床上才后知后觉——Lee将她抱起扔到了这里。
周沥单膝跪在床沿上,双眼微垂,利落翻起毛衣的下摆,从头顶褪下。湛蓝色的毛衣飞去落地灯边的沙发上,梁宛视野里的周沥穿着黑色宽松单衣。
褪去冬日盔甲的他很不一样。
被衣服拨乱的头发凌乱蓬松。他的皮肤颇白,即便是在昏暗灯光下,梁宛也能感觉到。
他很干净。
这是梁宛对他这个人气质的评价。从第一眼见他,到如今在床上,她始终这么认为。
洁白的纯净中,又有着不确定。每每撞进他的眼睛,梁宛便感觉自己看着一个全然不同的人。下意识令她觉得危险。
周沥俯身逼近,手臂撑在她两侧,眉目平静望着她。
“你和我一旦开始,就不会有回头路了。”他单手慢条斯理解着她锁骨边的纽扣,低沉的嗓音略有停滞,“确定了吗?”
钥匙已经在锁孔中转动,只差推门这一步,她没有后退的道理。这是她求来的梦。
勾住脖颈的一吻代替了回答。
衣襟从雪白的肩头滑落,温暖的掌心游背而上,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她开始习惯Lee的触碰。亲吻原来可以不止于唇,眉心、颈窝,比酒更醉人,意乱情迷时,搭扣在寂静中被解开,吻无声无息地蔓延至雪顶樱红。
梁宛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激动又惶恐,无法平静。仰起的身体、蜷起的脚趾,她像一滩水那样找不着自己的形。
多么不公平,她赤条条地展现,表情也无所遁形。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Lee,仍旧一袭黑衣,宛若禁欲的信徒。
混沌中,她放弃过多的思考和犹豫,滚烫、纤细的手指解开之前那颗欲解却未遂的纽扣,那里比所有地方都炙热。
雪白的肌肤染上樱桃般的粉红。
周沥尽收眼底。
他的心底似乎对这个忽然闯入生命的意外——感到渴望。
她嘟嘟囔囔着为什么他还穿着衣服。周沥哑然失笑,应她之言褪去最后的枷锁。
梁宛记不得最后一点小布条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但想必是Lee的双手做的。他颇有服务意识,循序渐进,起初是修长匀称的手。这和自己尝试时的感受全然不同,她不用一心二用,不用耗费任何力气。可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费力,却虚脱到飘飘然。
梁宛以为接下来就该是主戏了,却不然。他迂回、试探,令她叫苦不迭。
他太有耐心了,仿佛对这类事并无多大兴趣,一点也不猴急,甚至于可以用风度翩翩来形容。这太荒谬了。
如果不是梁宛口是心非让他收手时,他非但不照做,勾勾手,还含着笑意反复问她“确定吗?”,她就真以为他是被迫就范了。
花洒的水浸满浴池,梁宛这才惊觉背后不是柔软的床,而是冰凉的大理石。炙热的体温很快没过那股凉意。
从前预想的害怕没有到来。
那一刻她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像一片空虚荒芜的沙漠一夜之间生长出绿洲。他所有耐心的动作化为她此刻的舒适,而非疼痛。每一次,她都忍不住要发出声音,用最后一点力气勾着他的脖颈不让自己往下掉。每一次,他都将她托举得更高。直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在他与水珠共同的亲吻中彻底放手,全身心地相信他不会让自己跌倒。
“Lee……谢谢你。”
她想说的其实不是谢谢,但话到嘴边只能更改。梁宛闭上眼,如果这样的体验只会有一夜,她会好好享受,明天过后……
很久以后,周沥怀抱着虚脱的梁宛,轻柔地替她清洗。
“你什么时候离开挪威?”周沥问道。
梁宛躺着,半垂着眼看他,“十天后。”
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像偶像剧里那样一次就中,但今夜是快乐的。
“想要去看鲸鱼或极光吗?”
梁宛抬起眼帘,在混乱中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好半天才回答:“想。”
“我带你去看。”
打了一半的哈欠在泪水中停滞。
Lee要陪自己度过剩下的十天吗?
“困了?”周沥淡淡笑,“等把你的头发吹干就去睡吧。”
温暖的风中,梁宛靠着周沥忍不住瞌睡。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游颈而上,穿过发丝,轻柔地像梦。
一场为期十天的挪威童话。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写结局,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