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北邙

拿刘和杀鸡儆猴后,朱儁总算安稳了都内的决心。

随后他就将全部精力用来布置和加强京都郊外的防御。

朱儁从西线回京的时候,带了五千兵。之后又陆续将西线剩下的三万兵马调回京都防御。

除此之外,朱儁又从京畿各县招募了五千左右的壮勇,分别布置在京都各门,然后将自己麾下的精兵布置到了城外四郊的堡垒。

其中千人布置在金墉城,两千人布置在北郊壁,三千人布置在西郊诸苑、三千人布置在东郊观,三千人布置在洛水北岸的明堂。

至于剩下的两万余人并募集而来的壮勇和京内各家部曲宾客,合计四万分守四面。

甚至,朱儁还准备了一支机动部队,其成员大概是以其江淮牙兵为核心,数量大概在八千人上下,可以随时支援四郊,维系城内外的交通线。

就这样,朱儁自认为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限,如今是成是败,只能看天意了!

于是,一场双方兵力几乎十余万武备精兵,决定泰山军问鼎天下重要一战的京都之战,正式打响了。

……

张冲是在三月二十一日扎营于北邙山的。

北邙山位于京都之北,东面绵延数百里,为秦岭余脉,可以说是京都最重要的生活空间。

因为对于京都的公卿们来说,如果生时是在京都享受人间浮华,那么死的时候就是葬在北邙山内,在阴世继续享受。

而生时有限,死时无限,所以对于公卿们来说,北邙山甚至比京都都要重要。他们将自己的墓室营建的富丽堂皇,渴望死后也能继续享受人间的一切。

而张冲在扎营于北邙山的时候,他身边的一众幕僚们忍不住都劝说张冲去山上看看。

他们说的意思是这北邙山也是京都一景,正好军机繁忙的空闲可以去北邙山上吊古。

张冲对这些幕僚大臣的心思是一清二楚。

这些人实际上是想让自己选一处吉穴,好让自己百年之后入葬这里。生前选墓倒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帝王陵园工程量巨大,等后面压根来不及。

而张冲心思想的更深,虽然北邙山是一等一的龙脉,但并不是说他就一定要葬在这里。

众人的心思还是想要迁都。

就是从邺城迁都到洛阳这里。

这一点就是河北派这些人都没有反对,因为定都在京都简直是太应该不过了。

此世的京都并没有遭受兵灾,所以依旧是此天下最宏伟的城市,而无论是从经济还是政治考虑,京都都理所应当的成为天下之中。

对于这一点,张冲不置可否,他也没有反对去登北邙,这倒不是他要给自己选个什么好地方,而是登北邙而遥望京都,正可以将京都周边的形势尽收眼底。

说到底,打下京都才是最重要的。

……

本位面真的和历史上的汉末太不同了,单单从现在的北邙山就可见一斑。

在另外一个位面,北邙山内的帝陵公卿之坟不知道被多少轮盗墓过,董卓来过、吕布做过,曹操来过,孙坚也来过。

而现在,因为汉室在京都地区一直维持着基础的秩序,甚至共和年那次清君侧,也是汉家上层之间的易代,所以没人发了疯去倔北邙山上的帝王陵。

只有如董卓、吕布这类帝国边缘的武人,对上层没有丝毫的敬畏和认同,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毕竟做了这事的,没想过自己百年之后就不葬这北邙了吗?

此时,张冲就在何夔、田丰、沮授、荀攸等人的陪同下,登北邙。

说来也有趣,他们四人中也就是荀攸在京都生活过,如张冲他们,都不曾来过这天上京都。

所以,张冲几人这会都颇有一点乡下土炮进城的感觉,一切都感觉到新颖。

就像现在,张冲就看着一处巨大的土堆感叹:

“此坟茔不过是一宦官之墓,规格就如此巨大,真不敢想象这小小的北邙山汇聚了多少人力物力。”

田丰也感叹:

“今日我可知我河北民力资财尽输京都,到底是用作何地了。”

荀攸多次来过这里,比在场之人更加了解背后的事情,遂感叹:

“从来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公卿王孙人旧墓。这宦官叫孙程,是当年安帝时期的大宦官,位十九侯之首,因在拥立顺帝之功,在当时可谓权倾朝野。”

“此人贪鄙,有封侯之赏犹不能填其沟壑,与母、舅及诸弟、义子卖官鬻爵,其门若市,比朝廷的封官还要热闹。之后其在北邙山营建墓室,竟动员京畿八县之民力,私课丁夫车牛,为其载土筑坟,昼夜不息。甚至当时还有一任县令因为筹措不及,惊骇之下悬梁自尽。京都公卿巨宦之骄奢可见一斑。”

张冲啧啧嘴,对于家奴之辈动用国家权柄谋取私利之事倒是不奇怪,毕竟千百年后这类事太多了。

这时候田丰想到了一个事,他对侧边的沮授询问道:

“这孙程是不是咱幽州孙氏的?我之前去过他们孙氏的族园,这孙程也在其中呀。”

沮授也想起来了,他之前在卢植的幕府,那宜城侯就与他同幕为臣,是个让人恶心的人。

这时候荀攸解释了:

“我朝有制,朝臣死后要葬还乡里,其子孙要千方百计护送灵柩归葬祖茔。但一些公卿巨宦贪图北邙山的风水,美名其曰要随侍汉主,所以常常身葬北邙,而只送衣冠回乡。所以田公所见的应该是此人的衣冠墓。”

田丰恍然,随后心中又有了更深的感概。

他在孙氏陵园中见到的孙程大墓已经是非常巍峨瑰丽了,一般的豪族倾家都修不了一个,这宦官一修就修了两个,真的是豪奢。

于是田丰对王上劝诫:

“王上,汉室衰亡之鉴不可不察,这天下财富终是有数的,用于阴世多了,那留于天下的就少了,归根结底,世人皆在为阴世谋划,而王上却改革易变,变土葬行火葬,变阴世为黄天,此一变,臣就知我大太必比汉家天下更为流长。”

张冲脸色古怪,也不知道田丰是真这么认为的,还是也学会了奉承。

其实他现在就这个状态,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就是一些坏消息,也是换成好消息再送到他的耳里。

这不是谁奸佞,也不是他变得昏庸,而是权力的发展就决定了这样的情况。

此时,张冲眺望着远处的京都,就感觉自己的处境和现在一样,都是看得很远,但近处却越发模糊,总有一些枝枝蔓蔓阻挡在自己的视线,让自己看不清。

但幸好,眼前的这一场仗如何打,他已经是如掌上观纹了。

……

泰山军必须拿下京都。

这是全军吏士们从心里发出的怒喊。

不用军中的宣教使们强调这一战的重要,就一条,京都必须拿下。

他们要为数年为黄天大业战死的袍泽们复仇!要推翻那腐朽的汉家天下,要去将那人人保暖的黄天之世实现在人间。

所以京都必须要拿下!

全军吏士,矢志不渝,万众一心。

三月二十二日,全军六万大军横布于北邙山脚下,横亘八十里。

兵戈林立,旗帜蔽日,军气冲于九霄。

张冲一身戎装,手里挥着马鞭,带着数百名横撞将奔行在全军之前,他要让弟兄们都看得到他,看得到自己那面身后的杏黄大旗,看得到大纛上那“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他跑马了一路,大汗淋漓的回到中军,开始对三军讲道:

“天下之不公已久矣,今日我等秉亿万生民之不平气来到这里,不仅是来问个公道的,更是要替那些为此牺牲的人行道的。”

“那些北邙山上的公卿起坟茔,立巨墓,要长久不朽。但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枯骨,散为尘土。但什么人才能真正的永垂不朽呢?那是将自己生命献身给崇高事业的,是为黄天大业再现人间而捐躯赴死的。”

“他们是谁!”

“众弟兄们大声告诉我!”

早就激动难耐的全体泰山军吏士们,胸中热浪澎湃,激情大吼:

“那是七年以来,在天下转战牺牲的泰山军袍泽们!那是三十年来,在大河南北传教牺牲的太平道同道们!那是千百年以来,在反抗不公而牺牲的先辈们!”

“他们永垂不朽!”

无数人潮怒吼的喊出那句:

“他们永垂不朽!”

爆裂的声音如同巨雷响彻河洛平原,给这片腐朽的土地带来了惊蛰。

春雷响了,这片土地也该要翻种了。

声浪渐渐消散,三军吏士摒弃呼吸,等候最后的命令!

众人之前,张冲双手合十,呢喃一声:

“愿你们永垂不朽!”

接着,张冲振臂一呼:

“那就给我拿下京都!杀!”

众军齐齐高呼:

“拿下京都!“

“杀!杀!杀!”

……

率先打响的战事是被朱儁给予厚望的洛北壁垒群。

此壁处在北邙山泰山军大营的正前,极大的压缩了泰山军部队的展开,要想发挥出泰山军的野战能力和兵力优势,必须先拔洛北群壁。

负责此战的是泰山军悍将郭默。

这个关羽左军团的重将在这一次军制革新中被调回了邺城,负责整编禁军之“豹韬“军。

这一次,郭默有幸带着自己的豹韬军为全军打第一仗!

郭默收到军令后,不喜不忧,给令使就回了一句:

“不负君恩,不辱使命。”

如是说,郭默也是如是做的。

当豹韬军抵达洛北群壁的外围,郭默一声不吭,便举令旗猛攻。

对面的汉军明显是精锐,在人数劣势的时候,竟然选择了出壁,背靠壁垒与郭默之前营对阵。

泰山军这边,在一名年轻的骑将振臂举槊,五百铁甲突骑直接高呼一声向着对面的汉军猛冲。

没有什么不划算,没什么骑不攻坚阵,他们打首仗,打的就是气势!

于是,五百匹战马驮着身上的铁甲骑士猛然撞到了汉兵的步槊阵上,尖锐的槊头直接刺穿了战马的脖子,更有大量的汉骑直接被撞得掉入下马,随后被踩成了肉泥。

但这么雷霆一撞,汉军这边更是损失惨重。

对面显然没想到泰山军会这么悍不畏死,不是说骑兵不敢冲他们的坚阵的呢?

原先这壁垒的汉将是这样打算的。

他率领步槊手背靠壁垒结坚阵,然后壁垒上的弓弩手射杀外围的敌军,最后击退敌军。

他也没想过打什么大的胜仗,但靠着这个办法至少能击溃敌军第一波冲锋。

而只要第一阵,他们汉军赢了,那他们的士气必然大为高涨。

只可惜,军争从来不是你以为,我以为。

此刻,虽然数十名泰山军骑兵落马,但更多的突骑则顺着凹陷处杀入了方阵。

战马奔驰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不断将汉军部槊手撞飞,哀嚎遍野。

但汉军的方阵结的很密,随着冲击力被密集的人群给抵消,越来越多的泰山军骑士只能立在马上用铁骨朵反击。

可以实事求是的说,这一批汉军的战斗力非常之强,他们很显然有着丰富的应对骑兵的经验。

这些人常组成小阵,一个以步槊骚扰泰山军突骑,一个以短刀去抹战马的脚脖子。

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战马对于危险是有感知的,往往你刀还没过来,它一个踢踹就能踢爆你。

但这又是最有效的,纵然不断有汉兵被战马踢得吐血,但大量的战马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越来越多的泰山军突骑被拉下战马,随后被数个汉兵压住,用短刀桶杀。

形势越来越不利于泰山军这边。

但后方,郭默就坐在胡床上,惯用的铁矛就架在一边。

他一直盯着群骑中那个年轻的骑将,那是他另一外甥,也是最后一个外甥。

在东平陵的南郊,他有一个外甥已经死在了陈登手上,现在那个冲杀最前的是他姐姐最后的一个儿子。

他至今还记得他姐姐悲痛的神色,但这就是大业,不流血,何来的大业!

只是,那捏着胡床发青的手透露了他的焦灼。

忽然,那个骑将忽然就从马上掉下,郭默的心一下子跌到了最底。

但很快,那骑将再一次翻身上马,而且这一次他的手上还高举着一颗头颅在那高喊。

于是,汉军士气崩溃,如是,郭默军陷第一璧。

不用清点,郭默都知道这一次损失惨重,但看着前方剩下的十余座壁垒,他还是下令:

“继续战!不停!”

于是,鼓点三百下,豹韬军换番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