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撕裂

迷迷糊糊间,宋望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有些瘦弱,没什么力气,只能驾着她拖着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他又停下了。

“先,先生?”不知道见到了什么人,男孩的声音有些颤抖。

宋灺也不知道为什么宋朝明会在这里,而目睹了谋杀全过程的他,有可能会被这个恶魔灭口。

宋望感到支撑自己的胳膊有一阵明显的颤栗。

宋灺在害怕。

“你和她,一直在这里?”

宋朝明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在询问什么普通的事情。

说不在这里的话,显然不可信吧……

毕竟两人身上全是刚刚沾染上的血腥污渍,宋望怀里还有一大片干掉的血渍。

事已至此,宋灺只能点了点头,“嗯……”

宋朝明继续问道,听不出是什么语气,“都看到了?”

宋灺没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了。

“陆叔,”宋朝明和旁边的人招呼着,“找几个人帮小姐收拾收拾,她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陆叔从阴影中走出,带走了宋望。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宋望就不知道了。

再一次睁开眼时,已经是不知道几天后。

她躺在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坐在床边。

姐姐穿着警员的制服,见到宋望醒了,一脸关切地走过来,“小妹妹,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点,头痛。”

“这样啊,”警察姐姐想了想,然后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小羊公仔来,“那姐姐把这个送给你,有没有好一些?”

宋望看着手里软绵绵的小羊,捏了捏后放在一边,摇了摇头。

警察姐姐叹了口气,又很快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蛋糕来,“那要不要尝尝小蛋糕?甜甜的,可以让头痛消失哦~”

“好了,直接问吧。”一个男声从窗边传来,那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男人,也穿着警员的制服。

“哎,你……”姐姐看着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明明是天真快乐的年纪,却要遭遇这种事,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但也确实有工作需要完成。

男人走过来,迅速拿出录音设备和纸笔。

他看了看蛋糕,叹了口气同警察姐姐说道,声音冷冰冰的,“不管你这会儿做什么,问题都还是要询问的……你这个时候给蛋糕倒不如一会儿再给。”

好像也有道理。

于是两人并排坐在宋望的床边。

“小妹妹,这个叔叔现在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如果知道的话,实话回答就可以了,不用太紧张。”姐姐的脸圆圆的,有些安抚地笑了笑。

宋望点了点头:“好。”

“事发……算了,前天晚上,你在哪儿?”

“在家。”

“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有,我们家来了很多人,穿着黑衣服,有些人说的话不怎么听得懂,有的人像是外国人。”

宋望明明是刚刚晕倒醒来,但她的回答有着不符合年龄的镇定和清晰,让两位警察有些惊讶。

男人更加认真起来,也不再纠结斟酌词句该怎么说才不会吓到小姑娘。

“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可以详细点描述吗?”

“我在家,我妈妈的学生宋灺看到有很多人在家里,准备拉着我藏起来,在中途我看到妈妈被爸爸拉着往那些人面前走。”

“你们藏在哪儿的?”

“在厨房……”

“你们在厨房看到了什么?”

“…………”

“小妹妹?”眼见着宋望的脸迅速白了下去,警察姐姐赶紧握住宋望的手,“小妹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和姐姐说说?”

“我……我……”刚刚苏醒的时候大脑是混沌的,但这会儿宋望已经回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

她克制着自己,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往下流。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毕竟这次有警察来询问,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我看到有很多人进来,然后地上……有好多红色的血,妈妈也……”

听到有关键信息,男人皱眉记录下来,继续询问,“你有看清有谁吗?”

宋望努力回想着。

“没……有、有好多人,数不清,但当时爸爸也在厨房里,他拿着菜刀……妈妈被他弄得流了好多血。”

两位警察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小孩的承受能力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没事的妹妹,来跟我深呼吸,来,吸气……呼气,我们不想这个了,”警察姐姐赶紧抱住宋望,轻轻拍打她的脊背,然后将端过蛋糕,舀了一小勺。

宋望跟着放松了下来,接过递过来的蛋糕,甜滋滋的,感觉警察姐姐也甜甜的。

“小妹妹好好休息,姐姐回头再来看你。”

宋望点了点头。

等两人准备离开,宋望有些迟疑,却还是问道:“爸爸会被抓走吗?”

两人不知道做什么回答好。

“如果爸爸是坏人,你们一定要抓住他……”宋望笑了笑,让人觉得心酸。

……

……

宋望用了好几天强行按压自己的情绪,用有点不怎么好用的脑子把整件事情想了一遍,认定了妈妈流血的事情的确是爸爸做的,于是在某个晚上,她敲响了宋朝明的房门。

在了解了宋望前来的缘由,宋朝明也低着头,看上去十分悲伤,“宋望,爸爸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这样的,虽然爸爸伤害了妈妈,但妈妈也救了爸爸。”

宋望不理解这两句话之间的关联,坚持说道:“明明是爸爸杀害了妈妈。”

宋朝明露出哀戚的神情来,他跪在宋望面前,伸手抱住女儿的双腿,“怎么会?如果没有妈妈,爸爸就没办法再和宋望见面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朝明,宋望只觉得陌生。

她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可我也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宋朝明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儿的脸。

宋望其实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有时候宋朝明甚至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但基因鉴定单白纸黑字,确认了血脉关系。

宋望躲过了宋朝明伸来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我不会原谅你。”

滞空的手僵硬着,宋朝明阴狠的眼转了过来,盯着宋望:“宝贝,你真的要爸爸伤心吗?”

宋望没有回话,毫不畏惧地看着渐渐把自己暴露出来的父亲。

她只觉得这个人遥远,她也再喊不出亲昵的“爸爸”来。

宋朝明怒了,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一把提起好几天没能吃下饭的宋望,一路拽进车后座里,粗暴地给她套上带锁的眼罩。

宋望一直都平静着等待车子发动。

但宋朝明没有直接开走,而是下了车,没过多久又抓了一个人进来。

宋望感觉对方的气息很熟悉,于是伸手去试探,拉住对方。

一摸就知道是宋灺的手。

于是黑暗里,两个小小的人儿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无须多言。

她们两人之间,若只有其中一个人,或许会惊慌失措、

但如果是两个人,那就会在互相之间生出生命的力量,足以支撑对方不至于完全崩溃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

感觉像是宋朝明先下了车,外面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紧接着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宋望和宋灺被拽了下来。

眼罩依旧没有摘下来,一路上漫过各种气息,最令人作呕的是一股像是已经臭到发烂了的鱼腥味。

走了许久,直到好像进了一个房间,宋望的眼罩这才被摘了下来。

房间的灯光昏暗,眼睛不需要怎么适应,但光线太过浑浊,所以宋望只能看到不远的墙上挂着一排排很大的像是死鱼干的东西。

宋朝明拉着宋望就往那边走,“看看,你来看看。”

他嘴里说着,手上使着蛮劲,不管宋望跟不跟得上自己,不管宋望的心理状况,更不管这会给女儿造成怎样的阴影。

又或者说,给宋望带来阴影本就是他无意识的动机。

他看不得有人这样谴责自己,他要撕下宋望这幅冷静到他嫉妒的模样,哪怕这分明是值得每个拥有这样女儿的父母骄傲的优点。

没有受过伤害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评判他所做的事——宋望也不行。

他不觉得这是卑劣,甚至为此自豪,感到了一种站在制高点,可以随意揉捏他人的畅快,这个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终于活得像个男人了。

也如他所愿的,他感受到了宋望的恐惧和颤抖。

这一排排的,哪里是什么巨大的鱼干?

有人的脑袋,人的身体,却没有人的四肢,那边还有蠕动着的,分明是还活着的……不知道是否要称之为人的东西。

这其中甚至还有两张略微眼熟的脸……是当初那两个警察。

这样的场景太过惊悚震撼,宋望眼神涣散地惊惧着往后退去,却触碰到身后的温热躯体。

猛然回头,竟然是宋灺。

他的眼罩还没摘下,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宋望需要帮助。

于是伸出手握住了她。

“看吧,如果没有你妈妈,你爸爸就会被做成这种鬼东西喂鱼。”宋朝明狞笑着凑到宋望耳边,对方恐惧的神情极大地满足了他,“难道你想看到爸爸变成这样吗?”

宋望胃酸猛地冲了出来。

在反复干呕后,小小的人儿抬起头,用宋朝明道德绑架她的方式进行反击:“那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张叔叔李叔叔不会,偏偏父亲会?”

宋朝明脸上挂不住了,他生气起来眼睛就会变大,“你,你就这么想看到我变成那个样子?”

宋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坚持,“不想,但无论父亲要做什么,父亲做了什么,父亲都杀害了妈妈,这是父亲说什么都没用的。”

“好好好,不愧是童千笑生出来的女儿,你们这些东西懂什么?”

他像是决定了什么,给宋灺摘了眼罩,然后走到这个房间的门口,退了出去,直接将门锁上。

然后,在外面关闭了房间唯一的光源。

房间没有窗户,于是成了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

……

……

童千愿看到,宋望的反应比先前更加剧烈了,整个床的机械都随着宋望的躯体颤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比先前的反应还要大?

但童千愿知道,宋望一定能渡过去。

只是她脸色惨白着,童千愿甚至害怕宋望把舌头咬了,赶紧找来毛巾垫住。

有点奇怪,难道说之前发生的事情还不是导致宋望失忆的直接原因?

……

……

如果说一切都是有理可循的,宋望总是能找到一个保护自己的锚点,只要把握这个锚点,她就能够支撑住自己。

可无尽的黑暗,四面八方随时传来的响动,那些活物发出的声响,前面的后面的,所受到的所有冲击都扑面而来,在混乱中综合,又在混乱中分散。

要知道,这本来就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她能够在这么多事情里面保持镇定,还能叙述出事情的大概,就已经是不属于这个年龄能够拥有的意志。

宋灺紧紧抱住颤抖的她,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眼罩摘下也毫无用处,他看不到宋望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

慢慢地,宋望好像平静了下来。

她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宋灺起身准备摸索一下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

所以中间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但宋望想不起来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宋望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大脑钝痛着,眼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

眼神无法聚焦了,就连回忆也开始模糊。

有什么东西消退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几乎快要什么都想不起来。

舅舅来看她了,她有好多话想说。

可话语分明已经到了嘴边,眼里脑里耳边却爆闪着警告的红灯,仿佛有一把刀不断地划开、捣烂,要她整个碎掉。

然后她就被限制了外出,只能留在房间里,宋朝明每天都来和她讲故事,而且奇怪的是,每当她睡着后,耳畔依旧能听到他的声音。

“是因为你不够好,妈妈才不要你的。”

“你要听话,知道吗?”

“爸爸是你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你要爱爸爸。”

“…………”

“……”

宋望看上去越来越麻木,可心里有个东西越发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本来就该从那里破土而出。

直到某天,宋灺在某个夜晚撬开了自己房门的锁,拉着她跑出了家门,跑出了大片的公路,然后跑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那是一条小溪,四周没什么人,但丛林繁茂,野花肆意盛放着,风环绕着她们,像舞蹈。

宋灺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一些伤痕,宋望也袒露出自己每夜在胸口抓挠出的血痕。

“我想妈妈了。”

“我也是。”

两人紧紧相拥,就好像这样的话,灵魂也能够得到几分慰藉。

其实这是完全理由的,连宋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宋灺出来,但她并不抗拒这样超越寻常的突然。

所以他一进来,她就愿意离开。

或许这就是某种有魔力的东西。

微凉的风从水面吹来,像是想要知道那边有什么东西,她和宋灺一起扎进了小溪。

没有想太多的,也没有预设准备的。

被窒息包裹的感觉,不赖的。

……

……

治疗室里,宋望渐渐睁开了眼睛。

她浑身都湿透了,发丝凌乱着,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也不知懂自己究竟露出了怎样狰狞的表情,四肢也因不同程度的挣扎而留下了疼痛的血痕。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通透了,就像有微凉的风吹来。

童千愿帮她解开了束缚带,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他知道这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也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只是担心。

他有些担心宋望会因此退缩,但心里是对宋望意志的坚信。

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宋望静静躺在床上,看着顶头的天花板,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画面,所有的记忆迅速整合起来,最终尽数恢复。

渐渐地,她笑了起来。

她笑得洒脱,自信又坦然,好像刚刚经历的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噩梦。

“啧,也不过如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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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望:朋友,你也希望作者让我们快点幸福吧(认真脸)

作者有话要说:虐点终于要结束了(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