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去年除夕。
那时候还未东窗事发,他们仍在偷偷相爱。
宋朗不知道,那个烟花盛放的夜晚,沈知非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句话。
也许更多的是不安吧,毕竟那时候的自己冲动且怯懦,对未来没有长久打算,所以沈知非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别放弃我”“别忘了我”。
拿捏着沈知非的心境,宋朗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将它重新封存进笔帽里,和那片星夜一起放回抽屉。
他要拼命跑向沈知非才行,分开这么久,那臭小子指不定天天窝在被子里小声哭着叫“哥哥”呢。
得让他少哭几次,那双漂亮勾人的眼,还是更适合笑容。
年后入学月考,宋朗第一次冲进班级前40,虽然离沈知非还有十万八千里,但他比起之前已经是飞速进步了。
沈灵玉听到结果时,沈知非也在旁边,收拾行李的手微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挂断电话,沈灵玉微微叹了口气,本来大儿子成绩突飞猛进她该高兴,可她现在只觉得心酸。
她按住沈知非的手,道:“先歇会儿,真的要这么早走吗?才过完年,这段时间你完全可以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已经约好了,我想早点过去取经,这样我也能早点开始。”
沈知非笑笑,他在签好保送协议后就积极和学长、学姐联系,他对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已规划得相当清楚。
“那我送你去学校,不看着你安顿好,我不放心。”沈灵玉妥协道。
“好,谢谢妈。”沈知非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沓本子,递给沈灵玉,“这是我整理的各科知识点,你去看他的时候顺带给他吧,可能会有点帮助。”
沈灵玉随意翻开那些本子,每一页都用各色笔精心勾写出易错和易混淆的知识点,她看得鼻子泛酸,“……好。”
不过宋朗拿到这些笔记时,已经是七月暑假了。
当时他刚从小区的篮球场挥洒完汗水,打算回家冲个凉继续做卷子,然后他感觉身后有阵异样,本能先于意识,他矮身避过来人一拳,拧身后踢时看到一张熟悉邪痞的脸。
“哦哟,宋哥哥你太猛了,别踢别踢。”宋显霁连退三步,举双手投降。
宋朗收腿站稳,惊讶道:“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宋显霁嘿嘿一笑,没正经地说:“我来给你发喜帖的,我要跟非非双宿双.飞了,请你这个大哥喝酒。”
宋朗嘴角一抽,捏捏拳关节:“再给你一次机会。”
“啧,不过才一年,你这人幽默细胞怎么又减少了?”宋显霁走到他跟前,小声说:“不过你还真是有种,你他妈居然真的是他哥。”
他一直以为宋朗自称沈知非他哥,是两人私下里的情趣爱好。
“你不知道,我当时知道真相的时候,简直惊得我家祖坟要炸了。”
宋朗不关心他家祖坟,他更关心沈知非。
“就你自己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
他四下张望,路灯下,小区里都是吃了晚饭出来遛弯的人,没有那个印刻在他脑海里的影子。
宋显霁勾住他的肩膀,边走边说:“别找了,他没来。”
宋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沉下去。
“嘿,你这什么反应?我们牺牲毕业旅行的机会,千里迢迢来这边看你,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宋显霁扬手打了个响指,“兄弟姐妹们,出来揍他。”
话音未落,四下绿化带后突然蹿出四五个
人影,眨眼间就把宋朗围起来,一阵温温柔柔的拳打脚踢。
“卧槽!”
宋朗笑骂一句,激动得张开手臂把孟繁星、周森他们几个损友搂进怀里,“你们他妈怎么都来了!”
郝薇被夹在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中间,气都快喘不上来,抗议道:“松松开点,宋朗你身上汗味好臭啊!”
“靠!你们别趁机抱我薇薇啊,都撒手撒手!”孟繁星率先挣脱宋朗的手臂,把郝薇解救出来,引得大家又开始围殴他,骂他见色忘义。
宋朗抹了把泛酸的眼睛,嗓子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紧:“都先跟我回家,这儿都是蚊子。”
宋立峰出差不在,他们几个进了门也就一点都不拘束,拖鞋不够,干脆光着脚丫子踩在地板上,没多久就四仰八叉倒在沙发里、地板上,茶几上摆满了饮料啤酒。
孟繁星把那沓笔记本从背包里掏出来递给他,“阿姨托我交给你的,说是小非弟特意给你整理的知识点。”
“……嗯。”宋朗接过来,没翻开去看,他现在手还有点哆嗦,待会儿如果掉眼泪就有点丢人了。
周森举起一听啤酒冲宋朗比划,“哥们儿,你当初说走就走,连个屁都不放一个,是不是有点过于冷酷无情了?我敬你是个装逼犯。”
“我也敬你,”于明涛捞起桌上的酒瓶,“敬你当年为打入我们直男集团内部,忍辱负重看了那么多荆老师苦苦搜罗来的教学作品。”
荆木野踹他一脚,拍拍宋朗的肩膀,郑重道:“宋朗,不管你是直是弯,你永远是我朗哥,真的。别的话我就不多逼逼了,都在酒里。”
他们三剑客一碰酒杯,仰头咕咚咕咚灌酒。
宋朗很感动,他这几个朋友没有白交,他也想一口闷一瓶时,被郝薇拦下了:“学弟你得保持清醒的头脑用来学习,马尿灌脑真没必要,意思意思就行了。”
宋显霁笑着点头附和:“对对对,学弟你悠着点,你明年才毕业呢。”
“找打吧你俩?”宋朗被他们一打岔,噗嗤笑了,他坐在地板上,向后仰躺在沙发边,盯着吸顶灯看了很久,才突然说了句“谢谢你们”。
孟繁星心都揪起来了,“操,你突然这么煽情干嘛?”
郝薇抱着双膝坐在一边,下巴搁在胳膊上,歪头看着宋朗,眼圈儿有点泛红。
宋朗变了,尽管表面看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可他的眼神却比以前沉静了很多,看不到太多的浮躁,更多的是一种坚定,那里沉淀着他和沈知非强烈的感情羁绊。
“虽然煽情,但还是得说一句,我跟非非的事,谢了,大家都还认我这个哥们儿,我特别感动。”宋朗长叹了口气,“也谢谢你们这一年对他的照顾。”
气氛有点沉重,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个还能多久再见,也没人敢问。
谁都在这个年纪喜欢过人,甚至喜欢到恨不能把全世界都捧给他的地步,但不是所有喜欢都能开花结果。
往往都是无疾而终的。
更何况他们两个还蒙着一层特殊的关系。
“嗐,该道谢的是他们,”宋显霁踹踹这个,踢踢那个,缓和气氛道:“去年寒假那会儿,这几个学渣排着队请教非非问题,那画面啧啧啧实在励志,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我去你的吧,说的好像那些学渣里面没有你一样。”周森回击道。
“我好歹也是考上了五中的人,再渣也渣不到哪里去吧。”
宋显霁此话一出,立刻遭到所有人的围殴,说到底,反正这里就他一个“外人”。
就连郝薇也都上手了
。
宋显霁在接受教育时,还不忘对宋朗发出谆谆教诲:“学弟啊,幸好你离开了十八中那个大染缸,这群人素质你看见了吧!在新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嗷——”
宋朗一巴掌拍过去,大家闹腾得更加厉害了。
闹累了,他们就坐在一块聊天,聊分别后的这一年里各自的生活,尽量弥补彼此不在的空白。
说完了,他们就一起哼歌,碰碰酒杯,畅想一个月后他们会在哪座陌生城市开始大学生活。
到最后,大家都喝醉了,东倒西歪地躺在一块儿,孟繁星搂着宋朗不肯撒手,哭着喊着骂他没良心:“别人也就算了,咱俩可是铁瓷,是打小一块比赛谁尿的远跑得快的铁瓷,你他妈一声不吭就走了,一年到头也没个消息,你知道哥们儿心里多难受吗?”
“好好好,我没良心,你别哭啊,”宋朗抹了下脖子,“都被你哭湿了,我刚洗的澡。”
“小非弟也是,过了年也他妈一声不吭就跑了,过暑假也不回来,整天忙东忙西的,也不知道在整个几把。”孟繁星简直要把心操碎,“大朗你说他是不是忘了你了?你放心,他要是敢把你忘了,我第一个不答应!”
宋朗抿唇不语,只轻拍着他的后背。
孟繁星嘟嘟囔囔地说了半天,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到后来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屁股,他闭嘴睡过去了。
郝薇站在阳台门边轻声叫了宋朗一句,宋朗起身走过去,一封信被递到他面前。
“这是安茹给你的,听说是道歉信,”郝薇说,“帖子的事是她做的,她说她发完就后悔了,想跟你道歉但是一直没机会。其实我不想帮她这个忙,你也知道我跟她不对付,但她都快给我跪下了,我这个人到底是心软。”
宋朗“嗯”了一声,没接那封信。
郝薇懂了他的意思,把信封扔到一边,笑道:“不看就不看吧,反正都过去了,那些破事犯不着再回顾一遍。”
“你和星子考了同一座城市?”宋朗问。
“对。”郝薇托腮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人,笑着摇了摇头,“狗皮膏药,甩不掉。”
“挺好,他很喜欢你,好好处吧。”宋朗站在她身边,夜风吹过来,还有点凉。
“嗯,”郝薇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偏头看向他,“宋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咬牙坚持一会儿。”
宋朗神色怔忪,侧头对上她含笑的目光。
郝薇撞了下他的肩膀,轻声说:“你男朋友让我转达给你的,他还说他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你……跟他有联系吗?”宋朗的声音有点颤抖。
郝薇没说话,而是直接掏出手机按了两下然后递给了宋朗。
宋朗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手机正在呼叫沈知非,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电话已经被接通。
郝薇转身走向门内,把这方阳台留给他们。
“郝薇?”清冷的声音传来,比夜风还要沁凉,宋朗捏紧手机,感觉像是在做梦。
久久没得到回应,那道声音忽而变得轻柔起来,托着宋朗摇摇荡荡晃到夜色中,飘到大海里。
“宋朗,是你吗?”
宋朗望向不知名的远处,热泪盈眶。
“哥,我知道是你,”沈知非的声音像沾了海风的湿气,飘进宋朗的耳朵里,“你还好吗?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有没有想我?”
良久的停顿,宋朗低低“嗯”了一声。
沈知非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嗯,我也好想你。我这里最近总是下雨,我每次都在想你有没有被淋到,
是不是很傻?你的脚又扭伤过吗?送你的五三有没有好好做题?”
宋朗把手臂搭在栏杆上,额头抵住小臂,尽量克制自己,不让沈知非听到自己的哭声。
沈知非就那样平静清浅的笑着关心他的生活,也不求他回应,他知道他在听。
他那么寡言的一个人,这次竟说了很久,直到手机发烫才停下。
“哥,叫我一声吧,好久没听到了。”
宋朗握紧手机,狠狠揉了把眼睛,抬起头来哑声喊他:“非非,我爱你,你一定要等我。”
电话那端沉静良久,沈知非才发出一声轻叹:“哥,我没有录音,好可惜。”
宋朗咧起嘴角:“那有什么难的?以后你想听多少遍,哥都说给你听,当着你的面,咬着你的耳朵,搂着你的腰说给你听。”
“……好。”
两人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彼此的呼吸声,宋朗率先说了“晚安”,挂断了电话。
他觉得,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真正进入高三,周围的人都在埋头苦读,他融入那样的节奏里,带着越发想见一个人的念头,一切辛苦都沾了甜意。
这年冬天虽然冷,但南方的沿海城市很少落雪,宋朗只穿一件毛衣,外面套着校服就觉得足够暖和。
他抱着一沓卷子,边往书包里塞边往教学楼走,没看前路,结果撞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大衣, 身高腿长的,手上还戴着双黑皮手套。
宋朗心想这人捂得未免太严实,嘴上说着“对不起”,抬头看到那人的脸,书包掉落在脚边。
稀薄晨雾中,沈知非冲他张开了手臂:“生日快乐,宝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