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枣原本来是很警惕的。
她觉得这个叫谢元洲的家伙,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的局里,浑身带着一种来者不善的气场,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恶毒的坏事。
说不准,就是想当着大家的面给谢夏谚难堪。
所以,整场晚宴,纪枣原根本没有好好吃。
她戒备地提着一颗心,紧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在对方发难的时候站出来保卫己方队友。
——然而没想到,一整顿饭吃下来,气氛竟然异常的和谐,完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和尴尬场面。
谢姥姥不停地追问谢夏谚上学时候的事,仿佛要一口气弥补完这这些年分离的记忆,魏驰文他们一唱一和的,也很热闹。
至于谢元洲,偶尔开个玩笑,不时关心几句,以不明真相的旁观者视角,真的就像是一个和侄子年纪相仿,关系还不错的好舅舅。
但这种和常理不符的融洽,反而让纪枣原感到不安。
她甚至还没忍住偷偷给谢夏谚发了条短信:“没事吧?他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大阴谋?”
谢夏谚回复:“没事的。他不敢。”
他不敢?
为什么不敢?
纪枣原不太明白。
从谢夏谚之前跟她讲的那些故事里,她能总结出来的一个关于谢元洲的形象就是:脾气暴躁,爱闹腾又没礼貌,心思极多但智商奇低的,一个又蠢又坏的二世祖。
有点像是慕煊p露s。
基本上和电视剧里那种低级男反派无异。
然而,从今天短暂的接触来看,她发现这个人居然出乎意料的好交流。
会主动跟谢夏谚寒暄,友好地和谢夏谚的朋友们说笑,吃饭时帮谢姥姥夹菜,嘘寒问暖,盛汤盛饭,活脱脱一个大孝子。
对家里养的狗也很好,狗狗过来扒谢夏谚的腿,谢夏谚根本不理它,是谢元洲又挑肉又剔骨头地喂它,摸着它的大脑袋笑眯眯地同它玩耍。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谢夏谚,纪枣原恐怕都要怀疑谢夏谚嘴里的那个谢元洲是不是他虚构编造的了。
——不过这种疑惑,只持续到了晚饭结束。
因为很快,道别的时候,纪枣原就发现了这家伙的猥琐真面目。
他们这顿盛宴,结束在夜晚九点来钟,推开内屋的门,庭院里凉风习习,月影绰绰。
说是晚饭,其实当做夜宵都可以。
谢姥姥一直在盛情邀请他们留下来住,这边房间很够,住宿条件也比酒店好很多,网速流畅被褥高级,甚至可以享受全按摩式大浴缸。
但纪枣原他们最终还是婉拒了。
一来是酒店都订好了,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没必要麻烦人家特地收拾七八个房间出来。
说不定人家只是假装客气呢,其实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好单独和外孙叙叙旧呢。
二来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但行李还没收拾,也想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买点特产什么的,在别人家住,总归是有些不方便。
所以综合考虑下来,大家还是选择了回酒店。
——当然,除了谢夏谚。
他都回到家了,肯定得留下来陪长辈,而且就算想跟他们一起回酒店,谢姥姥也不会放他走。
于是大家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纷纷跟谢姥姥道别。
这种高档小区,出租车一般很难开进来。
谢姥姥一边让谢夏谚送送他的同学们,一边着急忙慌地让人把准备好的特产拿出来。
纪枣原就靠在庭院围栏的木门边上等待,顺便有一搭没一搭跟谢夏谚聊着天。
“你明天要直接去机场吗?还是要先来酒店跟我们汇合?”
“先汇合吧,行李还放着没拿。”
“哦,也是……不过你其实可以让魏驰文他们帮你收拾好,然后直接拎去机场的,省的你转来转去的还麻烦。”
“还好。”
谢夏谚靠着庭院里的秋千架,长腿懒散,“机场和酒店都在一个方向,顺路。”
“顺路的话就好多了,不过我们明天早上可能要出去……”
话说到这里,女生忽然顿了一顿,蹙起眉头。
谢大佬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停顿:“怎么了?”
“……没事。”
纪枣原站的这个位置,有些微妙。
前面是谢夏谚,左边是夏刚洁,右边原本是空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谢元洲。
她和谢夏谚说话的时候,谢元洲的手就越过来搭在围栏上,近看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远远望着,就像是搭在她肩膀上一样。
这种微妙的近距离,让纪枣原本能地感觉不太舒服。
于是她往前走了两步,后背和围栏隔空,没再继续靠着。
结果,就在刚刚,谢元洲的手臂忽然收了回去——不是高高抬起然后回伸那种,而是竖直垂下来,从她后背和围栏间的空隙里穿行而下。
实际上,这中间的空隙不小,哪怕是再胖的人,再厚的手,只要稍微注意一点,都不至于产生肢体接触。
但谢元洲偏偏就碰到了。
不仅碰到了,他的手甚至还是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滑的,要不是纪枣原反应的快,估计很快就要落到她的臀部。
……这绝不可能是不小心。
也不可能是不得已。
这就是一种故意的、油腻的、自以为是的挑逗。
让人作呕。
碍于人多,纪枣原什么话都没说,也没表现出什么,很自然地拉着谢夏谚的胳膊往旁边走了两步,理由是这边的光线比较亮。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除了那一瞬的停顿之外,连语气都感觉不出什么异样。
但纪枣原从来就不是吃暗亏的人。
有仇必报,是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所以最后拎着特产离开前,路过谢元洲时,借着夜色的掩护,女生抬高脚,用吝了一下他的小腿。
“嘭”的闷闷一声。
“我草——嘶。”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被谢元洲堪堪止住,他捂着小腿在草地上蹦跶两下,一副突然遭受袭击痛苦难耐的表情。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看见你,天!我是不是踢到你了?”
纪枣原愧疚地手足无措,“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
女生松了一口气,“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都怪我粗心大意的,这边太黑了,我刚刚一下没看见这边站着个人。”
谢元洲咬着牙:“没关系,也是我没注意。”
“出什么事了这是?”
那边,谢姥姥正好分完了特产,听到这边的动静,循声瞧过来,“谁摔了一跤是不是?”
……
有那么半分钟的寂静。
纪枣原不知道该怎么说,谢元洲觉得丢脸不愿意回答。
最后还是谢夏谚帮忙开了口,平静道:“就是天太黑了,有人没看清路,不小心绊了元洲一脚。”
“原来是为着这个。那块地方是有些黑,张嫂跟我说过好多遍了,回回我都忘记。”
谢姥姥笑呵呵的,“都怪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小谚,明天啊你提醒我,让人来多安几盏灯。”
谢夏谚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没人把谢元洲的“摔跤”放在心上,这种意外,根本连插曲都算不上。
只有纪枣原清楚,自己刚才“绊”的那一脚有多狠。
男生刚刚的那一声哀嚎,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疼。
他们走出谢家好远,谢夏谚才开口问她:“刚才是怎么回事?”
“嗯?”
“别装傻了,看见你踹他了。”
“……是他先动手动脚的。”
纪枣原咬牙切齿,语气凶狠,“也不看看老娘是谁就敢乱摸?”
谢夏谚蹙起了眉头:“他碰到你了?”
“碰到了啊,从肩膀一直到腰,恶心死了。”
“……”
少年垂下眼眸,也不说话,暗沉的夜色掩盖住他一半脸色,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放心啦。”
纪枣原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我不吃亏的,刚刚已经踹回去了,你也看见了,非常用力地踹回去的。”
谢大佬微微拧眉,还是不说话。
而且因为他们停下来说话这功夫,已经隔了前面的朋友有一段距离了。
“哎呀,行啦。”
小纪同学直接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你就别在这里想来想去了,小心年纪轻轻就少年白头,还没有半点用处。要知道,像我这样的勇士都是有仇马上报的。”
谢夏谚挑挑眉,唇畔终于浮现出几点笑意,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
“嘀嘀——”
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和晃眼的白光在前方同时出现,把人吓了一大跳。
纪枣原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们打到车了,抬头一看,才发现不是。
加长版的黑色豪华轿车,从外面开进来的时候油漆光彩夺目,哪怕在黑夜里,也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就像一把破开夜色的利刃,最后缓缓停在了他们身边。
纪枣原下意识扭头望向谢夏谚,直觉可能跟他有关。
果然,车窗被摇下,露出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和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倒不是什么美艳绝伦的白富美女配,而是一位略微眼熟的中年妇女。
“小谚。”
对方倚在窗边和谢夏谚打招呼,笑意盈盈的,“妈说你今天回来,怎么,这就要走了?”
谢夏谚淡淡颔首:“送人。”
“送你身边这个小姑娘?”
男生就用下巴点了点了前方:“还有他们。”
“你不留你的同学在这边住?”
“他们要回去收拾行李。”
“那你呢?”
“我陪姥姥。”
“那行,那你上车,我捎带你一起。”
“不用了。”
少年拒绝的很淡然,“您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
“不关您的事。”
“……”
中年女人绞尽脑汁才维持下来的无聊对话,最终噎在这句充满礼貌又十分不礼貌的简短回复里。
她最后不知为何,意味深长地看了纪枣原一眼,才收回视线,摇上车窗:“那行吧,那你再送送同学,姨妈就先走了。”
“再见。”
……
纪枣原眼看着这辆豪车从眼前驶过去,有些惊诧:“这是你姨妈?”
“不是亲的。”
“哦。”纪枣原秒懂,“你继姥爷那边的继亲戚?”
“嗯。谢元洲的亲姐。”
“……和谢元洲很像。”
纪枣原生动地形容着,“都很像狗血泰剧里的那种恶毒反派。”
谢夏谚弯了弯眉。
“不过,都到这里了,你也别送了。”
女生挥了挥手,“再送就没完没了了,有话短信说,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纪枣原一边挥手拜拜一边往小区门口跑,跟上前方的大部队。
只不过走出小区大门往右拐弯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朝灌木丛内看了一眼。
谢夏谚还站在原地的斜坡上。
身姿修长,姿态懒散,单薄的黑衬衫被风吹得往后鼓起,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脸更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一个孤傲的立影。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少年真他妈孤独。
……
谢夏谚回到家的时候,谢元洲正在院子里和他姐谢石蕾说话。
看见他推门进来,两个人立刻停住了话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谢石蕾装作没事人一般跟他打招呼:“小谚回来啦。”
谢夏谚点了下头,连一句话都懒得回,反而是朝着谢元洲旁边的狗招了招手,狗狗立马跑过来,蹭着他的裤脚。
谢元洲低骂了一句:“畜生就是畜生,怎么喂都喂不熟。”
“元洲。”
谢石蕾瞪他一眼,而后笑着回过头来,“小谚,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你女朋友?”
“不算。”
谢夏谚揉着狗头,随意回了句,“还在追。”
对方就是一愣,似乎是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还在追?”
“嗯。”
谢石蕾忍不住蹙了蹙眉:“小谚,你别怪我话多,但是这种女孩子啊,姨妈见得多了,小小年纪,欲擒故纵不知道玩的有多熟。你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什么安分的人物,你传记要小心。”
谢夏谚没回她。
“说真的,你现在年纪小,见识的世面也少,很容易就被一些乱花迷了眼,这很正常……但是你别怪姨妈话说的难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啊,做事做人都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和你不搭噶的,心思也深,保不准是为了什么目的才接近你,不到关键时刻,你根本判断不出来。反正这种姑娘啊,我是不喜欢的,你可得注意了,也要牢牢堤防起来。”
……
谢夏谚还是没回答。
“小谚,你有没有听姨妈说话?”
少年抬起眸:“您说?”
“……我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女孩子,没安好心,接近你……小谚,”
谢石蕾重复到一半,见他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姨妈在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嗯。”
谢夏谚自顾自逗着狗狗,“听见了。”
“那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
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需要有什么反应?”
他慢悠悠道:“您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呗,她又不是人民币,能让人人都喜欢。”
“那你怎么想?”
“我没什么想法。我追我的,您不喜欢您的。”
谢夏谚站起来,扣上狗绳,牵着狗狗往屋内走,“咱俩也没什么关系,没必要互相多管闲事。”
“谢夏谚。”
这话说的只差明着骂人了,谢元洲直接喊住了他,面露不满,“我姐好心劝你,你态度能不能放尊重点。”
“哦,哪里不尊重?你说。”
“……我是正儿八经跟你说话,没打算跟你吵,这个回来只想安安静静度几天假,你别惹我。”
谢夏谚瞥了他一眼,轻扯了扯唇角,转身领着狗继续往屋内走。
狗狗亲密地贴着他脚边,一直摇着屁股,和在谢元洲旁边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而少年关上门前,也只留了最后一句似曾相识的嘲讽:“果然,畜生就是畜生,怎么喂都喂不熟。”
谢元洲一瞬间就被引爆了:“他妈的谢夏谚你给脸不要脸是不是!有本事别在这里呈口舌之快,真刀实枪干一场我看你敢不敢……”
“啪!”
——门被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