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枣原不是一个喜欢自夸的人。
与之相反,为了维持和周围人的关系,她通常都会刻意向别人示弱,自然地表现出一种“我其实没有那么强”的内敛姿态。
她觉得,不仅自己没有损失,还能让接受到讯息的人感觉舒服。
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面对季圆音,这招就不行。
也不知道这姑娘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成绩不行,却总觉得自己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迅速蹿升年级前十,超越勤学苦读的表姐。
人缘不行,却坚信只是因为自己不屑于去处理庸俗的人际关系,不屑于像表姐一样卑躬屈膝,虚伪又做作。
更让人搞不明白的是,这么久以来,明明谢夏谚都没跟她说过几句正经话,她却始终认为自己和谢夏谚之间存在着特殊的关系,以后必定会走到一起。
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呢?
纪枣原不明白。
说的直接一点,她长的比季圆音漂亮性格比季圆音讨喜成绩比季圆音优秀还是谢夏谚同桌经常周末跟谢夏谚打游戏打到深夜,耳朵旁边还总是有个纪富婆说谢夏谚以后会变成她的老公——那她以前也没觉得谢夏谚喜欢自己啊。
她还总觉得谢夏谚很烦自己呢。
……唉。
不过,纪枣原现在最烦最讨厌的人就是季圆音,当然也懒得去纠正她的奇葩思维方式。
更何况,一个对自己没有清醒认知的人,你再怎么跟她说,她都会觉得你是故意贬低她。
所以纪枣原脚步一迈,拨开她的手就要往厨房走。
“你不许走。”
——刚挣开的肩膀又被拦住。
季圆音固执地挡在她面前,“话还没说清楚呢,你别想临阵脱逃。”
纪枣原:……
她现在是在演什么泰国狗血偶像剧吗?
这种情节进展真是让人完全意想不到。
她揉了揉眉心:“季圆音,再纠缠下去就没意思了。毕竟大家都还住在一个家里,体面一点对谁都好,尤其是对你。”
纪枣原理解不了季圆音的思维方式。
因为她本质上就像季圆音所说的,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如果换做她是季圆音,她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和寄居家庭的主人撕破脸。
哪怕这个主人和她还有亲戚血缘的连接。
但寄人篱下就是寄人篱下。
林黛玉还是借居她外祖母家呢。
还被贾家吞了那么一大笔钱呢。
不一样落得个凄苦的结局?
难不成季圆音以为身体里换了个芯子,自己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正义小斗士了?
想太多了吧。
或许是纪枣原那意有所指的话和漫不经心的神情彻底刺激了季圆音,女生攥紧拳头,眼睛里竟然浮现出了几点怒极的血色。
在夜间暗蓝走道灯的反射下,显得有些诡异。
“纪枣原,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她笑了笑,“像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维持着虚伪的体面,把人心都当成是算计的工具,谢夏谚会看上你,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眼睛瞎了。”
纪枣原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刚刚还是一种啼笑皆非的荒唐,现在被反复纠缠,她就是真的有些恼火了。
“季圆音,你不要惹老子发火。说老实话我真的忍你很久了,要不是因为妈妈,你以为你还可以在这个家留到现在吗?”
“发火?你想发什么火?你有什么资格发火?你想要的东西不都已经靠手段得到了吗?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正可怜的是我,是谢夏谚,是宋曦西,是所有被你玩弄在鼓掌里的人!”
“……”
纪枣原往下退了一个台阶。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差点被季圆音说的要红了眼眶。
不是因为被吓到了,当然也不可能是因为羞愧。
而是委屈。
她越听越觉得——凭什么噢?
说她自私也好,冷血也好,虚伪也好,都无所谓。反正她的人生,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活。
但她好像从来没对他们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甚至从来都没有主动冒犯过他们吧?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把原罪归结到她身上呢?
她招谁惹谁了?
她还觉得很无辜很烦躁很痛苦嘞!
难不成就因为她自我调节能力比较强,这些烦恼和痛苦就不算痛苦了吗?
凭什么噢?!
纪枣原是真的不明白。
“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
季圆音感到荒唐地笑了,“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很无辜吗?以为自己是出水芙蓉污泥里的雪莲吗?所有的磨难和报复都是因为别人太恶毒,因为别人故意要针对你吗?”
“难道不是?”
“难道是吗?……就算我是,那宋曦西呢?你对她造成的伤害,就轻轻松松一笔带过了?谢夏谚呢?他因为你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你也忘了?包括之前的许林鹿……纪枣原,你现在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跟没事人一样,是不是也太搞笑了一点?”
……
楼梯弯寂静了一小会儿。
其实季圆音看似一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样子,但声音并不算太响亮。
估计是怕把纪父纪母给吵醒。
纪枣原的情绪早就在她的质问中平静下来了:“宋曦兮是自己发神经。谢夏谚受伤责原罪在于刺刀的凶手而不在我。许林鹿我更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你有空的话不妨去问问他,估计连当事人都不会觉得我有什么过错。”
她抬眸望了她一眼,缓慢道:“最后,虽然我一向不喜欢把感情这种事情当做功绩拿出来炫耀,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谢夏谚喜欢我而不喜欢你吗?”
“呵,少自以为是了。谁告诉你谢夏谚就是真的喜欢……”
“你知道他经常跟我打游戏打到半夜还开语音给我唱歌跟我说晚安吗么?”
“……”
“你知道他隔三差五就找借口请我吃东西喝奶茶生怕我饿了瘦了营养不良么?”
“……”
“你知道他放假的时候自己作业都不做但是辛辛苦苦给我总结一整本试卷的错题么?”
“……”
“你知道他……”
“纪枣原!”
季圆音咬紧了牙关,“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这样自欺欺人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自欺欺人地以为是我在自欺欺人。你说,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
纪枣原淡淡一弯唇,“而且,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明白,谢夏谚为什么对我掏心掏肺却对你不理不睬?”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不如我。”
季圆音惊愕地望着她。
“没必要感到这么惊讶。客观来讲,你就是各方面都不如我,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品质,那谢夏谚又不是傻子,连一个人是好是坏都分不出来。更何况一颗珍珠和一颗鱼目放在一起,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
滴答滴答。
只有墙上挂钟在小声地走动。
长达十秒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纪枣原这次也不急着离开了,就抱着臂站在楼梯上和她平视,漂亮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嘲讽。
配合上她刚才说的话,简直比伤人更伤人。
季圆音攥紧拳头,眼睛里似乎有火光在跳跃:“纪枣原,你不要太过分。惹怒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么请问你能做什么?”
纪枣原挑挑眉,“你吃在我家,住在我家,上学娱乐买衣服,花的都是我家的钱,你倒是说说,你能对你的衣食父母做什么?”
“……所以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你最好不要逼我。鱼死网破,我不怕,你呢?”
“我?我觉得你很幼稚。”
纪枣原简直无语,“你拿这种话来威胁我,我真的觉得很幼稚。季圆音,你十七岁了,不是七岁,麻烦你成熟点好吗。你以为你在演台湾偶像剧吗,只要坚强反抗就会有F4来拯救你?拜托,认清现实吧,你能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都还要看我心情呢。”
季圆音死死盯着她:“这也是我姨妈家。本质上,你不过也是一个借宿在父母家的寄生虫而已,你会自己赚钱吗?你付过房租吗?你的衣食住行,不也是需要你爹妈给你承担。”
“但是这是我爹妈,不是你爹妈。”
“那也是我姨夫姨妈。”
“嚯。那你试试去跟你姨夫姨妈说,让我别住在这里,你看他们理不理你?”
“那你有本事去跟你爹妈说把我赶出去,你看他们会不会答应?!”
“……”
纪枣原没说话。
只是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她。
季圆音蹙起了眉头:“……你盯着我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真觉得我不能把你赶出去?”
“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咳,咳咳咳……”
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顿住,季圆音神情艰难地反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但只能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
是纪枣原的手。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真的试图破罐子破摔跟纪枣原大吵一架的时候,对方率先掐住了她的后颈脖。
“你……你咳咳……纪枣原你疯、疯了吗……咳咳咳……”
“你不是说我只是狐假虎威,故作姿态,其实什么都不敢做吗?”
纪枣原的眼睛是幼圆的形态,瞅着一个人看时,还带着盈盈的水光。非常无辜,非常漂亮。
但配合上她说的话,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她弯着唇,笑吟吟地,“那你现在呢,是什么感受?你觉得我会不会真的掐死你?”
季圆音觉得……觉得电视机里演的都是骗人的。
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力气根本没有那么大,虽然会让人不舒服,但绝对不到要窒息的程度。
她冷笑一声,也不抵抗了,一双手直接反掐上对方的脖子,开始以进攻的姿态进行防御。
——同归于尽就同归于尽呗。她还不信了,她真能死在季枣原手底下。
“……你真以为我咳咳咳怕你吗?有本事就看看、看看谁先把谁掐死……”
……季圆音的力道比纪枣原大多了。
是真的使了狠劲在掐。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指甲都能扎进对方脆弱的大动脉里。
然而,还没等她再次加大力度,小肚子就忽然被人踢了一脚,她吃痛地松开手
“哐咚哐咚哐咚……”
——纪枣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季圆音站在原地,捂着脖子,怔了还不到两秒的时间,就看见女生撑着手肘狼狈地坐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其实就三级台阶。
但纪枣原硬生生摔出了跳楼的壮烈感。
而后开始声势浩大地落泪。
“爸——”
她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笑意,眼泪却能够流个不停,甚至带着哭腔,悲伤地喊着,“爸,妈妈,救命!季圆音要杀了我啦!”
这是我的家。
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听到卧室门被打开的最后一秒,季圆音看清了她无声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