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残酷的老实话,纪枣原不缺朋友。
不管是下课了手拉手一起去上厕所的朋友,还是放学后结伴回家买夜宵的朋友,亦或者是上体育课时躲到一边聊八卦的朋友,她要是想找,挥挥手就能找到。
并不缺宋曦西这么一个。
与之相比,反而宋曦西才是那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果没有纪枣原,她连午饭都只能在食堂找张桌子单独吃。
看上去就像是那种被排挤的韩剧女主角。
非常可怜。
但也很有气质。
那种特立独行、傲骨嶙峋、目不斜视的冷艳气质。
从某种角度来说,和谢夏谚还有点点相似。
只不过谢夏谚的优秀盖住了他的清高,让围观群众只记得要膜拜学神光辉了。
而宋曦西的孤傲无根无由,实在太过醒目。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她长到如今十八岁,除了纪枣原之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
作为最要好的闺蜜,纪枣原和宋曦西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如果说,宋曦西是独自绽放在荆棘之中的明艳玫瑰,在寒冬腊月依然傲然挺立,直迎风雪。
那么纪枣原就是荆棘外窝在树洞里安然酣眠的雪白狐狸。
狡黠,慵懒,亲和力极高。
懂得找大树遮风挡雨,懂得提前存储好食物过冬,还能和隔壁树洞的小熊和平共处。
把大自然的规则熟读熟记。
存活率极高。
从幼儿园开始,纪枣原就几乎没在别人身上吃过亏。
一帮朋友聚在一起,无论在哪个社交圈,她永远都是那个备受照顾的团宠。
她的人生中,没经历过太大的挫折,也没硬磕过太难的麻烦。
就像文科学不好,她也没想过要头悬梁锥刺股地勤学苦读,而是直接转科,选择一条更好走的路。
连纪妈妈都说:
“我家枣原各方面都一般般不出彩,唯独就是运气好。她打小去城隍庙里拜,就没抽到过上上之外的签,连住持都记得她了。”
那时候过年,周围全是亲戚长辈,纪枣原正捧着一堆葵花子在嗑,闻言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心里想的却是:妈妈根本不懂我。
是的。
纪妈妈是不太懂她的。
但宋曦西在认识她的第三天,就心直口快地问:“纪枣原,你每天都活的这么不痛快,晚上睡觉前不会哭吗?”
因为这句话,纪枣原和她做了两年掏心掏肺的闺蜜。
……
想到这里,纪枣原忍不住叹口气,扶了扶肩上快要滑落的班牌。
——傻子才会听谢夏谚的话把班牌正儿八经高举一路,累都要累死了。
“台阶。”
耳畔传来一道无奈的冷淡嗓音,“拜托你看点路。”
纪枣原条件反射止住脚步,由于惯性,整个人还差点往前栽去。
然后定睛一看
……离台阶足足还有一米远的距离。
她就是大跨步,也根本跨不到那里去。
女生迅速扭过头,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谴责语气:“你自己看看,还有这么远。”
谢夏谚漫不经心一抬眸:“我看你像中邪一样往前走,怕你得了离魂症要跳楼。”
“……你才要跳楼。”
男生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另一只手上还拎着把椅子,浑身气质根本不像是去参加开学典礼。
像是去干架。
纪枣原心虚地住了嘴。
谢夏谚拎着的这把椅子其实是她的。
因为她要举牌,一手班牌一手椅子的样子实在太过辛酸,所以这份苦力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而全班唯一空着手的谢夏谚同学身上。
而比起站在队伍前方像个吉祥物一样被无数人行注目礼,谢夏谚同学当然还是更愿意躲在班牌后面拎椅子。
而且拎椅子有个好处就是,他可以把凳腿朝外,让假装掉队路过的女同学们都自动离他几十厘米远。
纪枣原看着他像个异形武器一般在人群里穿行,好半晌才想到要问:“对了,你自己为什么不用搬椅子啊?那你到时候坐哪?”
“坐贵宾席。”
“哈?体育馆哪里来的贵宾席?”
男生慢悠悠迈着步,给了她一个“关爱智障”的包容眼神。
纪枣原瞬间明白了:“噢,你等一下要上台是不是?”
“嗯。”
“这么说来,你就是这届高三年级的学生代表喽。”
“……”
谢夏谚非常无奈:“高三年级的学生代表不是你吗?”
“什么鬼。”
纪枣原啼笑皆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是听谁传的谣言啊?”
“老徐。”
“……你说的这个老徐,指的不会是我们班班主任老徐吧?”
“那不然呢。”
纪枣原差点没跳起来:“什么!他他他什么时候说的?!”
谢夏谚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跟这个失忆游魂症患者对话了。
“第二节 课快下课的时候。”
最终还是排在身后第一排的女同学解救了她,小声提醒道,“老徐问谢夏谚有没有空发表国旗下讲话,谢夏谚举荐了你,然后你就答应了。”
???
她答应了?
她什么时候答应了?
她脑海里压根就没有这段……好,这段记忆开始渐渐浮现了出来。
依稀好像是在快下课的时候,她突然被班主任点到。
对方在讲台上笑呵呵地问:“纪枣原,你觉得谢夏谚的想法怎么样?”
她当时还在走神,心想无非就是题目解法之类的,所以很干脆点了头:“我觉得不错。”
“好,那就这么定了。下课!”
然后她就去上厕所了。
她万万没想到,“定”的竟然是这件事。
纪枣原心如死灰地抬起头:“谢夏谚同学,你为什么要举荐我?”
“我没举荐你。”
估计也是对她的遭遇感到同情,谢夏谚同学难得解释了一下,“当时你一直在我旁边念魔咒,我担心你鬼上身,所以看了你一眼。”
“然后呢?”
“然后你就成为了学生代表。”
“……”
纪枣原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请问我当时念的是什么魔咒,才让你觉得我鬼上身了?”
鬼上身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谢夏谚回忆了一下。
“你说:去你妈的外星人有本事就开飞碟过来把老娘弄死,还千万别谈恋爱,老娘就谈,明天就谈。”
说完,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还要再神经质一点。”
……
长久的寂静。
“我投降了。”
高三年级代表小纪同学垂下眼眸,很宁静,“操控时空也要来报复我,我再挣扎还有什么用。”
谢夏谚挑挑眉:“你说谁?”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电磁波。”
纪枣原颓唐地低下头,“人波殊途,我反正是斗不过它。”
“……”
“你这是什么表情?”
“叹服的表情。”
男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肩上的班牌,勉励道:“你,加油。”
……
啊一西。
.
兜兜转转,纪枣原到底还是没搞清楚谢夏谚要去坐什么“贵宾席”。
她只知道高三年级的学生代表今天不用发言,但下周一要国旗下讲话。
三千字的稿子。
宛如一份从天而降的检讨书。
而更让人悲愤的是,两小时后,纪枣原终于知道谢夏谚上台要干嘛了。
——领钱。
说是因为他上学期期末六区联考又考了榜首,还拿了省物理竞赛一等奖。
所以学校给了三千块钱奖学金。
纪枣原脑子里的政治任务稿构思到一半,就看见男生迈着步伐往台上走。
她就坐在队伍最前方,所以能看得非常清楚。
谢夏谚身高腿长的,站在素有“弥勒佛”之称的校长身边,显得比例超级无敌逆天。
更不用说那张脸了。
本来他拿了红包就要走,但走到一半又被副校长拉住,似乎是想让他发表几句“获奖感言”。
于是男生就这么站在台阶边上,握着话筒,意简言赅:“知识改变命运,梦想塑造未来。希望同学们都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后就下台了。
整个过程就像回家从鞋柜上领了五块钱一样轻松,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显得他们这些满脸羡慕的人特别没见识。
也显得波澜不惊的他特别炫酷。
纪枣原看着男生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侧影和身边窸窸窣窣的花痴议论,忽然就想,不管谢夏谚未来是变成穿着背心撸串的啤酒肚大叔,还是在狭窄格子间对上司卑躬屈膝的小职员,最起码现在,体育馆内无数女孩子心中都留下了他的一抹帅气剪影。
不一定就非得要和爱情、榜样、情怀之类的挂钩。
但至少,在这些女孩子们的青春记忆里,他一定是属于最亮堂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