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同加莱舰的船桨咬在一起,即使是在海上,也会出现固定的战场。敌我双方也只能在这样的战场上展开白刃战。
这样一来,被称为“浮动炮台”的加莱塞炮舰就无法发挥力量了。虽然可以用炮击倒敌船的桅杆,但倒下的桅杆和帆桁很可能把在下方战斗的己方士兵砸死。
因此,战局进入中盘以后,加莱塞炮舰不得已变成了极佳的观战场所。由6艘加莱塞炮舰组成的炮舰队的总指挥弗兰切斯科·多沃德在战争结束后回国时发出的报告中,写了下面一段话:
“基督教徒也好,伊斯兰教徒也好,简直就像是狩猎场中的猎人。狩猎场的常态就是:正在狩猎的猎人,无法关注狩猎场以外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猎物上。同样的状况,也在勒班陀海战的战场上出现。”
一旦进入混战,被称作土耳其陆军脊梁的耶尼切里的勇猛就得以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些无敌的战士属于阿里帕夏率领的中央主力。基督教舰队的中央主力是由各国旗舰组成的,而伊斯兰舰队方面安排的也是土耳其统治下的各地的总督乘坐的大型战舰,它们像保卫总司令官阿里帕夏的旗舰那样将其围住,形成中央主力。当然,这些船上的战士,除耶尼切里这样的精锐中的精锐外,都是陆军国家土耳其的精锐。这些战士巨浪般地攻向基督教方面。
但是,以唐·胡安、威尼尔、科隆纳的旗舰为中心的基督教舰队中央主力的战士们,其勇猛程度也毫不逊色。
枪弹的响声震耳欲聋,弓弩射出的石箭寒气逼人,从两军人员说话的声调上无法区分敌我。在晃动的水面上战斗力无法发挥的西班牙骑士一旦脚跟站稳,就会毫不迷茫。总司令官唐·胡安、副司令官科隆纳虽都被己方的骑士们围着,但都没有从舰桥前后退一步。
至于威尼尔,他连护卫都没有配置。这位75岁的“堡垒先生”的表现与老年人行动迟缓的状态正相反,他不使用枪和剑,只要不是因指挥发令而高声喊叫,他从未停止手持弓弩准确地击倒敌兵。司令官的弩刚放出箭,威尼尔身旁的两名士兵就马上把另一张搭上了石箭的弩递给他。老将从战斗开始就一直没戴头盔。随风飘动的白发宛如狂怒的马的马鬃。敌方放出的箭射中了他的左大腿,但却没能摧毁这座“堡垒”。威尼尔自己用手将附着肉片的箭头和箭身一同拔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射箭。
耶尼切里军团的士兵们不仅围攻威尼尔的舰船,也袭击唐·胡安的旗舰。而被赋予保护总司令官旗舰任务的撒丁岛的士兵们也是勇猛的。他们中不会用步枪的,就拔出匕首与敌人相拼。一旦倒下,后续船上就有新鲜血液补充上来。
基督教舰队的30艘后备舰也全部投入了战斗。被分配到后卫的两艘威尼斯舰船一见唐·胡安的旗舰有危险,就行驶到前面,只身阻挡耶尼切里的袭击。可怕的激战在两舰舰长战死后也没有结束。
战况虽然只是稍有变化,但确实开始朝对基督教方面有利的方向发展。
初战的炮击,确实给予土耳其舰队不容轻视的打击。而只要夺取一艘土耳其舰船,锁在那艘船上的基督教徒划桨手们就会被解放。获得自由的奴隶们开始从背后袭击伊斯兰士兵。
在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指挥的左翼舰队的战线上,战况也明显地显示基督教方面取得了优势。
左翼战线上的敌人全都是海盗集团。如果说耶尼切里是土耳其陆军的脊梁,那么,伊斯兰海盗就是土耳其海军的实战力。作为熟悉战斗的战士,这些人在海战上毫不逊色。
但基督教方面,除12艘舰船外,其他舰船都是威尼斯的,共计55艘。他们对这长久以来的敌人,有着忍无可忍的深仇大恨。而且,现在塞浦路斯被夺走,很多同胞都被无比残酷地杀害了。威尼斯战士们的战术,已经不能再以战法相称。与其说是用武器杀敌,不如说就是徒手与敌人搏斗。
但是,牺牲还是很大的。绰号为“克里特海之狼”的安东尼奥·达·卡纳雷在自己舰船的船首附近倒下了,那身白色绗缝布料做成的战斗服被染成朱红色。立刻接替这位战死的舰长指挥的是他的副手。
但是,左翼战线上付出最大牺牲的还是指挥官巴尔巴里戈的舰船。
为执行将敌人驱赶到浅滩上的战术,这艘旗舰一直冲在最前线。旗舰与卡纳雷的舰船用铁链互相连接,撞上了敌船队。特别是巴尔巴里戈的旗舰,全船涂满了深红色,更易引起敌人的注意。仅旗舰一艘船,就与8艘敌船展开了激战。桅杆和帆桁被敌人发射的火箭射中而燃烧起来,帆布被烧着,整艘船化为火球,深红的桨也大半被折断或冲走。
这里也一样,敌船一旦被占领,信仰基督教的奴隶们就被解开锁链,他们从背后袭向敌人。
巴尔巴里戈看到敌人的失利,感觉到胜利就在今天。他站在船头最前端,更加用力地激励部下的战士们。
就在这时,枪弹射中了他的右眼。他感到整个头部像被巨大的铁块击中一样,好不容易才站住。在他的眼前,激战后的敌将“西洛克”的舰船渐渐开始沉入泥水中。受伤的“西洛克”跳入大海,但立刻被为救助己方士兵而放下的威尼斯小船从泥海中打捞了上来。身为亚历山大里亚总督的海盗首领“西洛克”3天后因伤重死亡。在看到敌军战线瓦解后,巴尔巴里戈的身体才慢慢地倒在甲板上,身旁的费德里戈·南尼立刻代替他指挥左翼。
巴尔巴里戈被运到甲板下的船舱里。原本他应被搬运到舰桥的舰长专用船舱中,但舰桥还在燃烧。
下属叫来医生,后者发现巴尔巴里戈不仅仅是右眼有伤,还有一只箭头从铠甲接合部的微小缝隙中深深地扎了进去。箭虽然被拔出,但从伤口流出的血已渗透到覆盖到脚部的铠甲内侧,形成黏糊糊的一片并凝固了起来。这说明他已经流了相当多的血液。而且,已经不成形的右眼流出更多新的血,医生也没有止血的方法。巴尔巴里戈的脸很快地失去了血色,让一旁的所有人惊慌失措。
这时,传令兵急急地跑下木梯报告。
敌舰或沉没或被烧毁,剩下的舰船全部被俘获。宣告胜利的烽火,已被举起。
听到这些,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爽朗的微笑。
在左翼举起胜利的烽火的同时,中央主力也燃起了胜利的烽火。
可怕的战斗终于决出了胜负,失去防备能力的阿里帕夏的旗舰被牵引到了唐·胡安的眼前。装修得十分华丽的船尾船舱里,躺着因弩箭深深扎入心脏而没有了呼吸的阿里帕夏的遗体。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各自的舰船上成了俘虏。
士兵把土耳其总司令官的首级从遗体上割下来。用枪刺着的首级,被悬挂在基督教舰队总司令官旗舰的桅杆上。基督教中央主力与左翼战线一样,全歼土耳其的舰船。
另一方面,在基督教舰队的右翼和伊斯兰舰队的左翼对抗的海域,战况却以完全不同情况发展着。
采取了互相拉开距离对峙的战法的雇佣兵队长多里亚和海盗乌尔齐·阿里,虽都以自己的舰船作为战线的领头船,但自始至终船头一次也没有交会过。
向仅观察情况,完全没有撞向敌人的行动的多里亚举起反旗的,是被要求服从指挥的右翼的威尼斯舰船。虽说有擅自行动之嫌,但他们仍勇敢地挑起了战斗,没有停止以本尼迪特·索兰佐舰船自爆为极点的壮烈战斗。右翼舰队中有25名威尼斯舰长,战死者就有6人。这个比例与巴尔巴里戈的左翼相比也是旗鼓相当的。即使是这片海域,也并非没有发生激战。
但是,如果要追踪两军指挥官的行动,右翼的战斗会让人想起后来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中的纳尔逊,或再后来的日本海海战中的东乡平八郎。说这里进行的是具有近代性质的海战也不为过。
对攻过来的威尼斯舰队能打则打、能躲则躲的土耳其军左翼,到达了多里亚即使想追也很难追上的海域,而乌尔齐使用老练的航海技术,成功地接近了唐·胡安所率领的基督教舰队的中央主力。
位于中央主力右端的是圣约翰骑士团的3艘战舰。位于最右边的是骑士团团长的旗舰。这艘船上有很多来自法国、西班牙的愿为与异教徒的战争献身的骑士。从骑士团的规则来看,这些人也是欧洲有名望的贵族子弟。
对于原本是基督教徒,现在改宗伊斯兰教的海盗乌尔齐·阿里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些猎物更能够燃起他的斗志了。而且,此时的乌尔齐·阿里已被土耳其苏丹任命为阿尔及尔的总督。把根据地放在阿尔及尔的乌尔齐·阿里与将马耳他岛变为去往北非前的要塞的骑士团,与生俱来就是敌对关系。
乌尔齐·阿里对这3艘马耳他舰船的攻击十分猛烈。
作为中央主力参加战斗的3艘马耳他战舰的背后突然遭到袭击。尽管骑士们奋战不已,但在马耳他旗舰上倒下的,不是头巾上有新月图案的伊斯兰海盗,而是身着华丽甲胄的骑士。舰桥上飘扬的骑士团的旗帜首先被夺走了,还在战斗的骑士团长和骑士们乘坐的旗舰也被俘获。
但乌尔齐·阿里好像不是狩猎场上的猎人,而是数量较少的战士中的一员。他看到了开始在左翼,然后马上在中央主力位置点起的宣告胜利的烽火。
这个原是基督教徒的海盗,再次改变了船的方向,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弯,再次躲过多里亚的船头,拖着马耳他的旗舰慌忙逃跑。
但这次,多里亚指挥下的威尼斯舰队没有放过明显想要从战场上逃走的乌尔齐·阿里。没有自爆和被击沉的威尼斯舰船抱成了一团,向着正横向驶过他们眼前海域的土耳其左翼舰船冲去。
看到了这个机会,威尼斯以外的其他国家的舰船也不再沉默。佛罗伦萨的舰船、萨伏依的舰船都争先恐后地冲入战场。这次,指挥官多里亚也没有漠视马耳他旗舰的被俘。
右翼全体冲向了敌人。一瞬间,土耳其的舰船一个个地被送上鲜血的祭坛。马耳他的旗舰也摆脱了被俘的境地,获得自由。但骑士团的团旗还是被海盗夺走。战斗终于也在右翼展开了。
最后,虽只有4艘,但乌尔齐·阿里还是逃走了。这个生于意大利的海盗首领带领着伯罗奔尼撒半岛南端迈索尼的27艘海盗船,成功地逃回了土耳其首都君士坦丁堡。可悲的是那些船上的奴隶,眼看着同胞被解放,却只能在鞭子的抽打下划桨。乌尔齐·阿里结束了40多天的航行,在海面上拖着夺来的骑士团的团旗,驶入了金角湾。
勒班陀的海洋被敌我双方阵亡战士的尸体埋满,燃烧着的舰船无声地标示出刚刚结束激战的海域。在倾斜的舰船之间,为了活下来而挣扎的土耳其士兵是唯一还在动的物体。
苍蓝深邃的大海,也因男人们流出的大量血液,而变得像红葡萄酒一般。夕阳在西方渐渐地落下,这片海洋渐渐被染成了金色。
就连胜利者们也忘记了发出战争胜利的欢呼。刚刚结束了世纪海战的海面,笼罩在不可思议的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