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声狗叫划破了宅院的宁静。
玄惑打开屋门，见谢凌与谢明寒双双坐于台阶上，逗弄着身前的白毛秦猃。
“醒啦？”谢凌听到屋门开合发出的咯吱声，转头笑道。
玄惑轻点了点头。
“姐姐，这是......”他瞥了一眼懒散趴伏于谢凌脚边的白毛细犬，疑惑道。
“它叫长生。”
谢凌低下头，顺着毛摸了摸细犬柔和的头顶，对上它抬眼投来湿漉漉的眼神，朝着玄惑的方向示意道：
“长生，来，打个招呼。”
“汪——”白毛细犬很给面子地转过头，朝着玄惑的方向叫了一声。
“长生在和你打招呼。”
谢凌抬起头，朝玄惑笑着解释道。
谢明寒偏首热情地招呼玄惑过来后，起身蹲至细犬尾部，撸了撸它蓬松的尾巴，疑惑道：“长生是不是瘦了？”
“瘦了吗？长生，你瘦了？”
谢凌低下头，轻捧着狗头，问了一声白毛细犬后，转头询问着站于身旁的玄惑：“要来摸摸看吗？长生很乖的。”
“......”玄惑沉默。
他小时候被狗咬过。
这么多年过去，那段经历留下的痕迹，算不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深刻，但看到狗，他也不是很想接近。
似是明白玄惑的顾虑，谢凌把手伸至长生的嘴边，让它有一搭没一搭地伸出粉色舌头舔舐着自己的手掌。
“长生不咬人的。”
微微偏了偏头，她眼中含着些期待，示意道：“试试看？”
触及到黛色眼底的那抹期待，玄惑迟疑地蹲下身，拂开随着蹲身垂落至地面的红色长袖，抬起手，试探着把手放至白毛细犬的脊背之上。
一股暖意自细犬柔软的白色毛发传递至指尖，很软，很暖和，还带着点儿不知名的浅淡香味。
和他记忆中犬类酸臭刺鼻的味道大不相同。
“怎么样？”
谢明寒指尖绕着长生尾巴上的长毛转着圈，见着玄惑的动作，自得道，“长生是不是摸起来很舒服？”
玄惑轻应了一声，“它是今早来的？”
他昨天没见到过这只狗。
“应该是昨天把法器拿下来时，长生嗅到了气息，今早便在宅子外叫着挠门。”
谢明寒解释道。
“我本来打算联系柳大哥把长生送回去的，阿姐看到了，说不妨事，就把长生留下了。”
话落，他蹙着眉，有些疑惑：“不过，长生按理说，应该出不来才是。”
“侧边不是有个狗洞吗？”谢凌把身后一盘处理好的灵肉端至细犬旁边，闻言，抬头讶异道。
“之前柳大哥不是说，那个狗洞不太安全，要给封住吗？”谢明寒不解。
“你说这个啊，如枫后来改了主意，没打算封了。”
回想起这件事，谢凌忽地抿唇笑开了。
不过，她笑后却没再解释，只转过头，含笑问着玄惑：
“要试着喂一喂长生吗？”
她把装着灵肉的盘子递到了玄惑面前，“都处理好了，拿起来直接递到长生跟前便好。”
玄惑抬眼对上谢凌带笑的双眸，看了一眼白毛细犬呼呼摇动的尾巴，迟疑地伸出手，拈起一片长条状的灵肉，动作缓慢地试探递至长生嘴边。
嗅到食物的香味，长生动了动前爪，从地面上抬起头，张开嘴叼住肉片，卷进了嘴里。
动作中，它湿热的舌尖和乳白色的尖牙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玄惑指节，不过，如谢凌所说，长生很乖，故而那点触碰很轻，很柔，不似记忆中上下颚大张，流着涎水露出牙龈的疯狂撕咬，倒更像是用指尖轻点了点温热的水面——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谈不上喜欢，但也不算难受。
故而，在谢凌温和地望着他，兴致勃勃地再次示意时，只犹豫了一瞬，他便又拈起了一片灵肉......
“阿姐，你将才笑什么？”
谢明寒对于谢凌的那声笑心有疑虑，不肯罢休，他见玄惑被谢凌催促着投喂长生，没有问及的意思，只好自己出言问道。
谢凌把盘子放至玄惑身边后，便坐于台阶上，撑头看着玄惑和长生渐渐熟悉起来，唇边漾着浅笑。
闻言，她笑看了一眼谢明寒，温声道：“笑一件好笑的事情。”
“什么好笑的事情？”谢明寒追问。
“关于阿寒的。”她道，“阿寒想知道？”
“想，阿姐你快说啊。”谢明寒点着头，答得毫不犹豫。
“说倒是可以说，不过——”
谢凌说到这儿，顿住了声音。
“确定要现在吗？”
她神情略有些为难。
“你既是要维持在玄钰面前的形象，那件事便不太方便让玄钰知晓了。”
玄惑听到这话，敛着眸喂着长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谢明寒，快速回忆了一遍与谢凌的对话发觉没什么不妥之处后，虽隐隐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却还是豪气万丈道：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玄钰是我的好友，既是关于我的事情，玄钰有什么不能听的！”
阿姐说形象什么的，反正他在玄惑面前也没什么形象了。
谢凌见着谢明寒一脸豪迈的神情，撑着下颌，垂眸为自家傻弟弟的单纯深深叹了一口气。
弟弟这么单纯，逗起来都有了点儿负罪感了。
“阿寒知道长生进出的那个狗洞，如枫后来为什么没封起来了吗？”谢凌道。
谢明寒闻言，心底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想在此刻回头，故而，还是坚持问道：
“为什么？”
“因为，如枫之前和我说，他有一次路过那里，看你和一部分弟子爬那个洞爬得挺开心的，顿觉不忍，便更改了计划，只让人在洞边设了一层防护禁制。”
“柳大哥看到了？！”
话一出口，瞥见一旁玄惑闻声投来的视线，谢明寒耳尖微红，急忙改口：“不对，什么叫爬狗洞爬得很开心？我什么时候爬狗洞了？”
“是吗？”
谢凌身体朝前靠了靠，拿了片灵肉喂给长生，低着头含笑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这笑意浓重的语调......
“阿姐！”
谢明寒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谢凌又在逗他。
“好啦，阿姐的错。”谢凌道歉地十分迅速，“别气了。”
“你如今不能寻往日的那些朋友一起玩乐，在这里等待着消息本就无聊，偶尔开心一下嘛。”
“只有阿姐开心吧。”谢明寒委屈道，“拿你亲爱的阿弟寻开心。”
“因为最近发现阿寒更可爱了。”谢凌柔声道，“忍不住想逗一逗。”
“玄钰也很可爱。”
谢明寒闻言，忍不住想把玄惑给一起拉下水，“都是唤着你阿姐，你怎么不逗他。”
玄惑闻言，从长生玩闹的扒拉中抬起头，睁着那双黑沉的眼疑惑地望过来。
谢凌朝着玄惑温和地笑了笑，偏头对着谢明寒挑眉道：“玄钰这么乖，你舍得吗？”
“......我去吃早膳了！”
留下这句话，谢明寒憋屈地起身离开。
......
“玄钰和长生很合得来呢。”
谢凌笑看着谢明寒离去，回过头，起身蹲至玄惑身旁，举着一片灵肉逗弄着长生。
“长生很喜欢你。”她的语气很肯定。
玄惑望着在脚边打着滚的细犬，疑惑道：“喜欢？”
为什么这么肯定？
“玄钰再仔细看看？”
谢凌含笑道。
“长生想亲近你。”
有吗？
玄惑看了一眼谢凌，在谢凌柔和的目光中，垂眸看着长生直起身朝着自己吐着舌头，激动摇着尾巴。
“汪——”长生欢快地叫了一声。
“之前，姐姐也是这么判断的吗？”
玄惑见着这一幕，想起什么，抬眼问道。
“判断，我喜欢姐姐，把姐姐当做阿姐？”
谢凌侧撑着下颌，看着玄惑那双吸进一切光华的黑沉双眼，轻笑道：“差不多吧。”
“虽然玄钰没有长生这么外放，但我还是能感觉到玄钰很喜欢我。”
她缓声道。
“所以，在魔域的时候，除了初得知万骨窟之事，没想明白有些恐惧以外，其余时间我都没怎么害怕过玄钰呢。”
“为什么？”玄惑不解。
“因为，喜欢是能够被感觉到的啊。”谢凌解释道，“从眼神，动作，神情，姿态种种反应上。”
“不过，这只能判断玄惑对我有没有好感。”
“之所以说玄钰把我当做阿姐，是因为，我觉得玄钰看我的眼神，和阿寒有些相似。”
“只是因为相似吗？”玄惑好奇。
谢凌失笑：“感情的分类很复杂，我也只能判断玄钰喜不喜欢我，至于是哪种喜欢，不是当事人，说不出很精确的。”
“更何况，有时候，就连当事人都说不明白。”
谢凌轻抚着长生的脊背，温声道：
“只要不违背礼法道德，一段关系，双方觉得舒服便好，有时其实没必要去深究。”
“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玄钰按照自己的来便好。”
这一问一答的场景，很像阿寒小时候在长廊下拉着她的袖摆，用软糯的嗓音问着十万个问什么。
想着面前之人也是唤着她“阿姐”，谢凌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回过神，想起将才的对话，谢凌朝着垂眸思索的玄惑温和笑了笑，便转过身，投喂闹腾的长生了。
......
装着灵肉的盘子就在长生头部的不远处，玄惑在长生的脊背旁，谢凌便顿在了长生的前腿边喂着长生。
谢凌来后，玄惑便没再投喂，改为端起瓷盘，方便谢凌拿肉。
盘中深红的灵肉叠得很高，要防止塌陷掉落，便只能挑选着外层的先取。
正巧，一块长方形的灵肉叠放在盘中小山的下部侧边，十分好拿，谢凌果断选择了那片肉，伸出手便拈住了肉片的上部。
只是，肉片的位置正对着玄惑端盘的一侧，长生催得急，谢凌伸手时，便没怎么注意角度，拿起时，长条肉片的下部划过了玄惑的掌根，留下了些肉质的黏腻。
玄惑迟钝地望向腕间，有些愣神。
“抱歉。”谢凌歉疚道。
她把手中的灵肉喂给长生后，掐诀清理好双手，从腕间玉镯中划出一片手帕，引水浸湿后递给了玄惑，“擦一擦？”
玄惑接过手帕，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沾上肉质黏腻的那一小块掌根。
处理好的灵肉在深秋的季节里很凉，冷热相触，很容易便能造成轻微的刺激感。
但真正令玄惑怔愣的，不是那点凉意，而是谢凌伸出手时，腕间肌肤不经意间短暂相触的片刻中，她传递而来的一抹温热，和自她靠近时，鼻尖嗅到的那缕淡淡馨香。
那抹温热很便被秋风吹得消散了，鼻尖嗅到的香味也十分浅淡，算得上是若有似无。
但即便如此短暂，如此浅淡，不知为何，他却没办法忽视。
半响过去，腕间肌肤似乎还留有那抹温度，周身似乎也时刻萦绕那缕淡雅馨香，如鹅羽轻扫，清风吹拂。
很细微的感触，却因为给与这些感触的人不同，偏偏放大了数倍。
忘不掉，他想。
不过......
玄惑看向谢凌，鲜红唇角小幅度地翘了翘。
他不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