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过往

“原来法医小哥是樊叔叔你的养子啊,这是可以说的嘛,毕竟算得上隐秘的家事了。”王胖子小声说着。

老樊喝下一口略微苦涩的茶水,笑了笑:“没事,小樊是我合法手续领养的,行的正端的正,不怕。”

王胖子也放开了声音,感叹道:

“难怪法医小哥总是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看来小时候在孤儿院吃过不少苦。”

“也不是,小樊大概天性就是如此。”

“啊,啥意思?”

老樊陷入了回忆的样子,说道:

“那时候我还是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因为工作原因,被逃出狱的犯人报复,我失去了一个对我极其宝贵的人。

心灰意冷下我决定不再娶妻生子,祸害别人,毕竟我这行当要天天加班,陪不了人,而且还会连累家人,倒不如孑然一身。”

王胖子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地倾听着,这个已经快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述说自己的过往。

“之后,我的同事看不过去,便劝说我,就算不找个爱人,也得要个孩子养老。”

说着,老樊忍不住拿出了一根烟点燃起来:

“一开始,我拒绝了,后来几个同事都轮番劝我,拗不过他们,我便想着去D城的孤儿院看看,应付我的同事朋友们。”

“等到了孤儿院,我看到许多孩子,他们很可爱,我才发现自己其实非常喜欢孩子,同时内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老樊吐着烟圈,缓了缓。

王胖子好奇道:“然后呢?”

“于是,我便在那所孤儿院逛了起来,再后来,我就发现了四岁的小樊。”

“因为所有孩子都围在一起说话,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唯独小樊静静地站在旁边,漠视着一切。而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早熟,看到了不屑,看到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疏离。”

“就像是白色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点黑,扎眼又吸人对嘛?”王胖子脑补起当时的场面。

“差不多吧,不过用远眺羊群,独自舔舐利爪的孤狼比喻更恰当。”

王胖子愣了愣:“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一个孩子?”

“我是干刑警的,也干了好几年,看人的经验告诉我,那个四岁的孩子有着某种特质,他之所以和其他孩子显得格格不入,不是因为其他孩子排斥他,而是他自己选择的。”

“什么特质?”

“我在许多高智商犯人身上看到的,蔑视芸芸众生的冷漠和自傲。”

“听起来挺可怕的。”王胖子莫名打了个冷战。

“于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要选择抚养这个孩子,以免他走上不可控的道路。后来,我也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小樊表现出了不同于普通人的头脑和学习能力,根本不用我操心,轻轻松松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至今我甚至都怀疑,小樊是故意控分的,因为平时他在高中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从来没有掉下来过。”

“听起来就像个牧羊犬养大野狼的故事。”

“嗯。”

“哦,对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办完领养手续后,小樊来到我家说的第一句话。”

老樊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话?”王胖子随着情绪调动,已然成为了一个捧哏的人。

“你收养我,供我读书上学,等你老了我养你,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交易。”

“噗呲......”王胖子忍不住笑出声,这话真的很樊仁风格。

老樊拍了拍大腿:

“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种清醒到极点的话。”

“仔细想想是真的可怕,得亏是樊叔叔你领养了法医小哥。”王胖子啧啧道。

......

......

僵持了一会。

在收银员视线中,樊仁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他放下矿泉水,嘴角扯起:

“小哥,该扫码收钱了。”

收银员似乎对于樊仁能够如此从容地面对自己,感到了不可思议,而后他收起侵略如火的眼神,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国语言笑道:

“抱歉,我走神了,客人请出示你的付款码。”

樊仁将点亮的手机屏幕伸了过去:“小哥,你一个外国人,我们这边的国语也能说得这么地道,不简单啊。”

“过奖,扫好了。”收银员将台上的矿泉水递给樊仁。

看着对方温和的笑脸,樊仁没再说什么,同样的,收银员也没有说话,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烙印之眼的事情。

“叮铃铃。”

超市门上挂的风铃响起,收银员的视线黏着樊仁的背影一直不肯离开,如同追逐火光的飞蛾,他有预感,两人很快会再见。

温和的笑逐渐变得诡谲。

离开便利店超市后,樊仁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衣物的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那个收银员小哥绝对是高段位的神选者,否则不可能给他如此大的压力,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其杀死。

平淡的生活果然维持不了多久。

收拾好心情,樊仁也走到了上班的地点,刚进更衣室的门,就看到黄山在穿戴着防护服和口罩。

“诶,小樊,你来得正好,今天估计要忙死,快点换衣服帮打下手。”

樊仁若有所思地回道:“是受害者都被剁掉右手掌的那件连环杀人案嘛?”

“对,你爸和你说了?不遵守纪律的老家伙。”黄山切了一声。

“额,客人应该不止一个,让我也上台吧。”樊仁开始穿起了防护衣。

想到樊仁昨天的表现,黄山没有太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你用二号解剖室,我用一号。”

解剖室的灯牌,在还有些昏暗的走道内亮起。

樊仁全副武装地扫视着,冷光灯下,安静无声的客人。

客人是位女性,接近干枯的长发还沾染着些许泥土,右手腕断裂的切口光滑,乌红干涸的伤口,在死人惯有的惨白对比下,非常晃眼。

其表面并没有明显的伤口痕迹,看不出死因,必须要进行解剖才能一探究竟。

最重要的是,樊仁在这位沉眠的客人身上,感受到了烙印之眼的气息。

这是同类与同类之间的感应,于他,于王胖子,于那位收银员小哥,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