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后悔了。

安静没有持续太久。

徐彦洹眉宇微蹙:“遗嘱?”

“对,遗嘱。”俞心桥说,“我失忆前写的,现在应该已经公证了。我是不是给你看过?”

徐彦洹明白过来:“你以为是我雇人……”

俞心桥没有否认。就在一个小时前,确实产生过怀疑的苗头。

徐彦洹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相信我?”

放在沙发边缘的手猛然攥紧,俞心桥别过脸,不再与他对视。

怕被那双深邃的眼眸蛊惑,怕心一软,又放任自己沉溺。

十八岁的俞心桥开始了解二十四岁的俞心桥的想法。

徐彦洹讨厌他,但想要钱,想要很多很多钱,二十四岁的俞心桥刚好有钱,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徐彦洹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他愿意把拥有的一切都给徐彦洹,只要徐彦洹留在他身边。

多么卑微,多么愚蠢的想法。

十八岁的俞心桥忍不住唾弃他,可想到这是六年后自己的样子,又觉得完全合理。

至少当时他也是这样想。十八岁的俞心桥愿意付出一切,换来徐彦洹多看他哪怕一眼。

而得出这个结论俞心桥,无法再面对这段可笑的婚姻。

他进到卧室,迅速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从推门出去到乘上出租车,耗时不到五分钟。

他不敢在那里停留太久,甚至不敢再和徐彦洹说话。

混乱中似乎听见徐彦洹问他要去哪里,还说会把事情查清楚,俞心桥一概没回,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坐在车里打开手机,先进来的是徐彦洹发来的短信:那你先冷静一下,有事打我电话。

俞心桥盯着这行字里行间都透着理智的句子看了足有一分钟,才切出去,拨通梁奕的手机号。

下午两点,一身家居服的梁奕在小区门口接到俞心桥。

在门卫那边登记完,梁奕接过俞心桥手里的背包,打开一看都是衣服,惊道:“你这是离家出走了?”

俞心桥说:“在你家借住几天。”

“几天啊?”梁奕有些苦恼地挠头,“主要是我家地方小,又乱,怕你住不惯……”

进到屋里,俞心桥才知道不仅小又乱,还住了其他人。

听见开门声,屋里盘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人一跃而起,差点撞到房梁。

那人热情地向俞心桥张开双臂:“小桥,好久不见!”

俞心桥没给抱。

因为压根没认出来这是谁。

“刚小奕还跟我打赌,说你肯定认不出我,我本来不信。”那人不满道,“没想到你真没认出来。”

“这不能怪我。”俞心桥放下东西,在沙发上坐定,“谁能想到当年坐第三排的小矮个现在壮得跟熊一样?”

那人嘿嘿地笑:“当时在篮球队你们还嫌弃我,要是搁现在,也能占个中锋吧?”

在六年后的世界里再遇熟人,俞心桥郁闷的心情都松弛几分。

“是啊大爷。”他久违地喊出自己给沈达也取的小名,“等有空咱们打一场。”

“现在不就有空吗?”沈达也举起的游戏手柄,“小奕你去做饭,我和桥开一局。”

梁奕竖中指:“……再喊我小奕就滚出去!”

打游戏的过程中,俞心桥从沈达也口中得知,他来首都是为了出差。

听到这段,在厨房不知捣鼓什么的梁奕大声道:“你出个毛的差,打着出差的名义吃喝玩乐还差不多。”

沈达也还是笑,等于默认了。

他们家在他念高三那年放弃乐器行,转做电商买衣服,赚到第一桶金就盘了个厂自己设计打版生产,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期抓住商机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已经成为国内知名服装企业,正在筹划上市。

俞心桥开玩笑说:“以后去你家买衣服,给我打个折?”

“打折没问题。不过我家主营女性内衣,你用得着吗?”

“……可以给我妈买,这样吧你给我办张卡,让我妈自己去你们店里挑。”

“没问题!”

又聊到俞心桥失忆的事,沈达也把俞心桥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一遍:“怪不得,我看你跟高中那会儿一模一样。”

给梁奕听笑了:“他是失忆,不是返老还童。”

俞心桥不服:“二十四岁很老吗?”

“反正比十八岁老吧。”

三人围坐在小圆桌边,一起吃下午饭。

其实就是泡面加肠加蛋。沈达也咬一口面里的火腿肠,评价道:“还是小奕家小卖部的烤肠好吃。”

梁奕挑眉:“想当年我家店里卖的零食都是我亲自选的,那烤肠含肉量有百分之九十,淀粉肠能比吗?”

俞心桥不知道那烤肠什么味,每次他都把自己的让给王琨。

他突然后悔:“当时应该尝一口的。”

梁奕:“让你挑食,现在想吃也吃不到咯。”

说起往事,三人无限感慨。

沈达也提议:“要不你在这楼下开个小卖部?”

梁奕嚼着面条睨他:“你投资?”

“行啊,我正想创业。”沈达也看向俞心桥,“小桥也参与不?”

俞心桥冷笑:“挖走我的经纪人也就罢了,你还想让我弹钢琴的手去卖烤肠?”

沈达也一拍脑门:“害,差点忘了咱们都有工作的人了。”

吃完俞心桥主动收拾碗筷,放在沙发旁充电的手机响了,沈达也帮他拔了送到跟前:“小桥,电话。”

俞心桥看一眼来电显示,别过脸:“不接。”

沈达也摸不着头脑,瞄一眼来电显示:“……卧槽!”

待梁奕在得到俞心桥的允许后,向沈达也透露了俞心桥已婚的事实,好半天过去,沈达也还处在备受震撼的状态中。

“真的是当年我们班那个徐彦洹吗?”他再三确认,“不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梁奕说:“他名字里有生僻字,你还见过谁叫这个名?”

“那这么说,咱们小桥成功了?把徐哥拿下了?”

“算是吧。”

沈达也觉得俞心桥太牛了,这种难度堪比水中捞月的事都让他办到。

梁奕又听笑了:“你可真会用成语。”

饭后水果时间,沈达也说:“不过,当年我就隐约觉得你俩能成。”

“这话怎么说?”

“徐哥对咱们小桥,明显和对别人不一样啊。”

听到这里,之前一直没参与话题的俞心桥愣了下,问:“哪里不一样?”

沈达也抓耳挠腮,勉强形容道:“对别人,徐哥冷冰冰的理都懒得理,对你,他还知道要躲,跟装了雷达似的,看见你就跑。”

“……”俞心桥无语,“确实不一样。”

梁奕哈哈大笑。

俞心桥没给沈达也讲他和徐彦洹之间的种种,沈达也便以为他们俩闹别扭,他把这儿当娘家。

玩到晚上,梁奕从柜子里翻出床单被子在客厅打地铺。

他把唯一的房间让给俞心桥,理由是:“你脑子坏了需要静养。”

俞心桥差点用自己那双上过保险的手揍他。

道晚安之前,梁奕送充电器进房间,顺嘴一问:“车祸的事,你问过他了?”

俞心桥刚和在美国落地的父母通完电话,为把车祸说成意外,编谎编得很艰难,眼下人一放松,疲惫感便成倍袭来。

他蹲坐在床边,手掌托着脑袋,缓慢地摇头:“不是他。”

梁奕道:“白天我太冲动了,其实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他做的。如果我的猜测影响了你们的感情,在这里向你们道歉。”

俞心桥说“没事”,并递过去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梁奕便展开细讲:“毕竟你那么能赚,换做我肯定眼光放长远,留着你替我赚更多的钱,才不会干杀鸡取卵的蠢事。”

俞心桥:“……这是在夸我吗?”

“算是吧。”开过玩笑,梁奕正色道,“而且撇开人品不谈,毕竟我和他不熟,也不知道这六年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他肯定不笨,别忘了他可是学法的,怎么会用这种低级又漏洞百出的方法。”

俞心桥抿唇不语。

他也早该想到这些。

所以与其说不相信徐彦洹,还不如说他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有被爱的可能。

“可是……”俞心桥呼出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在这段婚姻里。”

梁奕走近,也在床边坐下:“之前我曾问过你,回国发展的话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怕不怕失败?”

俞心桥知道他口中的“之前”是在他没失忆的时候,二十四岁的俞心桥。

“我……当时的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说,决心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准备好勇气,包括承认失败的勇气。”

俞心桥一怔。

梁奕说:“我猜在感情上,你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决定和他开始。”

“就算最后失败,我认识的俞心桥也一定不会后悔。”

之后几天,俞心桥都住在梁奕家,白天打游戏,偶尔出去瞎溜达,边走边想不知道邻居有没有把猫接走,还想洹洹。

刺猬洹洹。

晚上会被梁经纪人押着看自己以前的演奏视频,边看边接受鼓励:“打起精神来啊桥!情场失意又如何,咱们的事业必须得意起来!”

沈达也复读:“情场失意,事业得意!欸?不就闹个别扭嘛,哪有失意这么严重。”

俞心桥:“……”我可谢谢你俩一直在我耳边提这茬。

入春后,首都的天气一天暖似一天。

这晚俞心桥莫名的心里不踏实,一扇窗户被他开了关关了又开,梁奕都受不了,让他如果热的话可以去楼梯口坐着,保准凉快。

俞心桥就去了。刚出楼道,看见前方初显苍翠的树丛旁站着一个人,黑衣黑裤,高瘦挺拔。

他扭头就往回走。

徐彦洹追上来:“事情查清楚了。”

俞心桥“哦”一声,走到电梯旁,按向上键。

徐彦洹不愧是律师,在等电梯的不到一分钟里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了。说警察那边已经查到买凶的雇主,是徐彦洹经手的一起案子的被告家属,徐彦洹在法庭上为给受害人争取利益步步紧逼,导致被告被判重刑不说,还要承担巨额赔款,家属因此心生怨恨,才买凶杀人。

说完,徐彦洹调出那天通话记录给俞心桥看:“是上次你也见过的那位老婆婆,她的手机坏了,借用我的手机打电话给不肯露面的房东,请求他出庭帮她女儿作证。”

俞心桥瞟一眼通话时长,足有一小时二十三分钟,正是他打不通徐彦洹电话的那段时间。

但他无言以对,因为早就打消怀疑。

电梯门开,俞心桥丢下一句“那你注意安全”就要进去,被徐彦洹抬起手臂拦在门口。

他问:“没有别的要对我说吗?”

此时的俞心桥心里乱得要命,脑袋里涌出无数多个念头——

竟然真的有人要杀他,当律师这么危险吗?

除了让他注意安全,是不是应该让他雇几个保镖?

保镖也有走神的时候,不如穿防弹衣吧,车窗也要换成防弹玻璃。

幸好那天是我在开车。

……

等他想完,电梯门都合上了。

于是徐彦洹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就等来俞心桥闷闷的一句:“错怪你了,对不起。”

从梁奕家走的时候,俞心桥没忘记带上他的背包,不过这回是徐彦洹帮他提着。

本来还想再挣扎一下,俞心桥向梁奕投去求救的眼神:“我还不……”

“想走”两个字没说完,就见徐彦洹自顾自对梁奕道:“这几天叨扰了。”

俞心桥:“……”

收拾完东西到门口,徐彦洹还不忘感谢梁沈二人对俞心桥的照顾:“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需要随时联系。”

梁奕和沈达也两人两双手接过名片,被徐彦洹阴沉的脸色以及散发出的慑人气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会条件反射地点头哈腰——好的好的,不麻烦,没问题。

俞心桥觉得好丢脸。

他像在外面玩嗨了被逮回家的小孩,蔫头耷脑地进到家里,门在身后“砰”地关上,仿佛在宣告他被判死刑。

徐彦洹没事人一样,先帮他把背包里的衣服挂到衣帽间里。

从房间出来,看见俞心桥还站在门口,徐彦洹走上前:“怎么不进来?”

蓝色的拖鞋就在脚边,俞心桥不想换。

他觉得自己不该回来,没资格,也没立场。

可是徐彦洹非要把他带回来,还把拖鞋放在他脚边。

弄得好像这里也是他的家一样。

而俞心桥无声的抵抗,终于让徐彦洹失去最后一点耐心。

他脸色难看得吓人,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话。”

俞心桥低着头,肩膀一抖:“还、还要我说什么?”

我已经道歉了,不是吗?

然而徐彦洹要听的不是道歉。

连日的焦躁让他此刻濒临崩坏,见不到俞心桥还好,一旦见到,那些自结婚来一直压抑着的东西在血液里横冲直撞,几乎无法控制。

再也忍受不了这僵持的局面,徐彦洹抬手,捏住俞心桥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接着,愕然地发现,俞心桥眼眶通红,其中盛满水液,似乎只要轻轻一眨眼,就会倾泻而下。

本来没想哭的。

俞心桥的脸彻底丢光,心说都怪徐彦洹,那么凶干什么,吓死我了。

像是听到他的心声,徐彦洹周身的戾气迅速消退,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他的嗓音低沉,不带一点责怪:“不是让你别再哭了?”

俞心桥憋泪憋得辛苦,鼻子都皱起来:“可是我、我才十八岁啊。”

十八岁的俞心桥被幸福砸中脑袋,一偿夙愿,怎么舍得打破眼前的平静,非要刨根问底,探个究竟?

可他偏偏还是亲手打破了,他发现这场婚姻的缝隙,摸到深藏其中的尘垢,就没办法再装傻充愣,粉饰太平。

俞心桥抽了抽鼻子:“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我没骗你。”徐彦洹说。

“你骗我说我们婚后相处得很好。”

“是很好。”

“那婚后我们有没有……接过吻?”

“嗯。”

“偶尔吗?”

“不,每天。”

得到这样的回答,俞心桥非但不开心,反而愈发难受。

“你要我怎么相信?”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把微信界面亮给徐彦洹看,“第一次车祸之前,失忆之前,我给你发了这条消息。”

徐彦洹定睛去看,上面就一句话——我们还是算了吧。

天知道俞心桥第一次看到这条消息时的心情,他想过或许是两人吵架了,二十四岁的俞心桥在闹脾气。可是二十四岁的俞心桥那样挖空心思地接近,和徐彦洹结婚让他那么开心,他连手机密码都是结婚纪念日,怎么舍得就这么算了?到底有多失望才会让他想算了?

“为什么不回复?”俞心桥发问,“因为失忆后的我很蠢很好骗,所以你不希望我恢复记忆?”

“我——”

没等徐彦洹回答,俞心桥又问:“还每天,怎么可能每天……接吻不恶心吗?你不是讨厌我吗?”

俞心桥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敢爱敢恨的暴脾气,这会儿倒退回十八岁,更是恣意张狂,不知收敛。

但也抱着没有退路、不能后悔的决心。

他装不下去了,没办法继续扮演二十四岁成熟稳重的俞心桥,却还是要为二十四岁的俞心桥打抱不平:“你知道我那六年是怎么过的吗?想过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重新靠近你的吗?是你看见我就跑,是你说讨厌我不想再看见我,我能不以为你和我结婚是被我逼的,对我好是为了钱吗?”

“我妈说得对,就该趁现在离婚,趁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正说得起劲,俞心桥发觉扳住下巴的手突然松开,转移到后脑勺,随着掌心的压力倾身向前的同时,面前的黑影也倏然压下。

连同一双温热干燥的唇。

徐彦洹扣着俞心桥的后脑,修长手指插入他柔软的发丝,偏过头吻着他唇的动作,却带着一股狠劲儿。

好像已经忍耐很久,翻腾的血液已经达到沸点,再不做点什么,就快要疯了。

俞心桥则呆住了,意识到自己在和徐彦洹接吻,先是徒劳地推了他几下,很快便由于缺氧四肢发软,失去力气,由着他摄住唇舌,攻城略地,让自己全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

看起来那样冰冷,实际触碰到却是那样灼热的气息。

似乎过去很久,又好像只流逝短暂的一瞬,俞心桥靠在徐彦洹肩上大口喘气,只觉头重脚轻,必须要靠着什么才能站稳。

随着胸膛共振传进耳朵里的,是徐彦洹并不平稳的声音:“我后悔了。”

不知是在回答哪一句。

在十八岁的俞心桥的记忆中,徐彦洹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东西。

他贫穷却骄傲,一无所有却从不低头,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同情与施舍,无论站在哪里都身姿笔挺,仿佛天大的困难都不会将他打倒。

可是现在,他抱着一个理应比他脆弱一万倍的人类,因为害怕,呼吸都在发颤。

“不要离婚。”很轻地吻去俞心桥腮边的泪,徐彦洹说,“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

应该是听错了吧,俞心桥想。

不然,怎么会那么像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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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心桥:我还没允许呢?!!

下章切回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