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它叫洹洹。

晚些时候,梁奕返回医院,为二人打包了晚餐。

徐彦洹没留下吃饭,说律所还有事,要回去一趟。

等人走远了,梁奕问:“你俩刚才聊什么?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

俞心桥没什么胃口,用筷子拨弄餐盒里的菜:“没聊什么。”

“可以聊点什么,毕竟他现在是你的,呃……”梁奕没找到合适的称谓,索性略过,“他对你的了解说不定比我多。”

从梁奕口中得知两人现在住在一起,俞心桥心情更复杂。

“小奕,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

梁奕一个激灵:“本来记得,你一喊我‘小奕”,我嘎嘣一下全忘了。”

俞心桥笑了:“那我现在喊你什么?”

“老梁啊。”

“好吧老梁,你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他挺讨厌我的?”

“当然记得,主要是你太黏人了,整天追着他跑,他不烦才怪。”

旁人眼中六年前的事,对于俞心桥来说鲜明得像是在昨天发生。听了梁奕的描述,俞心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好吧,追人不是就该勤快点。”

梁奕补充:“而且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直男。”

说到这个,俞心桥神色微变。

想起认识徐彦洹以来,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有仅存的记忆中,发生在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你知不知道,我和他是怎么结婚的?”俞心桥试探着问。

“你们俩私下里怎么相处我不清楚,不过——”梁奕又开始欲言又止,“促成你俩婚姻事实的,一定是你。”

俞心桥心里一咯噔:“我不会又干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吧?”

见他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清晰,没有因为失忆遗忘本性,梁奕反倒松了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比起你高中时干的那些。”梁奕语气轻松道,“不过就是在别人问起你的择偶标准时,你看着徐彦洹,说,至少得是徐律这样的吧。”

……

俞心桥今天不知道第几次陷入沉默。

然后放下筷子,掀起被子,慢吞吞地蒙住自己的脑袋,给自己造了个“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的壳。

稀里糊涂一个晚上过去,次日一早,护士来查房量体温,俞心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昨天徐彦洹伸手不是要摸他,而是为了探体温。

俞心桥深深叹一口气。

怎么办,还想在壳里多待一会儿。

俞心桥的父母已经到了。从医生那儿听完诊断回来,母亲姚琼英的脸色还是很难看,视线瞥过病床上的俞心桥甚至哼了一声。

父亲俞含章则一如既往的和蔼,拉着姚琼英坐下:“明明那么想他,好不容易见面,干吗吹胡子瞪眼的。”

姚琼英还是不说话,俞含章便代她表达关心,问俞心桥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俞心桥自高二就被“流放”在外,如今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不可能不想念父母的怀抱。

开口便不自觉带了撒娇意味,俞心桥回答:“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不知道演奏水平有没有退步,听梁奕说我还拿过肖赛冠军……”

“退步也是活该。”就在这个时候,姚琼英忽然开口,“我们给你铺好的路你不走,不让你做的事你偏要去做,落得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话说得重,俞含章立刻去拉妻子的胳膊:“心桥病着呢,先别说这些。”

俞心桥却没反驳。

通过目前得到的信息,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六年自己非但没有“浪子回头”,还不撞南墙不死心,持续叛逆。

和徐彦洹的婚姻,或许就是其中最出格的一笔。

办出院手续的间隙,俞心桥拿出梁奕从车祸现场给他带回来的手机,不甚习惯地按下开机键。

闪过品牌标志后要求输入解锁密码,俞心桥连试几个都错误,导致手机被锁定。

那种完全不了解六年后的自己的无力感再度浮现,十八岁的俞心桥甚至想抓着二十四岁的俞心桥的衣领使劲摇晃,问他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脑子进水才做那么多奇怪的事,留下这堆叫人无从下手的烂摊子。

等了一阵没见父母回来,俞心桥打算出去看看。

走到门口,忽然闻外面走廊上母亲姚琼英的说话声。

“当初我就不看好,哪有结婚这样草率,说结就结?我就知道你们要出状况。”

接着是徐彦洹的声音:“抱歉,是我没照顾好他。”

“我们也从来没有期待你能照顾他,毕竟你的家庭情况特殊,你的父亲又是……”

姚琼英没有说下去,一时静默。

徐彦洹再次开口时,语调低了几分:“这次的车祸我已经彻底调查过了,无论如何请您相信,确实是一场意外。”

许是信了徐彦洹的话,也可能是意识到刚才自己不该那么说,姚琼英语气稍缓:“罢了,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长辈的态度从这段对话中可见一斑——能够谅解,也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却还是说不出哪怕一句期许的话语。

这次回国正赶上一场行业交流峰会,作为公司董事的姚琼英自是要去参加,而大学教授俞含章正在休假,索性陪同前往。

夫妻俩把俞心桥送到停车场。

这会儿姚琼英已经冷静下来,她抬手摸了摸俞心桥额头贴的纱布,到底心疼:“不会开车就找个司机,这么大个人了,还让爸妈操心。”

大约是想到俞心桥失忆了,姚琼英又补充一句:“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过度用脑,顺其自然。”

俞心桥点头应下。

面对难得乖顺的儿子,作为母亲的姚琼英不由得恍神。

拂一把俞心桥柔软的头发,姚琼英看着他,温声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雨停了,一路无话。

到地方下车,两人一起乘电梯上楼,站在入户门面前,徐彦洹示意俞心桥去尝试开门。

俞心桥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指纹读取区,“滴”一声,门开了。

这处房产位于城东某高档小区的顶楼,中规中矩的开发商赠送精装修,目测实用面积有一百五。

两个人住绰绰有余,俞心桥却还是有些意外。十八岁的俞心桥仗着家底殷实,吃穿用住从不委屈自己,哪怕是被放养到浔城,住的也是当地最好的别墅区。

一百五十平,也就当时住的那套别墅的三分之一。

俞心桥一边转悠,一边琢磨,难不成这房子不是我买的?

那就是徐彦洹买的,可他不是刚读完法硕参加工作吗,哪来这么多钱?这里可是首都寸土寸金的地界。

俞心桥想得入神,经过连通客厅和餐厅的吧台时,被突然的一声动静吓一跳。

循声望去,只见吧台正中摆着一座一米见方的透明盒子,里面有顶帐篷似的窝,铺软垫,角落放着食碗和小号猫砂盆,旁边还有一架黑色的……跑轮?

而这豪华恒温箱的“主人”,发出动静的那只小动物,正张大它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隔着一道亚克力墙和外面的人类对视。

徐彦洹把水烧上,从厨房出来,看见的就是俞心桥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和拳头大的刺猬互瞪的画面。

片刻的怔忡后,徐彦洹走过去:“它平时不会这么早出来……刺猬习惯夜间活动。”

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俞心桥才指着那刺猬,不甚确定地问:“是我养的?”

即便他已经猜到,这刺猬不可能徐彦洹养的。徐彦洹一向不喜欢小动物,有一回俞心桥在学校门口等他,撸了会儿门卫大叔养的猫,徐彦洹出来时躲得远远的,看都不看一眼,等俞心桥放下猫追上去,他嫌弃得眉头都皱起来:“别过来,有猫味。”

仔细嗅一嗅,刺猬窝附近也弥漫着淡淡的气味。

果然,徐彦洹“嗯”了一声。

俞心桥又问:“那我平时怎么照顾它?需要每天给他换尿垫吗?”

徐彦洹从吧台下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副白色的手套:“跟它玩之前,先戴上这个。”

“会扎手?”

“嗯。”

“那它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徐彦洹没有回答,俞心桥猜他可能不知道,毕竟不是他养的。

便没继续追问,俞心桥戴上手套,打开恒温箱的侧门,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

不愧是他养的刺猬,意外的听话,轻轻一握,圆墩墩的小家伙就乖乖待在它手心,四脚朝上露出粉红色的肚皮,换个角度继续和他大眼瞪小眼。

十八岁的俞心桥虽然不知道徐彦洹为什么讨厌小动物,但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小动物的原因。

每当和不会说话的动物待在一起,都仿佛竖起一道与外界隔绝的结界,待在里面便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与其说是他陪小动物玩,不如说是小动物陪伴他,陪他度过一段又一段自我怀疑的、对未来迷茫的岁月。

等他回过神来,好像时间并没有偷偷溜走,而是仁慈地为他暂停,纵容着他把那些苦涩的、沉痛的都藏进看不见的时间缝隙里。

可是他已经长大,缝隙再也塞不进尘土,他也不能再逃避。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刺猬从俞心桥的掌心一跃而下,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俞心桥长舒一口气,问身边的人:“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徐彦洹:“你问。”

“我们在哪里重逢?”

“律所。”

“……难不成我去找你麻烦?”

“你不知道我在那里工作。”

“那我们是怎么结婚的?”

原本的对答如流出现第一个卡顿。

过了一会儿,徐彦洹才回答:“你向我求婚。”

这在俞心桥的意料之中,但还远远不够弄明白两人现在的关系,于是发出三连问:“我求婚你就答应了?你是自愿的吗?不会是我用什么手段强迫你了吧?”

……

第二个卡顿持续时间更长,许久都没有要恢复的迹象。

不过徐彦洹本就冷漠寡言,要不是因为长相太过出挑,当年他一定是班级里存在感最低的学生。

哪怕这个“当年”,对于失忆的俞心桥来说就在昨天。

俞心桥没再追问。

他凭感觉给刺猬添了粮,加了水,清理完便盆,又弯腰和躲在窝里的刺猬对视,小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刺猬不会说人话,自是无法回答。

俞心桥边打哈欠边直起腰,忽然听见一道人声。

是已经回到客厅的徐彦洹在说话,正好在俞心桥张嘴打哈欠的时候,没听清。

俞心桥有些懵然地偏过脑袋,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啊?”

徐彦洹重复一遍:“huanhuan。”

俞心桥愣了下。

无法从读音断定是哪个“huan”,可不讲道理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字是“洹”。

因为他记忆中的徐彦洹除了冷漠,还恃靓行凶,因此脾气欠佳,耐心极差,从来不会因为别人没听清,而将一个名字重复两遍甚至更多。

“它叫洹洹。”像是怕俞心桥不信,徐彦洹始终看着他的眼睛,“是你给它取的名字。”

--------------------

听说你恃靓行凶,脾气很差?

洹洹:不信谣不传谣。(冷漠脸

下章进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