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又冷下去了,似乎连带着人心,都寒了半截儿。
朝野内外动荡不安,边关战争不断,朝堂暗流汹涌,一夕之间,淮安王被带走调查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人们都唏嘘不已。
淮安王是先帝时期陪先帝打江山的肱骨之臣,当今陛下尚为太子之时,淮安王就时常约束他的行为,而陛下却看不惯淮安王,自陛下登基以后,遍再也没有启用过淮安王,只让他领着虚职。
淮安王在朝野中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众人都在猜测,若不是淮安王与璟王关系好,指不定早就被剥了王爵,因为淮安王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曾经是个多么差劲的储君。
当然现在也是,只不过没人敢说。
听闻璟王昨儿半夜就紧急出发了,尚不知晓朝堂的风云变幻,本来想早起相送的戚京瓷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一宿没睡地想法子。
可她心中明白,恐怕有大劫将至。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戚京瓷早已收拾妥当,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一夕之间,局势逆转,可淮安王在朝堂上的威望还是很高,早朝一时陷入僵局。
“禀陛下,臣以为,淮安王并无通敌叛国的动机,且证据不足,不足以定罪。”
说话的是姜太保,在朝中一向以刚正不阿,清廉为名。
另一人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你还要包庇罪臣吗?”
“陛下已经许久不曾来过早朝,都是璟王代为理政,如今陛下恐对朝堂不甚了解,臣以为,应当取了璟王的手印,才得以服众!”
一直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的皇帝,闻言大怒,一把将手里的折子甩到方才说话之人的脸上。
“大胆,这天下是朕的还是他璟王的?朕只不过许久不曾上朝,难道这天下就易主了,他璟王就成了新皇了?”
那大臣急忙跪了下来,可脊梁却不曾弯曲,挺直了背,鬓发斑白也依旧有一身傲骨。
他终的是大乾,是天下社稷,而不是愚忠一个昏君暴君。
皇帝见他这个样子,气的胸膛起伏,颤抖着手指着他,半晌才发出声:“反了,反了!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斩了!”
太子闻言大惊,姜太保可是栋梁之臣,若是今日在朝堂上被斩首,那得寒了多少老臣的心!本来璟王不在,朝堂上那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若是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局势要如何控制?
“陛下且慢,姜太保年迈,且对朝廷做出诸多贡献,还望陛下三思!”
剩下的一众老陈也跟着跪了一地,皆附和:“陛下三思!”
皇帝被气的双眼发红,盛怒之下一脚踹在身旁服侍的太监腿上:“好,好,好!”
朝堂上一派混乱,戚京瓷对此全然不知,今日来的急,出门早,不到一个时辰遍到了宫门口,见还没散朝,便急急忙忙去了太后的慈安宫。
却没想到,半路遇上了刚下朝怒气冲冲的皇帝。
皇帝一见戚京瓷,怒火更甚。戚京瓷却半点不惧,而是慢慢踱步上前,行大礼。
“臣女戚京瓷,叩见陛下。”
其实戚京瓷对皇帝已经有很深的阴影,甚至回家后时常梦见皇帝夜半惊醒,可现在她却没有心思去管别的,一心只想着父亲。
皇帝见她,胸口起伏的更厉害了,瞪着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静默了一会,却是戚京瓷先开了口。
“陛下,家父为朝廷贡献一声,临老却蒙受这不白之冤,还望陛下明察,还我父亲清白,万不能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戚京瓷说的字正腔圆,虽伏地叩首,气势却没有半点退缩。
皇帝见她如此,心中恶气总算有了排泄的当口,靠在了轿辇上,长舒一口气。
“你一个闺阁女子,如何懂朝中之事,若是你肯做了朕的女人,指不定你们全家赴黄泉的时候,朕还能保你一命。”
他说的轻描淡写,谈及数百口人的生死好似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一般随意,戚京瓷浑身一震,眼眶发红。
“望陛下明察!家父绝不可能做出此等错事,若是陛下有所疑心,臣女愿在十日之内查明真相,给陛下一个交代!”
她声音哽咽,字字泣血,伏在地上的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落在皇帝眼里,却只觉得爽快。
“十日?证据?笑话,朕说他叛国了,他就是叛国了,你能如何?”
璟王动不了,还动不了淮安王吗?等燕珩洲回来,淮安王府早已满门抄斩。他不是总来救戚京瓷吗?等他回来看着他爱的女人在别人的怀里,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想到此,皇帝面上表情愈发狰狞:“来人,将淮安郡主送到本王寝殿里!”
不是每次燕珩洲都会来强人吗?他倒要看看,这次燕珩洲要如何抢!
听见皇帝的吩咐,一旁的几个太监便要上前拽戚京瓷,戚京瓷一时间也慌了神,她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敌得过几个力大的太监?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拽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住手!”
众人齐齐往后看去,却发现是一脸怒容的太后。
大家都知道太后身子不好,性子也清冷,不爱热闹,已经许久未出过宫,今日居然难得出来了,还一出来就发了好大的火,除皇帝外的众人皆齐齐跪地行礼。
太后却没管其他人,怒气冲冲走上前,拉起戚京瓷,将她护在身后。
“皇帝真是糊涂了!总缠着一个姑娘不放,上次的教训你还没记住吗?”
皇帝闻言也有些怒了,可却又不敢反驳,只觉得今天真是不顺,朝堂上不顺心,出来连一个女人也得不到,还被太后骂了一通。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怒气冲冲带人离开了。
戚京瓷被太后带入了寝宫。
扶着太后坐下,戚京瓷站在一旁,太后见她没动静,叹了口气,沉声开口。
“阿瓷今日不是来找哀家的吗?”
戚京瓷闻言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如同珍珠一般颗颗滚落下来,面上满是焦急和委屈。
“祖母…”
太后见她哭的这样可怜,心也一揪一揪地痛,想要搀扶她起来,可戚京瓷却死活不愿。
“爹爹不会投敌叛国,祖母,爹爹他不会的…”她哽咽道。
戚京瓷今年也才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自小在家人的疼宠下长大,从未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这还是第一次遭受如此打击,一时间她也不知所措,只能求身边人帮忙。
太后鼻子也酸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戚京瓷哭的如此伤心,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阿瓷,哀家与皇帝一向不和,你知道的,他的决定,我也实在无可奈何。到万不得已知识,哀家只能尽力保下你一人。”见戚京瓷还在落泪,她的心也抽痛不已:“你瞧,方才我只是与他说了一句,他便如此大的火气,更别说朝政之事了…”
戚京瓷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是啊,当今圣上本就是昏庸残暴,太后若是能管束的了他,那朝堂必然不会是今日的场面了。
可她要怎么办,她还能求谁?
戚京瓷瘫软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任凭泪水滑落,一种无力感席卷而来,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皇权的压迫,原来她哪怕贵为郡主,有太后的疼爱,可面对这种事情,依旧没有还手之力。
如何才能破局?
戚京瓷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府里的,浑浑噩噩到了门口,却见淮安王妃穿戴整齐坐在正厅上首,似乎已经坐了许久,见到戚京瓷来了,脖子僵硬地扭动过来,牵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
“阿瓷回来了。”
戚京瓷有些意外,连忙上前:“您怎么坐在这?今儿还是很冷的,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淮安王妃在她的手臂上安抚地拍了拍:“不冷,不冷。”
本来应当繁茂的枝叶,现在却零零星星落下了几片,虽是初春,却呈现了衰败景象,叫人心中无端压抑。
气氛凝固许久,戚京瓷轻声开口:“娘,淮安王府,怕是不好了,我送您出去避一避吧。”
若是实在逃不过,戚京瓷也别无他法,可若是能让娘提前离京,那也是极为幸运的。
可淮安王妃却笑着摇了摇头。
“淮安王府没有做任何投敌叛国之事,为何要逃?当今陛下昏庸残暴,随意斩杀忠臣,听信佞臣之言,前朝之鉴也不能令圣上悔改,唯有青山埋忠骨,方能对得住心中大义。”
她看着戚京瓷,摸了摸她的头发:“娘跟了你爹一辈子,临了总不能丢下他老爷子一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娘厌恶这世道,可也无可奈何,只盼着阿瓷能保住性命,才能让娘泉下有知。”
戚京瓷怔然,不知不觉又开始落泪,伏在淮安王妃膝上,像小时候那样。
淮安王妃轻轻拍着戚京瓷的背,面上是一片慈宁安详,轻声开口唱着童谣,声音还与十六年前一样。
“月光光,照河塘,骑竹马,过横塘。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牵船来接郎。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戚京瓷在窗前坐了许久,直到身上染上了窗前的槐花香,戚京瓷才堪堪回神。
“亥时了。”
她轻声开口,眼神落在那悬挂的一轮弯月上。
府里静悄悄的,连平时洒扫收拾的丫鬟小厮都不见了踪影,戚京瓷也不恼,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身子已经僵硬了。
轻叹一口气,她讲手中的信纸折好,哑声开口。
“乌澈。”
乌澈作为她的贴身侍卫,除非戚京瓷要求,其他时间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戚京瓷曾经问他,他不是有大事要做吗,为什么整日里在她身边?
乌澈却摇了摇头,神神秘秘不告诉她,
可现在,戚京瓷也不必知道了。
乌澈听见戚京瓷的声音,从暗处走出来,为她披上一件红色狐绒披风:“夜里寒凉,郡主莫要着凉了。”
戚京瓷将披风的领子拢了拢,看了看披风的半晌笑了。
“我从未穿过如此艳丽颜色的披风,这是你何处得来的?”
乌澈笑着看她,一副岁月静好模样,仿佛不知晓眼前这风雨欲来。
“路过见到,觉得郡主应当喜欢,就买了。”
戚京瓷眼眸低垂,轻声呢喃,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我还是喜欢艳丽些,人总不能一直纠结于一样东西的。”
她怔神片刻,深吸一口气,起身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乌澈。
“你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去给璟王,只有他能救我们了。到营地之前,你先把信拆开看,再给王爷。”
乌澈没接,皱了皱眉:“就算不眠不休,来回也要七八日,若是…”他不忍再说下去。
戚京瓷却神情认真,郑重其事将信塞到他手里。
“可若是你不去,我们将必死无疑。”
乌澈犹豫了许久,还是应下了戚京瓷的请求,只是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总有不好的预感,可他说不上来。
走之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戚京瓷站在满树槐花下,披着火红的狐绒披风,远远看去,竟像画中仙一般,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好。”她轻声道。
乌澈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戚京瓷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未动,风吹花落,满树槐香,戚京瓷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凄凉。
乌澈,来不及了。
对不起啊,我骗了你。
只愿你能躲过此劫,日后相见,自不必相认。
作者有话要说:童谣出自《陶渊明也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