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瞬间清醒, 睡意全无。
她还窝在被褥中,身侧男人的衣裳也松松垮垮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弥漫在流烟帷幔内, 与窗外凛冽的雪色格格不入。
若皇帝此时闯进来, 作何感想?
“遭了……”王姮姬激灵一下子从榻上坐起,套着衣衫,一边将郎灵寂往外面推, 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躲,总不能狭路相逢。
郎灵寂目光骤然犯冷, 眉目凝然, 神色不动:“你把我当什么?”
今夜他已再三重申他们是正式夫妻, 一纸婚契拜过天地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在任何时候都堂堂正正的夫妻。
她这种行为深深冒犯了他。
王姮姬明亮的眼睛圆瞪着, 此刻不是认死理的时候,避得一时是一时。
毕竟王家现在是罪人, 皇帝正绞尽脑汁寻找王家的漏洞, 王家不能因为这点细枝末节 让皇帝责罚。
郎灵寂捞了她正要下榻的细腰提握在手,完全没有情绪的漠然,“待着。”
王姮姬仰头道:“你疯了?”
郎灵寂语态微沉:“你才疯了。你回答他睡了,不开门。”
原来他方才进来时顺手叉了门, 除非暴力拆司马淮无从进入她的卧殿。
王姮姬拭了拭虚汗, 方才过于紧张, 竟忘记了闭门不开这招。危机时刻, 郎灵寂总是比她更能保持镇定和清醒。
她逐渐也镇定下来,张了张口要喊, 被郎灵寂的手臂横在腰间,明显不放她的意思。
他信不过她,万一她对着外面乱说话,司马淮以为是刺客如何是好。
她就这样在他怀里说。
王姮姬只得依言行事:“陛下,我已经安置了。”
外面的司马淮很快回应,“既然安置为何还亮着烛火?”
王姮姬道:“忘记熄灭了。”
司马淮温声:“你莫骗朕。不要怕,朕进去不做什么的,只想找你说说话,朕有一腔心里话无人倾诉。”
王姮姬推诿道:“我真的已经歇下了。”
司马淮嗓音隐隐透着威胁,似真似假:“你再不开门,朕可要叫人破门了。”
王姮姬顿时皱了皱眉,呼吸漏了一拍,出口浊气。
郎灵寂的冷笑声不绝于耳畔。
她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咬着后槽牙,有些无语地斥责:“夜深人静,明知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还非要如此欺辱我吗?”
外面默然静了良久。
虽然入了宫,她并未和离,仍属臣妇,臣妇与皇帝漏夜相见是逾矩的。
良久,司马淮遗憾道:“好吧。”
“蘅妹,其实朕今夜已召了张贵妃侍寝,想起你辗转反复焦灼思念,忍不住披衣来看你。”
皇帝的身影在黄暖灯笼光的映衬下显得很温柔,由于见不到人的缘故,他束起高高马尾的影子格外透着少年感。他被光秃秃拒绝在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朕真的很累,你懂朕吗?”
内忧外患,内有大臣逼宫死谏,外有王戢起兵造反,皇帝骑虎难下。
司马淮似有和她彻夜长谈的意思,隔着一扇门,坐在了宫人搬来的椅凳上,呼呼夹杂雪糁儿的寒风阵阵地吹。
王姮姬念起多年前司马淮背她去治疗情蛊的恩德,微有恻隐,刚要说“陛下”肩头却遭背后男人沉沉一扣。
王姮姬下意识回头,郎灵寂沉肃着面容,视线正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骨冷神寒,瘆黑的目中酝酿着拷打之色。
他为她琅琊王氏遭贬谪,担重罪,下大狱,跪宫门,从未得过她丝毫怜悯。
……此刻她倒怜悯司马淮了?
王姮姬试图撇开他的桎梏,郎灵寂深锁了眉宇,反过来将她死死按倒下来,压低道:“王姮姬,你真是养不熟。”
他清削的手指在轻颤,青筋凹凹凸凸,掐在她细白的喉咙上,王姮姬被他压在榻上完全不能动。
“你……放开我。”
郎灵寂见她博爱的神色,泛起几丝不易察觉的嫉。吻了下去,力道残酷。
“唔……”
外面正自诉说心事的司马淮听见了这动静,略有疑讶:“蘅妹,你在做什么,你有没有听朕说话?”
王姮姬嗓音沙哑,若出声必定会被司马淮察觉的。盛怒之下,她暗暗将郎灵寂骂了无数遍,害她陷入这般为难境地。
恰在此时,殿内那盏豆大的小灯燃尽了,殿内陷入一片漆黑。
司马淮以为她睡了,浅浅叹了声,“……你防备着朕情有可原,毕竟咱们生来就站在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中,利益相反,做了对头。”
“这几日皇宫发生的事想必你看见了,以河东裴氏为首的世家对朕连番施压。朕本来对你二哥很生气,但因为你朕决定听从世家的上谏,赦免琅琊王氏。”
“蘅妹,你听了这些可开心吗?”
王姮姬神不守舍,喉中吞咽燥意,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盼着司马淮赶紧走,别再说些禁忌的话。她现在被郎灵寂绑架了,完全身不由己,越僵持越危险。
郎灵寂拇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让司马淮把话说完。
罗寝暗帷中,他将她圈在怀中,昭示着主权。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王姮姬很厌恶这种情形,几人的关系仿佛得到了具体化——郎灵寂占有着她的婚约,却只顾冰冷冷的利益,没有感情;司马淮等人对她有几分感情,却永远拿不到那纸婚约,等不到她和离。
刹那间她又想起那个无辜惨死的少年既白——重生以来唯一用心对她的人,曾在岑道风的箭镞下救过她的命。最终,却因她而无缘无故被打死。
滔天的怒意一时间超越了情蛊的操纵,她意难平,挣扎着要脱身。
郎灵寂立即加重施在她身上的力道,熟练威胁道:“姮姮,你还有冯嬷嬷呢。”
她心善,最看重身边那些下人。冯嬷嬷年老,跟了她一辈子。桃枝、桃干等人更是对她忠心耿耿,形影不离。
这些人都是她的软肋。
王姮姬果然气咽,如兜头被泼了一瓢水,反抗之意消散了。
郎灵寂吻了吻她额头,目中寒光忽闪,对向窗外的那道影子司马淮。
司马淮浑然不觉,依旧续续道:“朕见你第一面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可惜你那时一心一意爱着文砚之。如果能重来,朕和砚之同样是平凡人,你会选择谁?”
良久的沉默。
司马淮自嘲道:“好吧,朕知道你还会选择砚之。朕不生气,反而要祝福你们。你和文砚之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并肩而立的璧人,美好得令人羡慕。”
王姮姬身骨瘫在被褥中,无力制胜。旁边男人盛气凌人,深深逼近于她,口吻冷静客观,也问她:
“我和文砚之,你心里有谁?”
文砚之是死人,既白也是死人,都对琅琊王氏无半分裨益,有的倒插门,有的空手套白狼,背刺算计于她……可他们无法从她记忆中抹除,她还是时不时惦记着他们,感怀他们。
王姮姬眼泪悄无声息流下来,浸沾在他的手背上。她被迫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喑哑着声线,道:“……你!”
郎灵寂一凝,神色不明地松了口气,以吻截去她的泪注,“是真的么。”
不等她回答,他又恢复一贯强硬的口吻,“无所谓,左右你嫁给了我。”
王姮姬流露讽意,是啊,若非一纸婚契,她和他怎会纠缠。
他眼睫轻轻一颤,晃神了刹那,随即心肠变得生硬起来,只以自己的规则行事。
外面的司马淮已经说了很多很多话了,诉衷肠,话说得掏心掏肺,可惜王姮姬被淹没在帷幔中完全听不清了。
她仰着脖子很难熬,表现出生无可恋的模样。郎灵寂刻意控制情蛊的强度,让她服从。
这些日来郎灵寂食髓知味,很是沉迷于她,每每主动找她,食髓知味。不似她中情蛊,更似他中了情蛊。
这注定是不会结果的花儿,开得再盛,很快就会消逝掉。她服用情蛊毁坏了身体,天然避子,根本不会有孕。
他们发出了一些声响,本该传到司马淮耳中,奈何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北风呼啸,旖旎湮灭在风雪之中。
司马淮打了个寒噤,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见王姮姬仍毫无回应,只得暂时回太极殿就寝。
此时东天启明星微闪,黑暗被一层层打薄,变成了清透的冻紫色。冬季的夜晚漫长,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司马淮捂紧衣衫,沉沉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自讨没趣,失落离开。
王姮姬虽然人进了宫,心还游离在外。
他和太监走得匆忙,没注意雪地里还有一行脚印,刚被飘落的雪糁掩埋,证明在他之前早有另一个男人入主王姮姬的寝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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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勤政殿集合了各路大臣。
王戢大军自江州起兵,气势汹汹不可阻挡,毁天灭地,顺着长江直奔建康,如一把锋利的剑对准王朝的心脏。
孙寿、司马玖等人帝党肃然立在司马淮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人。郎灵寂和琅琊王氏是新投诚皇帝的,被皇帝忌惮疑心,远远排除在了殿堂的最外圈。
“王戢不臣,朕决心灭之!”
无论从哪个角度,皇帝都必须迎战。
王戢大军具有压倒性优势,皇帝的可用军队却只有岑道风带领的梁州一支,司马玖带领的中央禁卫军一支,根本无法和王戢抗衡。
岑道风认为冒然与王戢开战胜算为零,并非空穴来风。若要王戢开展,必定需要三至四年的筹备时光。
为今之计,唯有与王戢硬碰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