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的疾风骤雨压得司马淮喘不过气来, 若不赦免琅琊王氏,百官罢朝,聚众起义, 撼动皇位的稳固。
郎灵寂落魄了, 号召力竟还如此恐怖。万丈危楼平地起全靠牢牢打地基,司马家当年是在士族一手扶持一手操纵下建国的,士族便是王朝的“地基”。
僵持两日, 司马淮终于顶不住巨大压力,选择暂时与郎灵寂和解, 赦他到太极殿觐见。
皇帝仰在龙座上疲惫阖着眼, 一身帝王常服, 眼眶发黑宛若一滩死水。此时他只像饱经风霜的老人,暮气沉沉,没有半点少年皇帝的锐气和斗志。
这几日承受着老臣轮番的游说和挑衅,他属实殚精竭虑, 心力交瘁,臣子们以车轮战对战他一个帝王, 长久的水磨工夫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建章宫, 郎灵寂三尺雪袍前来觐见,眉眼清淡,伏身拜道:“臣参见陛下。”
白衣卿相,一身名士衣帽。
司马淮迟钝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颜色黯淡, 道:“琅琊王请起。”
郎灵寂并未起身, 静静谢罪道:“乱臣贼子出在了琅琊王氏, 求陛下降罪。”
睽别不见,帝臣之间的氛围分外冷凝, 角落滴漏发出细微声响,沉郁闷燥。
司马淮自嘲笑了笑,降罪二字说得好听,谁敢呢。若郎灵寂真心请罪便不会引来满朝文武了,如今官员集体罢朝威胁,他这皇帝如何收场?
“老师哪里的话。”
他无奈只得亲下龙座将郎灵寂扶起,消瘦的脸庞充满了疲沮,如骨鲠在喉,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窘态,
“你是朕的第二任帝师,朕的学识都是您教导的,常常惦念您的恩德。”
郎灵寂不冷不热拉远了距离,“臣做帝师不久便忙于朝中庶务,陛下这般说折煞了,还是唤臣琅琊王吧。”
他语气和以往一样冷淡呛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皇帝亲自下场挽尊。
司马淮噎了噎,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的好处朕都记得。”
说罢吩咐人给郎灵寂赐座。
若在平日司马淮定然不会对乱臣贼子如此礼遇,可如今,他唯有用这种卑微的方式维持朝野脆弱的安宁。
记住,此刻君臣平等的叙谈不是郎灵寂跪求来的,而是司马淮跪求来的。
虽然司马淮没有真正下跪,但他纡尊降贵地安抚那些世家,一遍遍给出承诺,好言好语哄他们暂时退出皇宫,和放弃尊严跪下相求有何区别?
王朝可以没有皇帝,却不能没有满朝大臣。
故而此时,郎灵寂作为臣子不必卑躬屈膝,司马淮作为皇帝也无法趾高气扬。
“琅琊王……”
司马淮刻意用亲和的语气,“朕本来怀疑你和琅琊王氏的居心,然你领阖族在宫门久跪数日,忠君日月可表,感动了朕。朕愿意相信你和琅琊王氏是清白的,篡逆只是王戢的个人行为。”
郎灵寂心知肚明司马淮在示好,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他也愿意陪皇帝把这场游戏玩下去,静待皇帝的垂死挣扎,
“多谢陛下。”
君臣勾心斗角各怀鬼胎,一言一字无不流露着自己的心思,充斥着阴谋诡计,本来推心置腹的叙谈无比虚伪。
世家大族联合起来逼宫,司马淮才恍然意识到琅琊王氏诛不得。
王戢如今起兵使的是清君侧的名义,诛的孙寿、岑道风、司马玖等人。一旦诛杀郎灵寂及王家满门,王戢定与皇室彻底决裂,届时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王戢反过来将司马氏皇族宗亲全部屠戮干净也说不定。
孙寿的提议到底是偏激了,司马玖无形中也误导了他。
郎灵寂之前一直隐忍纵容,怕是想行使“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想要他的命,才纵容他种种锐意改革,得罪士族。
司马淮擦了擦冷汗,好在一切有挽回的余地,问郎灵寂,“……王大将军连番给朕写大逆不道的信件,又在江州起兵试图逼宫谋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王大将军以积年之功位极人臣,官无可封,赏无可赏,难道还想谋求皇位吗?”
预备着郎灵寂替王戢辩解,谁料郎灵寂道:“王将军手握江州等六州,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受万人追捧,实力雄厚。这些日来骄纵蛮横,滋生觊觎江山的野心是有目共睹的。”
郎灵寂实事求是无半分隐瞒。
司马淮略略惊诧,郎灵寂也没多忠于琅琊王氏,莫非此番真是来投诚的?
随即又恨得咬牙切齿,王戢之所以手握六州势力雄厚还不是郎灵寂一手栽培的,斯人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琅琊王明辨是非,朕很欣慰,”他道,“你便恢复中书令的原职吧。”
注意是中书令而非中书监,司马淮到底留了一手,不愿将中枢的权力再送回到郎灵寂手中。
郎灵寂洁躬淡薄长年累月修持的工夫极好,没什么异议。
当务之急是安抚那些躁动的世家,司马淮又道:“既然误会解开,朕与你日后勠力诛王戢逆贼。还请琅琊王先行叫那些世家回去,使朝政秩序得以运行。”
司马淮赦免琅琊王氏,又把中书令这鸡肋的职位还给他,就是和他做交易,使那些逼宫死谏的世家官员退回去。
郎灵寂颔首诺之。
司马淮沉沉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君臣至此再无别话可说。
他深深痛恨于自己这皇帝的窝囊与悲惨,非但没能北上收复失地,反而被权臣掣肘,整日忍气吞声让步。
夜深了,浓重的夜雾和黑暗腐蚀了整座皇宫,吹灭了蜡烛之后,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无比黯淡,唯听窗外北风呼啦作响。
王姮姬独自躺在建章宫昏暗的卧房内,辗转难眠,心境焦灼。这注定是个不眠夜,世家已连续在外逼宫三四日了,她王家族人也在外跪了三四日了。
不知事情怎么样了。
她翻了翻身,掀开了燥热的被子。
忽闻细微的脚步声自黑暗中传来,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王姮姬一惊,司马淮撂下了话要她侍寝,漏夜前来必定来者不善。
她将被子迅速盖好,佯装作一副睡熟的样子,想叫对方知难而退。
然而对方似乎不在意她睡没睡,径直朝她走过来,越来越近。
夜风透过敞开的门吹荡在室内,嘎吱,门被插上了。来人身影朦胧,隐隐沾了冰冷的月光清辉,脚步懒散而笃定。
王姮姬悸然。
她意识到自己装不下去了,翻身要与司马淮正面对峙,一只手忽然覆在了她肩头,轻微的寒气宛若冷水浸肤。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
情蛊没有发作,反而舒张着很舒服。
王姮姬很快意识到了是谁。
她极度难以置信,在黑暗中瞪大了眼镜,这里可是层层守卫的建章宫,郎灵寂如何在夤夜穿梭到她身边?
她心情复杂,仿佛孤军奋战多时忽然遇见了援军,“郎……”之一字方要出口,便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王小姐,那日探监时怎么折辱我的,还记得吗?”
黑暗中郎灵寂泛着淡淡清讽的笑,拷问着,口吻冰寒,翻着半月前的旧账。
王姮姬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那日探监时她头脑一热,不仅在他面前放肆地提了既白,还用恶毒的话侮辱他。
时候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记得,半夜特意找她报复,令人胆寒。
“你想怎样,”她警惕道,语气几丝没底气的心虚,“这里可是皇宫……”
郎灵寂不知何时藏了一条银链子在身上,正是那日御史台锁他的那条。他将她熟练地从被窝中揪出,剪了双手在背后,给她套上锁链,咔哒一声扣上铁扣。
“还能怎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且你也说了这是皇宫,不准叫。”
锁罢,他冷冷地逼视,有意无意地挑衅,拍着她肩膀欣赏她窘迫的样子。
王姮姬瑟瑟打了个寒噤,金属铁链锁在手腕上带来冰凉的触感,强大的禁锢力使她丧失一切反抗能力,摇摇欲坠,连维持平衡的坐姿都很艰难。
睚眦必报,心胸狭窄,手段狠毒,素来是他……此时她分外怕郎灵寂。
“别,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她染了畏惧,身体不受控制哆嗦不停,持续往墙角缩,“你不要在皇宫,求你了。”
郎灵寂将她推倒,目光寸寸扫过她双手被锁左右挣扎的样子,轻笑,“不知谁扭曲如蛆虫呢?”
——正是当日她羞辱他的话。
王姮姬隐忍地嘤咛了声,忘记了御史台这锁扣的特点——挣扎得越厉害倒齿严丝合缝越深。她左右扭动,原本平坦的床单被蹭出凌乱的褶皱来,无力佝偻着。
“你别太过分!”
这里终究是皇宫,司马淮的眼皮子底下,他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入侵者。
郎灵寂道:“那日是谁过分?”
他对旧账记得格外清楚,那日她肆无忌惮对他的折辱,他即将一一复原,变本加厉地重现在她的身上。
王姮姬又羞又愤,仰头承受,锁链窸窣直响。最可怕的是和他这般暧然接触,体内情蛊也不合时宜地活跃起来了。
糟糕,情蛊一发作她就会失去理智的头脑,心甘情愿被他折辱和玩弄。
她在帷幔内跪在他面前,被情蛊折磨得头痛如裂,红着眼圈隐带央求,“我错了,郎灵寂,你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他二指钳起她的下巴,凉丝丝的,好整以暇道:“郎灵寂是你叫的?”
她深吸了口气,道:“雪堂。”
郎灵寂置若罔闻,欺身在她耳畔,“情蛊认主,那我是不是你的主人啊,王姮姬?”
他剐了剐她,像逗养的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