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被迫离开了洒着夜风的窗户, 身躯被郎灵寂横空抱起,骤然失重。
她定了定,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自戕之嫌——虽然她并没打算那么做, 仅仅下意识后退罢了。
“我……”她微挣了下, 从他怀中脱开,略微尴尬道,“你误会了, 我没事。”
郎灵寂冷冷淡淡拢住她的后脑,睇着, “若非你爹的遗愿, 才懒得管你。”
王姮姬憎恶地剜了他一眼, 明明屡次违背爹爹遗愿的是他,他却反过来拿捏说事,好像对爹爹多守契约一样。
“那你别管我了。”
莫说她刚才没有翻越窗户自戕的心思,就算有, 她的死活又干他何事?左右没了她,他正好可以辅弼二哥做家主, 王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傀儡可使。
郎灵寂漠视而凛然, 语气辨不出什么,“你爹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总要对你负责到底,免得辜负你爹的知遇之恩。”
手臂若即若离, 始终轻圈在她身后, 不离她的范围。
王姮姬郁气聚积, 阴阳怪气道:“我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反正你我相看两憎,倒省了彼此无尽的折磨……”
他及时捂住她嘴, 肃穆道:“你若缺胳膊少腿了,我如何跟你兄长交代,岂非陷我于不义。”
王姮姬实厌倦了这种虚与委蛇的日子,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故意惹他发怒,“你莫如像刚才说的把我送进宫做皇后,我日日给陛下吹枕畔风,对你对王氏的青云仕途更有利。”
“枕畔风?”郎灵寂微微不可思议,凝着莫名的神色,口吻冷到骨髓,直接下了死命令,“你敢。”
王姮姬打了个寒噤,略略后缩。
他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忽然覆身狠狠握住她双肩,剥下她肩头衣裳,霎时疾风骤雨般地咬了下她脖颈。
王姮姬吃痛骤然闷哼了声,白长的脖颈折成优美的弧度,被巨大的掠夺感覆盖,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他带有报复性意味更像在发泄,她几度想逃离都被他按着肩重新按坐回了短榻上,从眉心流连到唇角,如缠绕的藤蔓。
良久,郎灵寂才意犹未尽地卸下力道,呵呵冷笑道:“你想进宫?休想。”
他本打算咬出血彻底留疤的,见她锁眉痛苦的神色,放轻了一半力道。
饶是如此,王姮姬脖颈仍一道暗瘀色的印痕,她轻颤,怔怔眨了眨眼,随即泪线如注般淌下来。
清寒的夜风簌簌吹在肩膀袒露的肌肤上,她也不知道拽一拽衣裳,就那么衣衫不整地伤心着。
“你这般……欺我。”
郎灵寂捻了捻唇,见她哭内心莫名被一种微妙的感受填满,有些舒畅,满足了这一天一夜以来阴暗滋生的占有欲。
他内心悸动,情似电流流过身体,长久的分居让他格外渴望她,一整日他无时无刻不在念想着她,期待她主动过来找可她却一直没有。到了傍晚,他着实内心滚烫,到藏书阁来主动寻她。
故作拿乔的每一句都是反话,表面不想见,余光千千万万遍。
他说送她进宫做皇后,意思是让她后悔害怕,对他挽留,永远在他身畔。
……谁让她真动了入宫的念头?
郎灵寂顿了顿,又帮她拉好了衣裳,轻柔地在她脖颈咬痕吻了吻。
沉溺而冰冷剐着她的雪腮,道,“姮姮,你以后不准说这话。”
“呜,”王姮姬柔软清窈的身板仍一颤一颤的,像翕动的蝴蝶。他如愿将头埋在她颈窝,却史无前例的满足,上瘾似的。
这时郎灵寂想即便她怀有二心,对他欺骗也无妨,只要不和离,他宁愿这么病态长期占有她,人牢牢在他身畔便好。
王姮姬擦干了泪痕整理衣襟,被他咬过部分犹隐隐作痛,面色责怨。
郎灵寂唤下人送来药膏,指尖蘸了些,一边道:“早跟你说过我是你的娘家人,会事事以你为先。你要相信,坦诚相待,这样我们才能戮力经营好王氏。”
凉凉的膏药敷在脖颈处,王姮姬轻微的不适,沙沙痒疼。她本能地缩了缩,道:“这是什么药,怎么如此奇怪。”
他轻挡着她的脑袋不让逃离,“良药,想早点好就忍着别乱动。”
王姮姬不屑理会,明明是他忽然走火入魔地咬她,否则何须涂药。
利益,责任,权位是他人生的全部法则。打个棍子再给个甜枣,他惯来的把戏。
郎灵寂凝注着她,刚才本打算再逼一逼叫她死心塌地的,见她这副破碎得要自戕的模样,心肠软了,半截话吞没下去。
进宫之前,她和他约定好,以她为饵吊出司马淮的真实底细,算是夫妻俩一次隐秘的合谋,像上次杀许昭容那样。
他要辅弼琅琊王氏在汹涌危险的政斗中保持屹立,得知己知彼,否则,他如何先发制人护着王氏呢?
朝廷看似风平浪静,王氏掌握了大部分军事重镇,荣耀巅峰。殊不知乐极生悲,极盛之后便是极衰,危险已然滋生。
换个角度,她和他联手玩弄巍巍宝座上那位皇帝,会多么妙趣横生。
……可惜她不懂他。
王姮姬呼呼犹在轻喘,病弱的颊呈现比月光还淡的白,浑身透着躁动。
她或许真生他的气了,从内而外透露着萧条和沮丧,对他不理不睬。
郎灵寂敷完了药,使她重新坐回了那张小书桌旁,指着桌上厚厚的药方,“你在意的是这个对吗?”
没等她开口,“要研究什么,我陪你。”
王姮姬被他咬过之处痒痒的控制不住想挠,迟疑着:“你要作甚……”
事到如今,她只求速速将这东西烧了,眼不见心为净,免得自己承受一再的羞辱和争吵,哪里还有研究的心思。
郎灵寂认真翻阅桌上草药的记载,注解,属性,剂量,他是情蛊的主人,这人世间没人比他更了解情蛊。
那些深奥晦涩的草药配方,在他眼中犹如稚儿算数一般,全无秘密。
“别挠。”
他不带抬眼地握住她扬起的手腕,眼神木木,“你的文砚之确实很聪明,解法大部分都正确,但忽略了一件事。”
他皦白的指尖滑过一些内容,寥寥几下便指出了多个错处。
既然文砚之已破解了情蛊,凭什么觉得他不会对情蛊做一些改进,而原封不动再次灌给她喝?
他再次给她喝下的是完全不同的配方,经过独门秘制豢养的情蛊。
按照眼前这药方服下,情蛊或许可解,但至少折二十年的寿命。
前世她早夭逝世,使他背弃了对王氏的承诺,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生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在他前头。
王姮姬诧异地睇向他,眼中灰暗,辛辛苦苦藏来的药方居然是错的。
“不可能,你在骗我。”
郎灵寂清淡嘲讽,怜然抚抚她的头,“王姮姬,你为解情蛊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实话说不是不给你解,而是——”
这东西覆水难收,恰如他们两世婚姻的绑定已经锁死了。文砚之费心研制了半天,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疼剂,终究差了点火候。
“情蛊根本就没有解药。”
……
药方被保留了下来,收于藏书阁。
利弊已说得十分清楚,他没必要骗她。如果她宁愿冒着折寿二十年的风险非要吃的话,一切皆随她。
但他不建议。
出于丈夫的角度,也会劝阻她。
他以人格的名义保证,现在她服情蛊只是病弱些,绝不会有性命之虞或折寿,唯一副作用是暂时要不了孩儿。
这甚至称不上副作用,左右她也怕疼,要不了孩儿更好吧?
当然,如果她实在想要孩儿,他能调理的,只不过需要半年左右的准备期,可以说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他将情蛊的缘由原原本本告诉她,希望她能解开心结,理智一点,真正坦诚相信于他。
皇室虎视眈眈,对越发坐大的琅琊王氏深深忌惮,迟早会迎来一场终极风暴对决。如果他们自己人内讧,那真是祸起萧墙破金汤了。
王姮姬至此熄了解情蛊的心思。之前熄的只是和离的心思,经过此事后,解开情蛊的念头也完全烟消云散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定型了,再怎么折腾也不会翻出水花,高墙内的王氏闺闱注定是她此生的归宿。
她完全麻木了。
为了家族利益,她需要接受郎灵寂,把他当丈夫和并肩作战的盟友,有心事和他讲,有秘密和他坦白,发现了皇室对王氏种种风吹草动要及时告知他。
这场由一张药方引起的忠诚度测试,虽然完成得磕磕绊绊,总算摆平了他们内心埋藏的暗沟,二人说清了情蛊之事,一定程度上达成共识,使他们的私人嫌隙在以后的关键时刻不会影响大局。
药方虽侥幸留存下来了,郎灵寂转而要求拆毁藏书阁文砚之坐过的桌椅。
百密一疏,他竟没留意藏书阁还保存着一张文砚之用过的桌案,她沉醉地坐在上面,回味着从前与文砚之度过的书香翰墨时光,他看得膈应。
好好的檀木桌案被下人粗暴毁了。
王姮姬漠然敛神过去,当作没看见。她每日呼吸着过往的灰尘度日,陷在自我纠结中太累太累了,已经斗不下去了,爱怎样便怎样吧。
另外,藏书阁以及王家所有超过二层的亭台楼阁皆被装了一层菱花木栅,镂空的设计,美观而又工朴,主要目的还是提防有人坠楼自戕。
王姮姬暗笑,她怕疼,死的时候很痛苦的,她活还活不过来,只求苟且着,哪里会那么傻兮兮地自戕?
他实在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这次的事由皇帝觊觎臣妻引起。
陛下那边,还没交代。
郎灵寂能冷言冷语和王姮姬辨说,身为臣子,却不能直接质问圣上。
中书省内部乃至整个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官员却一个个都是内部倾轧和 互相杀戮的高手,他不能送上门让人弹劾。
幽静的轩窗畔,王姮姬提笔濡墨,郎灵寂微微撑着桌缘圈着她,道:“你给皇帝写一封信,叫他微服来见你,地点是王家老宅。”
王姮姬墨迹开了个头,略带疑色问:“你做什么,难道还想对陛下……”
他久经宦海沉浮远比她更有兜底意识,当然不会篡逆冒犯皇帝,道:“请陛下私下相见没有别的意思,药方之事总得了结。姮姮作为王氏家主,便代替我劝谏陛下息事宁人,另寻佳偶,了却这一段孽情吧。”
君王觊觎臣妻这件事说出去不好听,皇室和琅琊王氏都要颜面扫地。
毕竟司马淮没有实打实对王姮姬作甚,他没法给这件事上纲上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讲和。
这件事也有他的错,他不该存着试探的心思让她独自入宫,送二妃参加册封礼,至少得有王戢陪着才是。
王姮姬些微诧异,没料到凭他的性子会轻描淡写揭过此事,表现得这般宽容。
毕竟之前既白仅仅藏了她一条手绢便死了,文砚之的下场也是饮鸩惨死。
细想来,皇帝乃万民之主天命独尊,饶是臣权再大,郎灵寂也不能像解决文砚之和既白那样轻易动皇帝。
他身为中书监和王家女婿,行为几乎代表了王氏祸福,这一方面他是理智的。
“好。”她默了默,蘸墨下笔,“我们与皇家和解。”
郎灵寂微微笑,听她说我们二字很悦耳,抬手拂了拂她鬓间滑落的碎发。
清晨柔和的明光碎玉撒在二人肩上,鸟语啾啾窗明几净,夫妻在书桌旁一个研墨一个写字,氛围分外静谧和谐。
王姮姬几笔就写完了邀信,上上下下读了一遍,“陛下会微服过来吗?”
如今的王家与皇室势同水火,陛下出于安全的考虑有可能拒绝出宫。
“只要是你的亲笔,陛下就会来。”
他藏着几分笃定。
司马淮窝窝囊囊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做一件得意事,得到回应,岂能忍住不来?此番只为握手言和,王氏确实没打算对皇帝做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司马淮青睐于王姮姬。凭借这点,司马淮收到她的亲笔信后,内心定如被细细的钩子钩住,又痒又痛,满心满脑都是这件事,甚至晚上再多叫几回凉水。
呵。
能忍住才怪。
王姮姬深知郎灵寂对人性的精准把握,按他说的做应该没有错。
将信笺叠了起来,交付于他。
郎灵寂拒之,信笺不能经过中书省,否则皇帝会怀疑这是一场预谋。必须伪装成她偷偷联系皇帝的样子,隐蔽地递到皇宫去,司马淮才会相信。
“我在和你联手演一场戏,欺骗陛下,陛下还巴巴信我。”她怔怔道。
郎灵寂不以为然,眼底深处尽是平静:“欺骗也只是善意的欺骗。”
“我说什么。”她问。
皇帝来了,她总不能噤若寒蝉。若说错了话,怕是又招来他的责怪。
这次的目的是让皇帝悬崖勒马,停止对臣妻的非分念头,双方各退一步。
郎灵寂轻揽她的下巴,语气又沉又缓:“随你,左右你是家主。你劝他断掉情分,别再纠缠你,今后谨守君臣秩序,对你对他都好,言辞得当即可。”
当然,为了她的安全,她不能走出王家门槛,司马淮亦不能进入王氏门槛。
这要求听上去无礼,实际上她能做到,谁叫皇帝微服出巡,以一种秘密状态与她偷偷相会。
相信这会是一次成功的合作,她会做的很好,甚至超额完成任务的。
若有差错,有他兜底。
王姮姬低嗯了声,不动声色拂开他的控制范围,握着信离开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