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正在惊疑,门外早闯进几条大汉,那几个大汉手持宝刀向他扑来,口中叫道:“你这个黑鬼,竟敢冒充相国,你有什么本事?”
李逵怒道:“你们这些拍马屁、牛屁的,真是狗戴嚼子——胡勒!人家苏秦把轿子让与我,这正是‘圣人’知礼,你狗拿耗子,管什么闲事?”说罢,折断桌腿冲上前去。
那几个大汉仗着人多,把李逵围攻在核心,李逵穿着裙子耍不开,索性一把将裙子撕开,边打边冲出屋来,那几个大汉也吆喝着杀出来。
这时巷子里围的人愈来愈多,洪波和苏秦也在里面,那洪波想阻拦李逵但挤不进去,只好瞪着双眼瞧着。
李逵是个火爆脾气,一见众人越围越多,气力早已上来,左冲右撞,那只桌腿还挺结实,他一会儿就把那几个大汉打得顾前不顾后,渐渐支持不住。
这时,只听人丛里有人赞道:“好汉子!”几个大汉回身一见那人不禁喜道:“刘教头快来助我!”
那汉子雄气纠纠,满脸胡须,七尺身材,膀大腰圆,着一身黄袍武服。
他一见李逵惊道:“黑旋风,原来是你!你如何到得这里?”
原来那汉子是梁山好汉“赤发鬼”刘唐。
当下两人各叙了平生,原来梁山招安后,刘唐一直飘荡江湖,到这天国后无路可走,到名利国来谋生,只谋了个武术教头。当下,刘唐对那个汉子道:“还不快拜,这就是我常给你们念叨的‘黑旋风’李逵,叫李爷爷!”那伙大汉也不论年龄如何,一齐管李逵叫了几声“李爷爷”,李逵听了只是憨笑。
刘唐见苏秦正窘得满面通红,于是对他道:“这是我的一个兄弟,今日冒犯大哥,实是误会。”
苏秦见有台阶可下,于是也含糊道:“君子知误谅误,没有什么。”
李逵见洪波也在人群里,马上拉过和刘唐认识。刘唐一见高兴万分,于是道:“既然这样我请陈先生和李兄弟喝酒去。”说着拉了二人的手向外就走。
一会儿,来到一座酒楼,这楼唤作感遇楼。刘唐请客,摆了酒席,三人喝了起来。刘唐道:“我素知李弟酒过多反而误事,今日虽是相遇高兴,但是也要少喝,免得酒后误事。”
李逵晃了一下大脑袋笑道:“咱们,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相见,实是高兴,这名利国难道还有什么大祸我闹?”
刘唐道:“这名利国各自为利,还是注意为好。这国的人比不了我们外乡人,这里的人唯利是国,自私得连头发都是好东西,商人想的是多赚钱,主考官想的是多捞钱,酒保想的是多骗钱,做工的想的是多挣钱,婊子想的是多来钱,一句话就是钱!钱!钱!”
陈洪波道:“这国里难道就没有仗义疏财的人?”
刘唐道:“外乡人到这里,没有两三年,也就变成钱串子了。你是读书人,我想也和吴学究一样有学问,难道连这也不明白。”
洪波问道:“那国王呢?”
刘唐道:“这国里没有国王,只有相国,相国三年一考,昨日刚刚揭榜,这次相国是苏秦,可是虽然三年一考,也不是靠什么真才实学,谁有钱就可以当官,谁钱最多,谁就可以当相国。”
洪波又问:“那苏秦不是曾经悬梁刺骨吗?一定有学问!”
刘唐笑道:“什么悬梁刺股?还不是欲盖弥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学的无非也是名利之类的东西,从鬼谷子那里盗来不少金子,这次都给了主考官了,于是相国印到手了。”
洪波思道:这苏秦原来也是伪君子,看来什么合纵,什么学问,都是假的。
李逵道:“别的少说,刘兄,你现在可知小梁山的消息?”
刘唐道:“你不说我还倒忘了,我在方士国时遇到公孙先生了,他赠了我一首‘念奴娇’词。”说着从内衣袋里摸出一只荷包,打开荷包里面露出一张残纸,上面写着一首词,只见道:
水浒后卷,休莫提,又是凄风急雨。花烟柳细,人道是,侠骨义胆壮躯!山东好汉,众才子,以生路自取!官逼民反,又何况刀区区!
微吟断肠人壁。笑乱红飞去,替天行道,悲壮淋漓,各平生满腹刀兵缕缕。不应唤取,降幡江东岸,招安太耻!只叹迟矣,西风碑断徐徐。
洪波、李逵听后热泪纵横,洪波感动,也做一七律:
平生悲壮各纠纠,
满腹苍生满腹仇。
一举梁山芳草动,
万方水浒是风流!
马嘶燕塞胡骑远,
刀断王旗宋宫秋。
多少豪杰成史卷,
常将肝胆慰英侯!
刚吟完,就听楼下有二人吵架声,刘唐也觉吃惊,慌忙来到窗口观看,李逵和洪波也来道窗前。
只见两个书呆子正在争吵,旁边围着一帮子看热闹的人。
那高个书呆子道:“我考的成绩比你好,你却得了个巷长,我却什么也没得着,你一定是用钱买通,给主考官银子了。”
那矮个书呆子道:“你胡说!你有能耐你使,何必嫉妒人家。”
刘唐指着那高个儿道:“他叫杖千颂,那个矮个儿的叫考布尚,二人是同学,那杖先生比那考先生学问要好多了,可杖先生太穷,那考先生家里有钱,准是送钱给主考官了,唉!”
李逵道:“唤他俩上来如何?我倒要考考他们。”刘唐道:“那好办,我和他们也都相识,我唤他们上来就是。”
刘唐倚窗唤道:“杖先生、考先生你们请上来,我有事找你们!”
那杖千颂和考布尚见是刘唐,走上楼来。
李逵让二人坐下说道:“那个是杖千颂?”
杖千颂道:“我是。”
李逵指着考布尚道:“那你就是考布尚了。”
考布尚道:“对,正是巷长考布尚。”
李逵道:“你们的争论,我们听见了,我考考你们,看你们学问到底如何?你们各做一首七律我听听。”
那杖千颂一听高兴万分,思道:“这分明是抬举我,我吟诗就像吃饭,这不能难倒我,那考布尚这次非栽了不可。”于是眼珠一转,吟道:
寒风落叶泪千行,
满腹才学满纸香。
无奈茅空官场落,
只将考榜做钱箱。
李逵又对考布尚道:“你呢?”
考布尚心里正急得打鼓,没奈何胡诌上一首道:
风打青襟分外凉,
家花没有野花香。
黄金赢得一巷长,
好处满街吾先尝。
“混蛋!”李逵照着考布尚就是一巴掌。打得考布尚满眼冒金星,那杖千颂正暗自欢喜,没提防陈洪波过来也给了他一掌,直打得他倒退几步,撞到墙上。
洪波骂道:“都是他妈的名利之徒,混蛋,都给我滚!”
杖千颂和考布尚只得抱着脑袋下楼去了。
刘唐、李逵一阵哈哈大笑,刘唐邀二人道:“今晚你二人就住在我那府上。”说着拉二人下楼,洪波、李逵随着刘唐穿过街市来到一座公府。院里立着棍棒刀枪、叉戟弩剑,刘唐领二人来到东厢,门客捧上热茶,三人喝了。忽听后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刘唐道:“又是悬梁巷内的雪艳娘在哭,不妨去看看。”于是领二人出了后门,来到悬梁巷内。三人寻到里面,见一座残象座上,半卧一位衣衫褴缕的美妇,正在呜咽,刘唐道:“这女人就是雪艳娘,是莫怀古的妻子,那莫怀古原是个官人,只因受严世藩迫害,故才到这名利国栖身,莫怀古因为与苏秦相国印,弄得倾家荡产,如今只得与老婆到这破巷安身。”
刘唐对雪艳娘道:“你哭甚么?那莫先生呢?”那雪艳娘见是刘教头,止住哭道:“我们如今混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他却逼我到秋扇妓楼卖身,我死活不肯。他不高兴,自己却到妓楼去逛,今日一大早把那传家宝贝‘一捧雪’也拿走当到妓楼去了。”
李逵听说怒道:“这厮太无礼,连老婆都不要了,看我老李见到他,非揍他不可。”说着将自己身上那女官服脱下送给雪艳娘,洪波也从怀里摸出几锭银元送与她,刘唐又宽慰几句,三人返回府里。
晚上洪波、李逵就睡在刘唐房里,那刘唐自到西厢去睡。第二天,天蒙蒙亮,洪波、李逵正在熟睡,只见刘唐慌里慌张闯入东厢叫道:“不好了!”
洪波一骨碌从床上起身道:“为何?”
刘唐道:“雪艳娘悬梁自尽了!”
昔贤有诗曰:
欲知好意成如何,
几任风波几任歌。
失玉巷中有一曲,
惊闻名利是蹉跎。
洪波一听,登时大惊。那李逵从床上窜下来,急问道:“为何?”
那刘唐道:“我们走后,晚上莫先生回来发现她身上你送的衣裙,还有陈先生的银两,起了疑心,硬说雪艳娘私通歹人,受了银两;雪艳娘含冤无处诉,上吊自尽了。那莫先生一见不好,马上藏了银两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洪波道:“走,我们去看看。”
三人来到寺庙,只见在老松树上吊着雪艳娘,旁边围着一群人,但只是议论,没有一个人肯上前。
刘唐暗自骂道:“这帮龟孙子!没有一个肯上前,生怕花了自己银两。”
那李逵一见,上前一把折断吊带,把雪艳娘抱了下来。洪波问道:“这里人死,怎么埋法?”
刘唐道:“礼节是用棺木,我出银两,先去跟棺材铺交涉一下。”
三人给雪艳娘入完葬,回到府里,已是深夜。李逵睡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他思道:这名利国实在可恶,人人都是那么吝啬,这黄先生实在昏心,雪艳娘倒是个好女人。猛然想起那莫怀古的传家宝。“一捧雪”,玉杯应当在“秋扇妓楼”,为何不把这宝贝弄来,当做我和陈先生路上的盘费。于是一翻身起来向街市走来。
到了街上,只见冷冷清清。李逵见有个乞丐在街头上打瞌儿,便向他打听“秋扇妓楼”,那乞丐告诉他后,李逵拐过几条街便来到那妓楼门口,只见有一对联:
烟云方晓春为乐
细雨当知秋最凉
李逵往里走去,没提防踩着一个婆娘,那婆娘惊醒,见是一个大汉进来,心里喜道:“这大汉一定有钱,这名利国人精打细算,连这妓楼如今也是冷清,看来买卖来了。”
婆娘上前赔笑道:“这位大兄弟到哪个屋啊?”
李逵知她是老鸨也不理睬,径直往里走去,那婆娘随后追来。李逵奔上二楼推开一座屋门,只见一个妙龄玉女正在洗足,见他进来抿嘴艳笑。
那老鸨就是这“秋扇妓楼”的总管,名利国人“一把刀秋婆”,,当下秋婆见李逵进了这间屋,还以为李逵看中了那个玉女,于是笑道:“怜香,陪客!”
说罢返身要走,早被李逵劈胸一把揪住道:“我不要她陪,我要你陪客!”
那秋婆一听笑道:“你这厮好不知趣,我年过半百,陪的什么客?”
李逵揪住她的头发道:“我让你陪客,你就便陪客,少说废话,看你李爷爷揍你!”
说着一挥拳头,那婆娘瘫软下来,但还犟嘴道:“我是老鸨,你莫要跟我开玩笑!”
李逵怒道:“甚么玩笑?我看你嘴还敢胡勒。”说着一手揪着秋婆头发,往怜香那脚盆里浸去,怜香早吓得不敢动弹,赤着双足浑身打颤儿。
谁知那婆娘竟禁不住一泡,一口气呼不上来,憋死了。李逵用手拨拉她脑袋,见她眼皮一翻,已一命呜呼了。
李逵知事不好,闯下大祸,转身跑下楼,一口气奔回公府,一把推醒洪波,将事说了,洪波见势不妙,慌忙叫醒西厢刘唐。那刘唐听说,沉吟半晌道:“如今出走也是不妙,那官人必然追捕,不如找个地方避一避。”
洪波为难道:“这名利国无亲无故,到哪里去避?”
刘唐道:“那往东二十多里有个柳家庄,住着一位叫柳梦梅的书生,与我要好,那里平常清静得很,又依山傍水,你们不如到那里暂避一避。”
洪波、李逵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得草草换了衣服,趁天还没亮,跟随刘唐,偷偷往东直行到天良方才到得柳家庄。刘唐在一家庄院外站住、轻轻叩门。那柳家门客开了门,见是刘教头,慌忙报知庄主。那柳梦梅听说刘唐带两人来访,喜出望外,忙将三人迎到屋里。
柳梦梅将众人让到屋里,叙谈一番,知陈洪波是游历名士非常高兴,他让李逵和洪波住在南房,自己住了东房。刘唐见安排妥当,匆匆走了。一忽儿,那柳梦梅到街市打酒,洪波左等右等总是不见他回来,放心不下,于是带了李逵到庄里来寻。
他刚刚来到街心,就见前面围着一堆孩子,孩子中间坐着一个疯癫老头,老头又瘦又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手里托着一只破碗,口中叫道:
办义学,为百姓。
需要钱,搭学棚。
凭善良,讲义雄。
吾教学,普及风。
串秋街,没人哼。
道春街,请乞穷。
孩子们,别作笑。
我办学,全为公。
洪波思道:“这不是办学的那个武训武老先生吗?他如今怎么到这里来了?”
于是上前问道:“你一定是武训吧?”
那老头答道:“我正是办义学的武老先生。”
洪波道:“你不是办义学发财了吗?我听说你当了地主了。”
李逵一听,撩起袖子,一把扯住那老头道:“好呀,原来你是个逃亡地主!如今也装起穷来了!”说着动手就要打。
洪波赶忙喝住,对李逵道:“不要打,先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喂,武老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武训道:“不错,我后来是当了地主,而且发了财,是黑五类,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来我到平等国去,他们说我是剥削人的寄生虫,把我的财产没收了,还让我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于是我一路讨饭,就到这里来了。”
洪波道:“这老头果然还想在名利国通过办义学起家,看他那可怜像,装得挺好。”
李逵道:“陈先生,这老头分明是装疯卖傻,要是早年在梁山上,我早就把他宰了。”那武训一听要宰他,一溜烟跑了,一边跑一边嚷道:“要宰我,俺不办义学了,不办了!”
李逵,洪波听了,哈哈大笑。
忽见柳梦梅急匆匆而来,他扯住洪波、李逵道:“哎呀,不好了!那名利国中到处悬赏捉拿李大哥,国民都急红了眼,看着那三千吊垂延欲滴,苏相国令刘教头出动捕快,要捉你归案,方才我到了街上,正遇刘教头,刘教头让我给你们报信,你们赶快逃命吧!”
洪波急道:“如今逃往何处?”
柳梦梅道:“前面有一国,唤作颠倒国,先到那里避避。”
洪波、李逵只得与柳梦梅洒泪作别,往颠倒国而来。走到第二天傍晚,才来到一个国家,二人来到街市,但见:
柴扉摊市,市井人家。熙攘攘,尽是颠倒百姓;乱纷纷,成伙嬉闹男娃。算卦先生是女客,酒家卖唱皆男家。妇人躬耕挥一杆弯镰,披月归家满身泥。男夫织布,蹬机辆纺车,更有围裙腰间挂。女儿丑陋,比东施还丑三分,傻大黑粗体发达,肌肉赛黑塔。男子标致,胜潘安容貌十倍,温柔贤慧淡淡雅。那巡逻兵士,都是女流,身佩宝剑骑骏马。那育子生儿,皆为男人,含羞脉脉怀抱娃。这颠倒街,比清明上河图更美;那颠倒国,比美人国世界还嘉。
洪波、李逵要寻旅舍,可是没有客店,于是到一户人家叩门。主妇自将门打开,一见是俩位生客,连忙吼道:“快出去!快出去!”
李逵正要发怒,只见旁边走过一位老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