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见那仙子温雅和善,忙上前打揖道:“我是民间游客,姓陈,名洪波,只因斩断尘缘,枉入蓬莱,冒犯仙境,惊动神仙,万望恕罪。”
那仙女见他温文尔雅,不像贼人,又生得容貌非俗,气概轩昂,早有几分敬慕,听得见海内来人,更添几分欢喜,便笑道:“先生休来卑谦,既来访吾蓬莱仙境,力当引荐。”说着请洪波坐了,那班仙子也依次坐了。
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蓬莱仙子的独生女儿,唤作骆小枝,因住落花楼,自号落花仙子。此女不仅容貌绝伦,更兼义气芬芳,文采翩翩。她捧过洪波的题诗贴赞叹不已,说道:“吾家祖上也是海内人氏,乃是江苏苏州祖籍,秦代时,吾母蓬莱仙子随徐福到瀛洲觅长生不老药;不服海晕,故留此地,后遇落伽仙子,方才成仙,故仙居此地,已有二千多年矣。”
洪波道:“家母如今何处?”
小枝道;“只因与落伽仙子,彩衣仙子,宝莲仙子,百花仙子,百鸟仙子,百草仙子,警幻仙子,云雨仙子,冷香仙子,落花仙子等赴会去了,隔几日便回境。”
洪波又问道:“家父呢?”
那骆小枝一听羞得满眼红透,忙岔开道:“吾居蓬莱,只每日与众姐妹等歌度日,诗草安生,别无趣味,早思游历,只是家母看管得紧,又听说那天国纷乱,草寇丛生,变化无端,千奇百怪,只是追慕而已,更无伴侣可偕。”说着叹息不已。
俗语道:“千里有缘一线牵”。这洪波、小枝愈说愈投契,真的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竟是滔滔不绝,依依难舍了。二人叙别晚上,用了晚饭,小枝执意让洪波住几日再作打算,洪波也不推辞,于是便拣了落花楼边的小瀛洲住了。
自此二人吟诗作画,玩弄花草,醉赏秋月,谈史道今,自是快乐。一日晚小枝来到洪波房内,一筹莫展,闷闷不乐道:“家母明日便要返境,她见你来一定反感,只不知如何是好?”
洪波早有打算,于是道:“你我思慕,天国游历久矣,不如一起私奔天国游历,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枝一听正中下怀,喜道:“我也是此意,正好明日是王母娘娘蟠桃会之日,借故正好远行,我与那玉帝女儿七仙女甚好,可先到她那里落脚。”
洪波道:“我只听说蟠桃会,众佛仙都去赴会,你母亲若去,反而不好。”
小枝笑道:“我母亲是不会赴会的,正因为明日是蟠桃会,那百花仙子、落伽仙子等要赴会,她才返回。每年只是到那里敷衍。”
洪波不解问道:“为何?”
小枝红着腮道:“我本是玉帝的私生女儿,只因那年玉帝扮作一个白衣香士,潜入蓬莱仙境,勾引吾母私通,方才怀孕生我,后来吾母知那秀士便是玉帝羞惭不已,发拆不赴天庭。明日蟠桃会,正是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洪波笑道:“我只听说‘父母在、不远游’,看你还有点孔孟之道。”说着于那纸上题了一诀留给蓬莱仙子。
父母原思暖,
烟花散不收。
只闻玉境妙,
更有小风流。
说罢嘱好众仙女,拣了一个百花篮,携了洪波飘然而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洪波只觉着金光耀眼,奇香扑鼻,睁目一瞧,只见云霞绕处,一座天门矗立,但听得剑戟铿锵,那增长天王率庞、刘、邓、张、陶一路大力天丁拦住去路,只听那增长天王厉声喝道:“今日王母娘娘蟠桃大会,落花娃子,你怎么引得生人到来,如今天国风云亦黄,刺客反贼云集如蜂,出了岔子谁也担当不起啊!”
洪波一听心里暗笑,原来这玉帝也怕刺客。但听得小枝冷笑道:“增长大步,难道我的老乡也能干谋刺的勾当,学那荆轲、高渐离不成?哼,你们如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休想再到蓬莱求我给你们说媳妇,你们真是怀疑一切,如今也怀疑到小姑奶奶头上来了!”
那增长天王一峥小枝发怒,软了三分,拜道:“仙姑息怒,俗话说‘兵听将令草听风’,实是军法无情,让我奈何?”
正说间,只见一位赤脚大仙由东而至,小枝一见嚷道:“赤脚仙,这增长天王竟连我的面子也不给,我这老乡要谒见玉帝,他都死活不让时这南天门。”
那赤脚大仙见洪波斯斯诺诺,便对天王道:“我观这书生一脸呆气,不像歹徒,天王,有我保荐,就放他进去罢。”
那增长天王一听赤脚大仙也为小枝说情,便闪身让开一条道,让小枝、洪波随赤脚大仙进去。
赤脚大仙潇潇洒洒,一边走一边道:“如今天国也是大乱,弄得天兵天将也是疑神疑鬼的。前日,听得侠客国南使潜入这化天门,摸到太上老君的长寿宫炼丹炉把那长生不老的金丹盗走了。弄得玉帝龙须大怒,派了二郎神到天国去搜捕,结果也没有下落,如今真是礼乐崩坏,天下大乱啊!”
洪波道:“我只听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何必空担风雨,不如高卧无忧,何需杞人忧天,忧国忧天不如忧自己哩。”
愈往里走,愈是离奇,把个江东才子竟吓得魂飞魄散,如同梦里一般,但见:
几番春梦,坠入天堂,一世艰辛,夙愿何尝。人道是,上界仙姝飘洒尽,观今朝,朱紫仙人歌舞场,半空中,瑞霭滚云万座殿;曼香里,仙风横扫千余廊。只见那绣绣缀缀天生一座灵霄殿;只见那玛玛瑙瑙堆砌千扇玉寒窗;只见那碧碧翠翠横向联合出千块琉璃瓦;只见那威威武武亮出多少剑戟光。二十八宿,横眉竖目云中站;七十二仙,顽挺傲骨。绿衣姝子,羞花闭目擎异草;百花仙香,沉鱼落雁举彩裳。朝令殿,缠着金麟耀目赤须龙,凌虚堂,盘着银羽夕照丹顶凤;宝光阁,雕着五光十色金翡翠;灵官柱,刻着五颜六色玉史章;遣云宫,喘霭重垂;太阳殿,闪闪金光;花异宫,琵琶纵横;广寒殿,桂子幽香。天香楼上,挑着万载不来的长明灯;稻香村畔,卧着千秋悠闲的小钓娘。晨钟暮鼓,惊煞多少名利客;金辇香车,思坏春秋一厢郎;仙桃满缀,一个个俏眉带笑;金果熟透露,一颗颗饱噙寒霜。玉簪珠屐,龙凤翩翩,天仙含羞脉脉,遮秋扇;玉女幽情缕缕捧辉煌。珊瑚瓶中,回回绕绕弯弯曲曲搂着几支金珠梅;水晶树上,亮亮晶晶的闪烁烁挂着几颗银圣囊。真是瑶花琪草观不尽,紫殿朱阙动肝肠;圣心仙缘可有无,三曹六功住来茫。好一片仙姝玉女金仙银佛真迷眼。好一座虚虚渺渺隐隐绰绰的帝王乡。
洪波正叹间,只听得小枝唤道:“瑶池到了,我带你去谒玉帝。”洪波见那瑶池更有一番风致:
瑶花琪草胜鲜妍,
琼阁玉帝可醉眠。
幽香袭人黄桂子,
翠鸣催醒白杜鹃。
瑞霭重叠拥紫烟。
珠宝万异托拥千。
玉皇危谋宝鼎坐,
王母擎扇佩玉环。
如来佛祖捧腹乐,
太上老君醉偷闲。
金蝉月翁投脾好,
百花七仙舞翩翩。
观看宝莲凝眸望,
悟言李靖论术玄。
燕窝鱼翅般股有,
龙肝凤胆样样全。
弦歌未舞先痴醉,
蟠桃未尝早垂涎。
君看天间有奇趣,
梦里何尝在其间。
来到里面,正见那龙座上坐着玉帝王母。小枝上前拜道:“今有卑女骆小枝引海内才子陈洪波赴王母娘娘蟠桃大会,为娘娘庆寿,祝玉帝康安。”
那玉帝见小枝前来,自然龙颜大悦,又见洪波高中青服,气象儒雅,怡静轩昂,也是欢喜。便请他们玉雕水晶椅上坐了。这时从大理石娥眉翠羽屏后转出一位云肩雷眼的艳素玉人,上前扯住小枝柔声唤道:“落花娃子,方才没有见你,还疑你借故赌气不来里,家父要打发太白金星老人亲自请你呢。”
小枝道笑道:“只是约这同乡朋友同赴这蟠桃大会,故才姗姗来迟,叫七姐好等。”
那王母金裳桂风冠也是仙风潇洒玉气盎然,她过来将洪波仔细端详,连声赞道:“好俊逸的一位后生。”说罢此洪波与那其余各位仙子相见,那六位内子也有一番风致,但见:
娇羞一点,胜却丹桂一片;玉盘各异,更多梨蕊三分。仙香横涂,非凡间艳娘淡抹;晴雯飘浮,乃瑶池玉女浆成。各横秋水双眸,羞煞西施柔女;单生粉晕一团,惊煞牡丹太真,只是寂寞,凝眸梢颦,花开更有三月魂。
王母又引百花仙子,彩衣仙子,百鸟仙子,百草仙子,宝莲仙子,警幻仙子,冷香仙子,落花仙子与洪波相见,然后又与那赤脚大仙,燃灯佛人,五岳长老;太白金星,托塔天王李靖,哪叱,金叱,木沸,三皇教祖,通天教主,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齐天大圣,嫦名佛胜仙,名流奇祖,星宿僧香,姝女怪痴荐给洪波,洪波瞧得眼花缭乱,神醉心迷,恍恍惚惚,猛地想起一人,忙问:“娘娘,方才佛仙皆见,只是一仙未见,不知如何?”
王母道:“何人?”
洪波道:“那盛唐天宝年间有个太白居士,传闻谪仙子,又谓之诗仙,如今这蟠桃会如何来呢?”
王母道:“还提他作甚,他本是太白金星的儿子,只因在瑶池天香浴偷喝御酒被玉帝贬到人间六十一年,捉日而亡,方回天国诗客国,如今被诗客国那伙骚人捧为国王,更昏头昏脑起来,独树一帜。每年逢春事办赛诗会专与蟠桃会唱反调,那才子国、才女国、清寒国、书香国、红楼国一伙穷秀才也跟着起哄,真是秀才选择,那李白自称天生有傲骨,谈什么‘安能摧骨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科要反了!’”
玉帝横了王母一眼道:“你们妇道人家一说总是喋喋不休,婆婆妈妈,落花女子陈先生来了也不叫人家先吃点蟠桃。”
那七仙女端来凤翅珊瑚玻璃罩,端放着两颗又大又饱的密桃,有诗为证:
满池翠水娇,
孕育出蟠桃。
光润秉金烛,
仙香腹先饱。
中间一般绿,
枝底风华韶。
只笑晏平仲,
杀人不用刀!
王母拣出递与洪波小枝,二人顿觉清新溢滋,琼浆玉香,同吃起来。玉帝道:“我见这陈先生颇带几分文弱,定是诗草之客,况又来自诗邦,今日当着众仙佛若不嫌弃吟诵一首如何?”
洪波一听慌忙起身揖首:“洪波不才,不敢冒失。”
王母笑道:“都不是外人,你吟一首,诗落花女和七闺女也来一首连珠对和诗。”
洪波知推托不过,于是略微低首,而后吟道:
游子梦中客,
可曾到天涯。
天花欲醉眼,
芬酒入消夏。
那落花仙子道:
芬酒入消夏,
何尝是美娃。
瑶池岁岁绿,
不晓有山花。
七仙女道:
不晓有山花,
春心乱似麻。
谁说天上好,
残烛伴白发。
那玉帝是不通诗书之人,只晓欺花折柳,不悟诗意,酒过数巡,便觉酩酊,由几位内女搀着回灵霄殿去了,这众内佛酒足饭饱便也各自寻兴。正是:
佛祖道儒各有隐,
名家亦有小肝肠。
诸子相逢又口角,
四海龙王赏琼浆。
瞌睡只因真渺渺,
闷杯原来最茫茫。
天间地上成一曲,
落花春梦几回香?
那六位仙女也携警幻仙子,冷香仙子,落花仙姐妹三人往清虚宫观水晶灯去了,此时王母,七仙女,小枝,洪波在坐,王母道:“你们来到这天庭不易,我留你们住几日再回蓬莱,让七仙女陪伴你们游玩。”
小枝道:“娘娘,我与陈先生到这天国只求游功,并不思几年便回蓬莱,我听说天国千奇百怪,各有风致,倒想与陈先生作一遨游。”
王母道:“这天国无边无际,共有上千国家,遥途茫茫,异端百出,只你二位年轻男女,哪里能作得这般游历,那诗客国、圣人国、明君国、忠臣国、红楼国、招贤国、小天国、仙人国倒还罢了,只这暴君国、奸诈国、侠客国、酒香国、颠倒国、奸臣国等国,你们能过得去吗?如今山河破碎,动乱四起,朝廷朝不保夕,更况刺客遍生,绿林皆盗,这样动荡,还思甚么远游?还是安分一点好。”
洪波正襟危坐道:“谢娘娘关照,只是洪波意已定,便纵有千般变化,也在所不惜!”
王母嗟叹,又用尖尖玉手示小枝道:“骆姑娘,蓬莱仙子愿否?”
小枝从容道:“昔魏武帝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何况我志在天涯,母亲已是无奈,征途虽然艰辛,但我们无所畏惧,愿意一行。”
王母知劝阻不住但见天色已晚,便叫七仙女引二人到芳醉园清虚殿后凝翠阁和雨花阁去歇息,让他们住几日再上征途。
却说洪波宿于凝翠阁。正睡间,猛听得晴花窗外有仙子语声,慌忙披衣起身。透着皎皎月儿往外一瞧,只见台上坐着六位仙女,只是不见七仙女,想她们可能是刚刚逛毕水晶宫归来。只听得那五仙女叹道:“这老不死的,就允七妹妹夕会那牛郎,就不允我也下凡玩那一会儿。”三仙女轻声唤道:“五妹,小点声,让老娘听见可不是闹着玩的,上次四妹就因顶了老娘一句,结果被囚冷吟宫,整烧了三百六十支高青方才恕罪。”六仙女愤愤道:“哼,我就不怕,上次那牛哥哥拿了七妹的衣裳,要是拿了我的,我也跟了牛郎了。”四仙女用尖尖玉手扯了六妹脸皮一下,道:“不知扯臊,牛郎要是娶了你算是倒了霉,你非得让人家当王八不可!一忽儿看着表哥杨戬好,一忽又觉得哪吒三太子清秀,朝三暮四的!”
“哼!你好,谁看得上你,你就知道诗词书画,以前白乐天有一卷‘上阳宫里白发歌’,你呀,一辈子守着书骞罢!”六仙女说着就要去扑打四仙女,被二仙女拦住,笑道:“姐妹争角恐伤了和气,你们方才说的我也有同感。咱们每日游花赏月,实是无聊闷烦,哎,都成了花瓶,摆着让人看的。”
六仙女恨恨道:“甚么花瓶子都成了瓦盆了!”
四仙女说话爽快,她笑道:“瓦盆?那上次天蓬元帅猪八戒给你写情书,你硬不肯。”
六仙女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听孙大圣讲,在民间西游到西天取经路上,那猪八戒一见女子便眉开眼笑,喜新厌旧;一忽儿与那白骨夫人,一忽儿又与那铁扇公主,又到蜘蛛国胡混,我哪里能嫁给他?!”
大仙女见众姐妹愈吵愈凶,恐吓别人听见不好,忙劝道:“众妹子休要胡言乱语,我家冰冻业也少不了有许多烦恼,你们没见那七妹又到望夫台去了吗?唉,凡间也难说。”
这时匆匆奔来两位擎灯羽女,前来叩道:“诸位小姐,娘娘让你们回去安歇。”
六仙女吐了一下舌头嗔道:“也罢,一忽儿老娘又该大发脾气了。”一行人翩翩拐入画廊往西去了。
洪波见一行人走后欲望睡硬是不寐猛闻得东侧风飘来阵阵琵琶清香,绰绰隐隐,好不凄切。洪波忙道:“这琵琶弹得何等幽婉凄清,像是有无限哀怨,莫非卓文君再世,我不妨先去看看。”于是踱出珠帘寻音而而去。
夜阑人静,细雨潇潇,洪波睡意朦胧,拐过画栋雕梁,宫闹玉栏,来到一台。但见:
风浮玉栏,水拍彩榭;雨横花柳,香绕春韶。风浮玉栏仙鹤暖,水拍彩榭落荷摇;雨横花柳柳更嫩,香绕春韶草清娇。真是奇景异音观不尽,清音惟伴雨潇潇。
正首一幅对联:
风声雨声琵琶声,声声悦耳;
家思乡思儿女思,思思断肠。
只见那台上亭下高卧一美姝,正偎着琵琶频频作歌歌云:
雨落宫闱,香销玉魄;
朝发悲吟,又送黄昏。
寄音孤影,伴我琵音;
流水脉脉,缕缕幽魂。
天高地远,莫道清贫;
闺深花锁,只有天尊。
神鹤何在?天桥沉沦。
冷吟诗草,盼我牛君。
天上人间,地下茅村。
天上地下,可知吾心!
只见那楼阁高挑一金匾,洪波一见方吃一惊。
正是:
泪眼凝眸又一年,
卧琴只有倍凄然。
桥西儿女谁将慰,
挑担着衫只自怜。
湖海天涯成远大,
嗟余满目是云烟。
幽情唯伴琴一曲,
请君凝眸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