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以疆有旨在先,只要沈拓来店里就必须禁酒,宁可豁上整晚不开业也不能让沈拓沾一滴,谁要是故意抱着酒瓶子跟沈拓献殷勤,那必然要承担惨烈后果。
段以疆是不打不杀的文明人,不会照着道上的老规矩弄什么灌水泥填海,文明人有文明人的做事方法,凡是不知轻重非往沈拓身边凑的,全都被段以疆亲手扔进了集装箱里,打包发去非洲挖矿。
陈戎是个聪明人,再者他也同沈拓真心实意,见不得沈拓这副老骨头再受罪。
他收起调酒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换出了一套崭新的果蔬料理机,这是段以疆赞助买的,一直在店里备着,专门用来给沈拓开小灶。
陈戎手艺不错,他刚跟沈拓那会就会烧菜煮饭,而沈拓和段霄又是两个煮稀饭都能炸厨房的主儿,这么多年下来,他基本被磨成了半个厨子。
店里水果是现成的,陈戎贡献出了自己拿来当晚饭的酸奶,打算给沈拓搞了一杯绝对不含任何添加剂的思慕雪,临按下搅拌机按钮的时候,沈拓眯着眼睛阴阴测测凑到他眼前跟他要冰块,他在被段以疆记仇和被沈拓殴打之间认真思考了一下,坚韧又顽强的保持了绝对的理智,宁死不肯给沈拓做沙冰。
加了草莓的饮品看上去粉粉嫩嫩的,陈戎象征性的在杯子里加了个冰威士忌用得金属冰块,免得酸奶凝结,沈拓眼角微抽的迟疑了一会,看在左右无人的份上,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沈拓除了喜欢烟酒之外,私底的确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过这事只有陈戎和段以疆这种同他关系特别近的人知道。
道上男性居多,即便对外说得再怎么威风神秘,归根结底也都是些不修边幅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品位,更没有什么像样审美。
沈拓年少时那种干净漂亮的面相,扔进一群糙汉堆根本压不住场子,相比之下,段霄的老辣阴鹜能甩他十几条街。
他刚开始做事那会,道上很多人都当他是段霄养得小东西,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他在港城的名声是一点点打出来的,从初出茅庐到声名鹊起,段家那会手底下十几个场子,只要出事都是沈拓去处理,段霄有心历练他,除非事态严重,绝不亲自出面震场,一度把他累得差点吐血。
托那段时间操劳过度的福,沈拓站稳脚跟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对他有所非议,但他那会已经养成抽烟喝酒的习惯了,为了把手底下的场子看住,为了替养父镇住江山,他逼着自己学尽了三教九流的东西,至于爱嘬酸奶爱吃甜食这种会被人说成“娘们唧唧”的爱好,也早就刻意抛在了脑后。
难得重拾旧日爱好,沈拓捧着被子吸得起劲,陈戎因而松了口气,他接了点水开始清洗搅拌机,沈拓哧溜哧溜吸酸奶的动静倒是能跟空转的搅拌机相映成趣。
“拓哥,你这难得来一趟,是想看账还是想玩一会?”
“盛安。”
“这事我,我我不知道啊,段总那边事我没怎么搀和……拓哥,你要问这事,我真不知道啊!”
盛安两个字一出口,陈戎就跟见了鬼一样哭丧了一张脸,沈拓恨铁不成钢抽着眼角狠狠咬了一口吸管,只觉得陈戎的演技真是越来越过。
“行了,你抖什么抖,站直了!”
陈戎已经被段以疆彻底带歪了,整日就是忠心耿耿的遵照着段以疆定下的约法三章,旁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一概不管,段以疆也不知道是会下蛊还是催眠,愣是能把他从小带大的这个头号马仔给诓走。
“我答应过他,这事我不管,你不用操心,你就给我透个底,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盛安那边你也清楚,我怕他吃亏。”
“不是,拓哥,我的拓哥啊,这事段总打过招呼的,他不让我们拿这事烦你。”
盛安那块地皮和郑峰这个人都太特殊,往细点说,郑峰是插在段以疆和沈拓中间的一根刺,这件事一直没有翻过篇,郑峰记恨沈拓为了段以疆跟他反目,沈拓自责于没能维系好兄弟和少爷之间的关系,而段以疆起先还能看在父亲和沈拓的面子上容忍郑峰,可这几年里郑峰不仅不肯收手,而且还变本加厉的跟段家作对。
陈戎愁皱了一张俊脸,他趴在调酒台上冲着沈拓苦哈哈的摊手摇头,旁人眼里的这些事情兴许只跟商业上的利益往来有关,但他心里面是门清的,这事一旦出点差池,肯定会直接影响到沈拓和段以疆的感情。
“不然真的会被送去挖矿……”
“你要不说,我让他送你去雨林伐木。”
沈拓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他眯起眼眸笑靥如花,伸出手去捏住了陈戎的下巴缓缓开口,还沾着酸奶的下唇显得分外艳丽。
“左右都逃不了,你想想看,他要扔你去挖矿,我至少还能救你,要是我让他把你扔过去,你这辈子回得来吗?”
盛安这个地方,原本是段家做起来的船厂。
港城三面临海,港口和码头的营生养活了城里大半人口,段霄当年就是码头扛包当苦力的小孩,后来外界的货运越来越多,各色人流涌进了这片地界,港城才慢慢发展起来。
港城的地理位置特殊,海运发达,段霄办起堂口之后一直想找个能站稳脚跟的营生,后来也是靠胡吃海喝的酒友牵线搭桥,给他出了个开船厂的主意。
早些年里,港城周围的海域还有鱼虾可打,货轮来往了几年之后,近海就几乎没什么鱼群了,段霄把厂址定在了在港城南面的村落,那原先老港城渔民群居的地方,守着一道宽敞的湾口,刚好适合造船下水。
建厂那会,沈拓和郑峰都跟在段以疆身边帮了很多忙,船厂头些年的效益很好,这几年郑峰接手之后虽然生意下滑,但至少还是盈利的。
可段以疆想要的不是盛安那几间厂房,而是想要地皮。
港城原本分为新旧两城,旧城是原先的老港城,靠海临港,多是码头、厂房和简陋的民居,新城是在旧城以外扩建出来的,面积比旧城多出一倍,一直覆盖到郊外的山林,段霄是最早在新城开地皮的人,段家的老宅就是当年港城里第一栋漂漂亮亮的小洋楼。
新城离海边的工业区远,环境好,地势平,有权有势的人在旧城捞够了钱都会往新城跑,往直白了说,新城就是靠着旧城养起来的。
这两个地方以盛安那道湾口为界,泾渭分明得有些讽刺,段以疆和白道上新上任的掌权人不谋而合,他知道港城早晚会重新改建整合,到时候盛安那块地方就是重中之重。
“上头应该是有这个风声,段总自己也有打算,盛安最适合跨桥,而且船厂效益也没前几年那么好了,段总想把地皮拿回来,一半卖人情给上头建桥,再留一半自己做生意。”
陈戎乖乖站在沈拓跟前,低眉垂目的扯着自己衣角汇报,沈拓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他俩身高差得太多,沈拓一开始没调高度,一坐下就脚不沾地。
“当时郑哥……郑峰,郑峰不是把地皮拿走了吗,段总也没强要,他托第三方去跟郑哥谈得,本来想把厂子买回来,结果第三方那小子没经住,直接露馅了,郑峰知道背后是段总就火了,他直接放出话了,弄得现在好几家都跟咱们抢。”
到底是有过交情,陈戎一时没能改掉先前的称呼,他同郑峰也有些感情,那会沈拓是整个堂口的吉祥物,郑峰乐意宠着沈拓,得空就帮沈拓照顾他。
“段总是想正八经做个生意的,也不想撕破脸,但是他们不领情,不过说实话,盛安支撑不了太久,我私底下和周远还有黄毛他们都聊过,郑峰就不是赚钱的料,盛安这几年全都是勉强维持。”
陈戎知道自己与其指望着沈拓能良心发现放他一马,还不如期盼段以疆能看在他忠君护主的份上少罚他两年。
夹在老板和老板娘之间周旋这种事不是人能干的,他放弃抵抗老老实实跟沈拓全盘托出,顺便尽心尽力的帮着段以疆多说了几句好话。
“拓哥,我就知道这些,具体收购的事情,段总没让我参与,但是段总肯定还是按规矩来,到目前为止都是盛安那边在惹事,段总做得够好了,一直忍到现在就没动过手……”
“——行了,我清楚了。不用说了,你忙去吧。”
沈拓后仰进宽大的椅背里,揉着额角打断了陈戎接下来的彩虹屁。
他一向分得清亲疏远近,段以疆越不动手,他心里越堵。
只是这事不是能跟外人讲得,沈拓摆了摆手让陈戎跪安滚蛋,末了还保证自己不会卖他,陈戎一听这话就如临大赦,立马脚底抹油的溜去了楼下,抓紧时间享受人生。
沈拓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会,店里隔音做得很好,楼下的舞池再闹也吵不到他这。
他划开手机屏幕把通讯录从头到到尾翻了几遍,最终还是没能把电话拨出去。
人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搞懂的东西,沈拓扔了手机使劲抓乱了仔细梳理过的头发,愤愤得腹诽了一下为什么大家都事业心那么强,怎么就不能跟他一样早早退休养老混吃等死。
只是气归气,愁归愁,头发抓乱了还得好生打理。
沈拓退下来之后总算是可以名正言顺的靠美色吃饭,不用再担心会被手下那帮小屁孩笑话。
他顶着一头乱发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打算抹点水把头发理平再去给段以疆送夜宵,看看这事到底应该怎么料理。
走廊狭长安静,沈拓还没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见了动静,夜店终究是乌烟瘴气的地方,陈戎看得再严也有漏网之鱼。
自己的场子,该管还是要管。
沈拓早些年是不太爱理这种事的,但段以疆为了不让他惹事,逼着他抄了五十遍治安管理条约,搞得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遵纪守法见义勇为。
再厚实的门板也挡不住沈拓,他双手揣兜随随便便一抬脚,打了折扣的力道依旧能让深黑色的门板转眼报废。
巨响过后,复合木的门板歪斜去一旁,助兴的药品随着男人吓瘫的动作散落一地,沈拓瞧见这种东西就恶心,他皱起着眉头拿脚踩碎了地上的药瓶,声音立刻冷下了几分。
“怎么着?七爷,跑我这儿来打野食?”
“沈……沈老板,误会……误会……”
发福的中年男人横肉直颤,他一边淌着冷汗赔笑摇头,一边仓皇又狼狈的试图系上腰带,但那根昂贵华丽的东西显然不能轻松束住他身上的肥膘。
“什么误会啊?我倒要看看,什么误会能让你敢把这种脏东西往我场子里带。”
“真,真……真是误会,我这不是……我这好久没见着……我,我以为,我……”
男人很快放弃了扣子,他靠着墙根颤颤巍巍的站起,倒在马桶边上的青年被他的西装盖着脸,他紧张得咽了一口吐沫,连衣裳都不敢去捡。
“拓…拓哥......救……”
青年喑哑的动静让两个人变了脸色,男人面色灰白,两腿一软直接瘫回了原处,沈拓则是拧紧眉头彻底黑下了一张脸。
“沈……沈老板,我,我我真不知道……我,我……”
倒在地上青年身形单薄,他被反捆了双手挣扎不开,沈拓沉着面色忽视掉了身边抖若筛康的男人,俯身拿开了青年脸上的西装。
“呜……拓哥……拓哥……”
面颊红肿的青年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他被药性激得头脑发昏,重见天日的滋味并不好受,灯光灼得他双眼刺痛,他蹙着秀气俏丽的眉眼惨兮兮的抽噎出声,一时只知道歪着脑袋去蹭沈拓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