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尖的人在天空中遥遥地望见了一个小黑点,耀眼的光芒正在缓缓熄灭,“看那!那是不是就是谢挚?”
应该就是她!鸾吟芝大喜,连连催促鸾鸟加快速度,“快快!我们去那里!小蟊贼还活着!”
“咔——”
一声脆响,谢挚手中的透明神塔上裂开千万条裂纹,彻底失去了仙霞光彩——它被谢挚吸引来的无穷符文冲击得形体崩溃了!
她打败了昊天塔!
层层黑云携着劫电雷霆悄然散去,露出了底下原本湛蓝如洗的晴朗天空,炙烤着大地的火球巨日在方才谢挚与昊天塔的战斗中也早已消亡,真正的金乌梦太阳缓缓在青天上升起。
“结束了……”
明亮的阳光照在谢挚的脸上,令她几乎有些失神恍惚。
这样正常的日光,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还在紧紧握着昊天塔的手掌已经失去了形状,现在只是一团不成形状的血肉,谢挚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在崩裂溃散的边缘,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闭晕了过去,直直地从半空中坠落而下。
在她跌落地面的前一刻,一头巨大无比的粉色蛟龙不知从哪里飞快地钻出来,伸展开长长的身子铺在地上,像一块软绵绵的垫子一般,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昏迷不醒的人族少女。
瞽心蛇化成的蛟龙!
这头蛟龙通体都是浅浅的樱粉,每一片鳞片都流光溢彩,像精美细致的珠玉,长得并不凶猛威严,反而十分漂亮可爱,瞳孔的颜色非常浅淡,是近乎玻璃抑或水晶一般的透明,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翳膜,眼睛几近退化,显示出这支种族平日都生活在光线昏暗的地下,并不习惯明亮的环境。
粉色蛟龙将吻部靠近了谢挚,轻轻地嗅了她几下,似乎在谨慎地观察她的生命体征,发觉这人族少女的呼吸微弱到将近没有时,它一下子就紧张地立起了半条身子。
不好!她快要死了!
蛟龙伸出爪子,在自己的胸口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逼出数滴珍贵的精粹心头血,同样也是漂亮的樱粉色,没有半点血腥气,反而带着一股奇异的花香,其中蕴含着勃勃生机与海量生命精华,小心翼翼地滴入人族少女的口中。
它们这一种族的心脏是无上血肉宝药,炼化出的宝血可以使枯木回春,在上古年间曾被无数种族垂涎觊觎,以至于最终灭绝。
但那些种族的大能们却不知道,瞽心蛇在被捕杀时会在心脏中注入毒素,大大削减其作用疗效;只有它们自愿奉献出心头珍血,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治愈效力。
而此刻,瞽心蛇慷慨地将这珍贵的心头血送给了谢挚,为的就是修复她接近溃散的身体,在生死边缘救她一命。
瞽心蛇的心头珍血效力惊人,不一会儿,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人族少女面上便渐渐有了红润的生机,呼吸也一点点恢复平稳悠长,原本碎裂不堪的身体上腾起柔和的粉色曦光,触目惊心的惨烈伤势飞快地好起来,仿佛睡在一片樱花雾气当中。
“唔……”
过了几刻,谢挚缓缓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神情还有些茫然,“奇怪,我怎么还没死啊……”
那她的命也太硬了吧——她原本以为,这次是必死无疑的。
她战胜了昊天塔,那没错;可那也只是勉强惨胜,是她借助无穷符文力量的碰巧结果,而且这种打法对她自身的伤害甚至比对昊天塔还更加巨大,是真正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若不是凭着一股坚定的意志和对金乌梦灵陨落的悲怒硬是咬牙支撑下来,先死掉的人一定会是她。
昊天塔力竭碎裂之后,她的身体也几乎成了一块挂在断骨上的碎肉,更别提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昏厥摔落了下来……这样她都没死,她是真的有点福大命大。
而且——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子,谢挚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伤势居然已经好了很多,至少那些可怕的断裂处是被好好地修复完全了。
涅槃种之前储存的能量已经被她消耗完了,陷入沉眠不能唤醒——那么是谁救的她?谢挚好奇不已,勉力支起身子试图张望。
“嘶——好疼……”
刚试着坐起来一点点便有鲜血从谢挚的唇角涌出来,胸腔疼得厉害——她的内伤还没好,不能有大动作,谢挚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无奈地又老老实实躺回去。
“既然你被救回来了,那我就走了。”
眼前一黑,粉色蛟龙的巨大头颅便探到了谢挚眼前,它不能视物,但嗅觉和知觉都非常灵敏。
蛟龙招呼了一声,一条宝石般的漂亮小粉蛇便乖巧地爬到了它头顶,朝谢挚张了张没牙的嫩嘴巴,算做打招呼。
“……啊!”谢挚认出了这条小蛇,“你是我在溶洞里遇见的那条……”
“不错。”
蛟龙点点头,虽然目盲,但仍旧精准地将头颅对着谢挚的方向。
它温和地道,“多谢你送给我女儿的肥遗宝血,她很爱吃,特地拉着我前来救你。”
“谢谢您……”
谢挚有些失神,很想站起来向蛟龙认真施礼道谢,眼下却又实在是不能动弹,只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感激——肥遗宝血和瞽心蛇的心头珍血哪个更珍贵,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是我该谢谢你。”
蛟龙凑过来,亲昵地贴了贴谢挚的面颊,鳞片冰凉光滑,“若不是你拼死镇压昊天塔,它这样强改金乌梦规则,我们这些本土生灵都绝无半点生机。”
瞽心蛇的习性喜暗喜凉,在十日凌空的炽热照射下,恐怕最先死的就会是它们这一种族。
“有人来了……我该走了。”蛟龙立起身子侧耳倾听了片刻,带着粉色小蛇急急游走而去——它非常谨慎,通常不与外界任何种族接触打交道。
像这样青天白日之下大剌剌爬出地下巢穴,对它来说是极少见的事;若不是它的女儿吵着闹着要去救人,实在弄得它头疼,它自己也的确感念于谢挚的恩情,它绝不会冒险出来。
“再会,人族的小姑娘。”
在身形彻底潜入溶洞之中的前一刻,美丽的淡粉蛟龙回过身,最后朝谢挚点了点头。
“希望下一次见到你时,你不要如此狼狈。”它调侃地笑着说。
“谢挚!”
终于飞到地方了!鸾吟芝急急跳下鸾鸟,第一个扑到谢挚身旁,“小蟊贼,你怎么样了?”
她忽然噤了声,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颤抖着手捂住了嘴巴。
记忆里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明媚少女此刻完全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看起来苍白又虚弱,连呼吸的胸口起伏都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清,令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谢挚。
谢挚不应该总是眼睛亮晶晶,嗓音清亮亮,不论对谁都又笨又傻又热情,跟只蠢乎乎的活泼小狗似的吗?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她直到现在才恍然惊觉,自己一直讨厌的谢挚比她还要小几岁,按年龄来说,应当算她的妹妹,身形更是娇小单薄,比她还矮上不少。
“小蟊贼……你——”
“没事啦……”
谢挚已经非常疲倦了,她很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但是听到了鸾吟芝的抽泣声,她还是勉力睁开了眼睛。
“别哭呀,我还活着呢。”她拉着鸾吟芝的手摇了摇,安慰似的说。
……这还不如不安慰!鸾吟芝掉下眼泪,又被她自己恶狠狠地擦掉——她就不该为谢挚这个家伙哭!
她咬着牙赶忙摸出宝药喂给谢挚,“快吃!这是本姑娘族中赐下的珍贵宝药,你去中州都买不着!”
谢挚还是平时那副惹人火大的欠模样更能让她看得顺眼些……现在这是什么样子!她不喜欢这样!
“别吵了,让她睡会吧。”
蒲存敏跟过来蹲下身子,同样担忧地抿紧了嘴唇——谢挚的伤太严重了,连她也不由得心惊。
她解下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谢挚身上,将娇小的少女搀扶起来;在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之前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习惯。
经过地上的独臂女人时,蒲存敏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还活着,当即将谢挚护在身后,拔出宝藤抵在了女人的脖颈上。
“不要紧……小葡萄。”
谢挚拉了拉蒲存敏的衣服,声音很轻,“别担心,她马上就要死了,对我们没有威胁。”
她看出来这独臂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贯穿的胸口还在不断往外流出汩汩暗红血液,嘴唇青白,显然正处在生命消亡的尽头,只是她的意志力太过强大,竟然还保存着一丝清醒的神智。
独臂女人没有看蒲存敏,只是死死地盯着谢挚,一种奇异的亮光从她眼中放射出来,她笃定地笑着低声说:“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做的事而后悔的,小东西。”
“……”
谢挚看了她半晌,却并没有在她眼中发现怨毒憎恨。
她忽然感到非常累,非常想念族长和白象氏族。
此刻她只想好好靠在象翠微怀里,跟女人哭丧着脸撒娇,可怜巴巴地说她好疼,请她务必多夸夸她、抱抱她。
谢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从来不后悔。”
她埋首在蒲存敏的脖颈间不再抬头,只是道:“小葡萄,我们走吧。给她一个痛快好了,这样将死未死的,很难受。”
蒲存敏依言震碎了独臂女人的胸膛,忽而感到背上一沉,便是一愣——那承担了太多的少女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她身上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腾起了一阵浓浓烟雾,许许多多的灵兽神禽朝这群精疲力尽的少年男女们疾冲而来!
“怎么回事!”
钱德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往腰间摸去——作为雍部人,他被兽潮吓怕了,一见到如此之多的灵兽聚集便心惊胆战。
“刹车刹车!”
站在大耳朵风生兽上的龟血树威风凛凛地举起树枝,比划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兽群便顺从地住了脚。
“小挚呢?我的人族小凶兽呢?”
理直气壮地拨开一群傻眼的少年男女们,灵树舞动着萝卜状根须就往里闯,“她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看到伏在蒲存敏背上双眼紧闭的人族少女,龟血树一下子就放缓了声调,“……啊,这个家伙,又把自己弄得满身的伤。”
蒲存敏受不了它这副自来熟的模样了,而且一颗长着大眼睛的树看起来也的确很奇怪,“请问你是——?”
“我是小挚的朋友,”龟血树对她并不多作解释,转身朝兽群走去,“跟我来吧!”
“渊止王上在仙山区强行打开了一道出口,我特意带人前来接应你们!”
——其实才不是呢,龟血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它只是想来接谢挚而已,但是它在来的路上碰见了风生兽,它一听龟血树要去找谢挚便兴奋地扇起了耳朵,表示自己也认识谢挚,要跟它一起同去,实在拗不过风生兽,龟血树最后也只好带上了它。
谁曾想,一开这个头就没了尾,在之后的路上它们接连又遇到了不少灵兽,有的被谢挚顺手帮过,有的被谢挚特意救过,还有的是跟风生兽一样,被谢挚抓来代步,结果最后吵着闹着也成了好朋友。
一听自己年少的人族朋友有难,灵兽们当即放下手头的事,义薄云天地要跟龟血树它们同去——灵兽其实比人族要讲义气得多。
就这样,原本只有一棵树的队伍莫名其妙越走越壮大,到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一支轰轰烈烈的救人大军。
真是没话说,看着眼前这群受伤的少年男女们各自选好了坐骑,甚至还剩下不少灵兽没有人骑,龟血树开始无语。
——谢挚这个倒霉孩子,到底在金乌梦里结识了多少灵兽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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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别担心。”钱进荣觑着姜既望的神色,小心地说。
牧首大人在一个时辰之前强行打开了金乌梦,距离参赛的少年男女们得到消息赶到出口还有一段时间,许多人都一起耐心地等待族中小辈走出来,蒲江兰甚至站到了金乌梦正
钱进荣自己心里同样也有些不安,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牧首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这样平静镇定。
她的心有些乱了——这还是头一次。
姜既望睁开眼,淡淡道:“我并没有担心。”
但您可是已经将手里的茶杯捏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没放喽!钱进荣有些想笑,但还是躬身对自己的上司表达尊敬,“是,您说的是,您没有担心。”
金乌梦里终于有人走出来了!
姜既望一下子站起身,连茶杯也没来得及放在桌上,眼睛便望向互相搀扶着的少年男女们,在他们当中搜寻谢挚的身影。
她的心沉下来——走出来的少年们身上各个受着伤,有几个还非常严重,已经陷入了昏迷。
“快请医师们前去救治。”姜既望对钱进荣低声说。
“是!”
好在她早有准备,医师也好灵药也罢,早就都预备好了……
五色鸾鸟氏族的鸾吟芝、骆燃霄、熊剑北、钱城主的儿子钱德发……姜既望在心中一个一个默默地数过去,感到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盛。
甚至她还看见了跟谢挚同出一族的象英,那孩子也在重伤昏迷之中——但是却仍旧不见谢挚的身影。
“小挚呢?牧首大人,小挚呢?”
火鸦伸着脖子不停张望,一副望眼欲穿之相——天知道它有多想谢挚!跟姜既望一起呆的这半个月里,它的翅膀羽毛都快因为扫地被磨掉了!
姜既望不知道该怎样答它的话,“我……”
“牧首大人!”
蒲江兰也来找她了。
紫衣女人早就摘下了面纱,明艳的面容上此刻满是急色,“我的阿蒲怎么还不出来!别人都出来了,就阿蒲还没出来!”
“我的小挚也还没出来呢!”火鸦虽然怕她,但还是梗着脖子大叫了一声。
姜既望正要安抚一人一鸟,忽然目光顿住了。
在半空安然悬浮的金乌梦中,踏出了两个少女身影,一个面容娇艳,一个眉目冷淡——正是谢挚和蒲存敏!
“铛——”
钱进荣长出一口气,用力敲响了金钟,“半月之期已到,所有参赛者都走出了金乌梦,本次英才大比正式结束!”
蒲存敏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放进还在昏睡的谢挚手中,平静地大声道:
“大比魁首是白象氏族谢挚!存敏为第二。”
如同胸中大石落地,姜既望这才感觉自己的心缓缓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谢挚平安无事地归来了,也真的拿到了英才大比的魁首。
她完成了她们之间的约定。
.
数十万里外,中州。
“……昊天塔碎裂了。”
一个清瘦的女人从茫茫的星空中收回视线,眼睛中只有一片空洞——她竟然是个盲人。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些感慨的模样,“说起来,那尊宝塔还是我问别人借的……就这样弄坏了,可怎么是好。”
话虽如此说,但她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担忧之色,显然并不真正在意。
身着黑衣劲装的高挑女子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恭敬地半跪下来,将手中的白绸举过头顶。一把青色的妖刀在她腰间闪烁着微光。
等到女人熟练地将白绸蒙上双眼,黑衣女子这才轻声地接了话,仍旧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不要紧的,家主。那位大人不会说什么的。”
“那是自然。”女人微微地点了头,认可了她的话。
“去查。”
过了许久,女人才又发话。
“去查,是谁在我们的人手持昊天塔的情况下,仍旧坏了计划。”
如此之多的大荒少年们聚集在一个密闭空间之中,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居然就这样毁掉了,真令她心中怒意丛生。
女人披衣起身,消失在屋室内的浓重黑暗里。
“若那人是姜既望,我也不介意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