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紫云骆驼

“啊啊啊快跑快跑!!!”

火鸦被吓得浑身羽毛都炸起来,张开嘴巴将地面上的谢挚叼起,一把甩到背上,燃烧滚滚精血疯狂飞行,“她她她追上来没有?”

“就在你尾巴后面呢!”

其实那条葡萄藤只追了几里地就没有再追了,但谢挚气不过,还要吓吓火鸦,“别废话,快飞!”

“啊?还在追啊?”

火鸦闻言哀嚎一声,抱怨道:“怎么这么小气的!不就叼了颗她葡萄吃嘛!她身上明明结了那么多葡萄……”

“是颗!”

谢挚都快被它气笑了,“你还恶鸟先告状你!人家好好的长在那里,你干嘛过去非得啄人家一口?”

这下好了,惹上事了吧!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只贪吃的大黑鸟迟早要因为自己这张馋嘴倒大霉!

火鸦也很委屈:“怎么了嘛!这可不怪我!谁叫她长得那么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你问问,世上哪只鸟看见那么多葡萄能不眼馋?”

“再说,我也就啄了那么颗!颗而已!又不是薅了她一大串,忒小气了她也——”

它气鼓鼓地说。

自谢挚火鸦小狮子她们个启程离开白象氏族已经过去了七天,景部虽然名义上是坐落于雍部东方,但两部其实并不是紧挨着,而是相距甚远——

大荒的地形是一片无垠的黄沙上洒着几点绿洲,星罗十六部之间其实十分隔绝,即便是骑着灵兽奔行,亦需要一月有余才能穿越茫茫沙海,从一部到达另外一部。

定西城的英才大比于大年初一正式开始,留给她们的时间尚算充裕,因此谢挚倒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白天赶路,晚上驻扎休息,稳定地朝定西城而去。

她们沿途穿越了一个如天镜一般优美如画的巨大盐湖,还在湖边遇到了一行骑着紫云骆驼的驼队,他们个个都矫健高大,着银甲负长枪,双眸如电,气势如虹,光看外形都知道是强大的大荒战士。

驼队正停在盐湖旁边,准备给紫云骆驼采摘骆驼刺吃,这才遇到了过路的谢挚她们,两方一攀谈,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去定西城的——护送着自己族中的天才去参加英才大比。

那个扎着满头小辫子的英武少女还邀请谢挚与他们共行,被谢挚婉拒了;不过这个少女也是性情豪迈的人,并不多作挽留,只是吩咐手下送给谢挚一大囊骆驼奶,又送了一大条腌得酸辣爽口的角羚肉,谢挚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在怀里哼哧哼哧掏了半天,最后也送了她一株叶子上还缀着白霜的七星草作为回礼,两人互通了姓名之后,这才告别离开。

“哎哎,小挚小挚——”

都已经走出好远了,火鸦还在朝谢挚挤眉弄眼地不断示意——它知道谢挚更喜欢女孩子一些,“刚刚那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漂不漂亮?嗯嗯嗯?”

谢挚回忆了一下方才那个少女明亮自信的黑色眼睛,裸露在外面的小麦色肌肤,好看流畅的腰腹线条,还有挂在腰间摇来晃去的闪闪银链,脸上便一烫。

此时正是严冬,谢挚自己被象翠微裹得严严实实,这个少女倒穿得十分清凉,薄纱覆面,露腰袒背,她当时还傻乎乎地问她冷不冷,结果问得那少女一愣,大笑着说这是他们氏族的特殊服饰,让谢挚不必担心,她并不冷。

“当然漂亮……”

谢挚不自然地低下脸,拿手指冰了一下耳朵,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那个少女的笑声还是很后悔,觉得自己真傻,怎么问了个那么笨蛋的问题。

她从小一直长在白象氏族,白象氏族自然也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像阿英,便长得十分漂亮;但她跟她们自小到大已经玩熟了,只是将她们当作姐姐妹妹看待,完全兴不起奇怪的心思,现在她人生头一次离开氏族,见到了陌生的新女孩,一时之间还觉得十分新奇,颇有些心旌摇动之意。

答完了之后她还在一个人悄悄不好意思,直到听到火鸦的捧腹大笑声,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敲了敲火鸦的脑袋,跟它滚做一团:

“啊!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笑话我……”

火鸦被拔了好几根羽毛还乐不可支地给她支招:

“你喜欢她?是不是?没事没事,去了定西城之后还会再见到她的——到时候就去给她投果递花呀!你们人族的上元节不就是为了这个办的嘛!哎哎,别打别打!”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她了!”

……

直到那娇小的少女和那只乌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驼燃霄这才一拉缰绳回转过身子,随意地问道:

“阿尹叔,您看方才那个少女怎么样?”

被她唤作“阿尹叔”的中年男子饮下一口烈酒,方道:“看不出深浅。”

这是一个轮廓深邃的英俊男人,蓬乱的长发用草绳随手束在脑后,裹着一身洗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宽大麻袍,满脸褐色胡须,看起来不像个护卫,倒像是个什么洒脱不羁的浪子侠客。

他擦了擦胡须上的水滴,漫不经心地伸出四个手指头:

“但我可以感觉到,她至少观刻有——这个数的符文。”

周围的护卫闻言都悚然一惊,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四种符文!!

“那不是都可以跟火焰山上的那位相比较了么……怎么没听说近年来大荒还有观有四种符文的新天才?”

“是不是被大族藏起来的少年天骄?一直等到英才大比才肯放出来?”

骆燃霄回头制止护卫的窃窃私语:“好了,都别议论了——给骆驼们采来骆驼刺了么?采了来便上路,做自己的事情去。”

方才还在七嘴八舌的护卫们齐齐正色肃声:“是,少主!”

“你觉得有把握对付么,燃霄?”

中年男人又大喇喇地饮下一口酒,斜斜地看了一眼身旁越发有少主威仪的少女。

“不知道;但我会尽力。”骆燃霄答得也很干脆。

“其实对战也并不是只看重符文种数,我看她——”

她回忆起谢挚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红了耳朵的可爱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续道:

“我看她心思澄澈纯透,不攻心计,或许也不难对付。”

“你问出她的氏族来历了么?说不定,她真是个什么被大族藏起来的少年天骄呢。”

骆尹吹了声口哨,唤来在天空中盘旋的金雕,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金雕脖颈上的羽毛,摇着头笑道:

“你知道,一人一鸟便敢穿越大荒的人可不多见……何况我看她年岁不过十五,便更值得称道了。”

“也说不定只是穷呢?那些穷匮氏族的子弟没有长辈护卫,即便危险,也不得不一个人穿越大荒。”

骆燃霄不置可否,刷刷在白锦上写下几个字,将它卷起来塞进金雕脚上的竹筒里:“她说她是白象氏族的——您可有听闻过?至少我从未听过这个氏族。”

她又道:“何况,她连我们紫云驼族都没听说过……就算她是被大族从小藏起来教养的天骄,竟然会无知到这种地步么?”

“啧,白象氏族?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骆尹挠了挠脑袋,皱着眉认真回忆了一番,还是回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氏族名称,只得作罢,“算了,想不起来。或许真的只是个走运出了天才的普通氏族吧……”

“不论怎么说,大荒之中有四种符文的天才,而我却不知道,那便说明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得不到位。”

骆燃霄一展手臂,放飞金雕,看着它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消失在天际边,“既然现在知道了,那我们也不能不互通有无,早做准备。”

她的神情平静而又坚定,“阿尹叔,你晓得我的志向……这次雍部英才大比的魁首一定得是我。”

不久后。

定西城内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里,一个清秀的少年醉醺醺地从桌案上爬起来,一张口便又打了个酒嗝,熏得立在桌子上的金雕嫌弃至极地连连躲避。

少年拆开金雕脚爪上的小竹筒,当即便醒了八成酒意,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啊啊,怎么又有四道符文的天才,不活了!”

在奔往定西城的路上,一个魁梧的青年兴奋不已,飞身跳下一匹神俊至极的赤红飞马,冲进帐篷里朗声大笑道: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阿娘,骆燃霄发现了一个观有四种符文的新天才!”

“我要跟她好好比划比划!”他大声说。

火焰山旁的一处寂静宅子里,一个眉目冷淡的少女展开金雕带来的白锦看了一眼,神色并无半点变化,随手将它压在灯盏之下,仍旧只是看自己的书。

一个身形窈窕的紫衣女人推门进来,少女连忙放下书迎上去,恭恭敬敬地长施一礼:“师父。”

她仰起脸来,“方才的贼人您可有捉到?”

“没有。”

紫衣女人解开面纱,露出波光潋滟的一双明眸,“那只乌鸦飞得太快了,我素来不以速度见长,虽然愤怒,但到底也没能追上。”

她走到座位上呷了一口清茶,试图平静一番,结果却越想越气——她看今天天气晴朗,少见地变作原形在外面晒太阳,正晒得舒坦时,忽然被飞过来的一只大乌鸦啄了一口!足足叼走了她颗葡萄!

颗葡萄呐!心疼死她了!

“阿蒲,我看她们也是往定西城方向而去的,说不定你会在英才大比上碰见她们。到时候,你可得替为师好好地教训她们一番——”

紫衣女人回忆着那只乌鸦上的少女模样,描述道:

“是只浑身乌黑的大乌鸦,赤喙赤爪,背上还骑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腰间似乎还挂着一只葫芦还是什么……”

少女闻言便是一愣,“……是不是,她还戴着一顶靛紫色的兔皮帽子,长得十分精致漂亮?”

女人击掌道:“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紫云驼族的少主骆燃霄传来的信上写的——”

少女取来方才压在灯盏之下的白锦,递给紫衣女人,“师父,您看。”

紫衣女人展开白锦,上面赫然整整齐齐地写着几行小字:

……燃霄于鸣镜盐湖旁遇一少女,或观有四种符文……其貌甚美,娇小玲珑,紫帽深袄,骑一乌鸦……此前殊无声名,不知来处。今特以此告,烦请留心。燃霄顿首。

.

天色渐渐暗下来,火鸦气急败坏,把翅膀插在腰间跟谢挚闹脾气:

“……那个葡萄精根本就没有追上来,你还骗我!吓得我飞了好久好久!”

“不管了,我明天可一点都不飞,你得背我走——今天累坏我了。”

黑色大鸟干脆将眼睛一闭,十分光棍地径直躺倒在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这只可恶的大黑鸟,不仅馋,它还懒!

谢挚拉了它好久也拉不起来,被火鸦气得头晕,也不跟它继续做斗争了,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开手腕上缠着的小狮子让它活动活动身体,顺便把火鸦啄来的葡萄分给小狮子一颗。

火鸦今天白天经过火焰山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一大片碧绿晶莹的葡萄藤,其上还蒸腾着一片紫色的仙气霞光,当即就喜出望外——它喝了好几天谢挚装在皮囊里的清水,嘴巴里早就淡得没味道了,这几天一直在四处张望,忖摸着要给自己找点有滋有味的零食吃。

这下可好,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火鸦望着藏在碧绿叶子里的水灵灵大葡萄直流口水——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它一抖翅膀就压低身子飞下去,美滋滋地啄了颗葡萄,刚想招呼谢挚快来跟它一起摘,眼前不见边际的葡萄藤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凶巴巴的紫衣女人,还说什么要拔它的毛下锅!

吓得火鸦魂飞魄散——女人甫一探手,它立刻就在她身上感到了一股浩瀚可怖的磅礴气息,她绝不是它能对付得了的!火鸦扭头就叼起谢挚和小狮子甩在背上疯狂逃跑。

众所周知,植物虽然很难修行,但一旦修行成功就是了不起的大能;即便是平级,他们也比普通的其他种族都更加神秘强大,若说大荒之中谁最不能得罪,除却许久不出世的昆仑神族,一定就是这些可怕的植物大能了!

一想到这里,火鸦不禁再次狠狠地瞪了谢挚一眼,努力表达自己的后怕和愤怒,“你明知道我胆子小,你还吓我你!真坏!”

它气鼓鼓地翻过身,只肯给谢挚留下一个乌黑发亮的后脑勺:

“我不理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定西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