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谢挚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么就是她此刻还在梦里——堂堂高阶宝血种,日积月累下不知身怀多少重宝,倒伸手向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弱小人族讨要赔偿,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当然这话她不敢同碧尾狮说,只敢自己悄悄腹诽。
她睁大眼睛,往后缩了缩,警惕地捂住衣襟:“你差点踩死我,我都没找你赔东西呢!”
女人眉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令人一时竟分不清她的长发和红唇哪个更加鲜艳,“你就说赔不赔吧。”
“……”
眼见她已经开始威胁,谢挚吞咽了一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在怀中开始摸索。
藏有玉牙白象一缕精魂的宝骨是绝对不能给的;内蕴空间的碧绿小鼎太过珍贵,她也不想给;刚刚在肥遗尸体里捡来的漆黑小剑又很好使,她同样十分心疼……
思来想去,谢挚只能忍痛割爱,紧紧地皱着脸,一副大出血心如刀割的样子,从腰间慢慢摸出来自己的小骨刀,眼巴巴地放在碧尾狮掌心:
“喏,我就只有这个了。”
“这是什么?”
碧尾狮饶有兴趣地将那把小骨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唔……这似乎是银月吼的角磨成的小刀?”
猜出来骨刀的材质之后,她一下子丧失了对它的兴趣,“银月吼这种低级灵兽,白送我都不吃。”
也被她算在低级灵兽之列的火鸦藏在谢挚背后朝她恶狠狠地挥了挥翅膀,意思是说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咬死她。
碧尾狮随手就将骨刀丢到一旁,继续朝谢挚伸手,理直气壮地道:“人族,莫要小气,也莫想着欺瞒于我。”
“要知道,我能放你与你的灵宠一条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往日别说是卑贱的人族竟胆敢伤我,仅仅是有一丝不敬,我都会把他们扔到深坑里去喂蛇。”
她敲了敲谢挚的脑袋,“所以快些,继续掏。”
谢挚被她敲得脑瓜子嗡嗡直响,捂着头叫:“我真没有了!”
谁知女人聪明得很,毫不上当,“那你刚刚用来划我爪子的东西呢?高阶宝血种的皮肉可不是用普通兵刃就能切开的。”
“唉,你们人族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非得让我亲自上手不可。”
碧尾狮叹了一口气,直接抓住人族少女的脚腕将她倒着拎起来,不断往下抖,谢挚没提防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慌忙捂自己的衣襟,但还是来不及——
她怀里揣的各种东西全都被抖了下来,乱七八糟在地面上散落了一堆,碧尾狮还生怕有什么漏网之鱼没抖出来,还抓着她不放继续抖,直到彻底什么都再也掉不出来,这才舍得放下谢挚。
谢挚被她抖得头晕眼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你是貔貅吗!怎么如此贪财!”
“看不出来,你的东西还真……”
碧尾狮不理会她的指责,好奇地蹲下身,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堆东西,也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还真少。”
往常敢进万兽山脉的人族或多或少都有所依仗,不是修为高深,就是怀有保命的奇宝,更多人是两者兼有,要不然他们甫一进山就会丧命;
人族进山猎灵兽,灵兽们同样也对抢劫杀戮人族热情高涨,每一次抓住人族都能薅到不少山里没有的好东西,就算没加上碧尾狮的挑剔眼光,谢挚被抖落出来的这些东西也……够寒酸的。
“你是哪个氏族出来的,怎么这么穷?嗯?胆子够大的啊,铭纹境都没突破就敢进山……这也就算了,居然身上连个奇珍异宝也没有,真没劲。”
碧尾狮兴致缺缺地支着下巴,用指尖把火鸦的羽毛捻开,嫌弃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火鸦在一旁涨得脸红脖子粗:“……这是我的羽毛!”
“哦,知道了,我还以为是三足金乌的羽毛呢。”
不咸不淡地嘲讽完火鸦,碧尾狮在里面不抱什么希望地继续翻,忽然惊奇地“诶”了一声:
“这是什么?”
她举起那尊碧莹莹的小鼎,以她的气力居然觉得有些沉重,将小鼎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这是一个……空间法器?”
空间法器是最为珍贵的一类法宝,恐怕连那些中州人也拿不出来,碧尾狮惊异不定地瞧了谢挚一眼:
“这是你的?还是你从哪里偷来的?看不出来,你还挺深藏不露啊?”
在哪能偷到空间法器!谢挚气得冒烟,跳起来想从她的手里抢东西,“是我的!快还给我!”
“现在是我的了。”
女人手疾眼快,伸出一根手指牢牢地抵住生气的人族少女,一面毫不客气地把小鼎塞到袍子里。
她又翻到了肥遗的漆黑小剑,面上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你就是拿它划伤我的吧?这东西不知道在那条蛇的丹田里泡了多久,真恶心……我不要,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抢到空间法器让她的心情好极了,连语气都轻快许多,一副我好不容易大发慈悲你快跪地谢恩吧的得意样子,要是她现在还是兽身,准保连胡须都已经翘起来了。
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啊不,狮子!——呸呸呸,什么狮子,分明是凭空抢人东西的绿毛大猫!
谢挚已经气得不想跟她说话了,鼓着雪白的一张小脸坐在地上,又气又委屈,差点掉眼泪。
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玉牙白象给她一点,还都被抢走了……她也太倒霉了!
碧尾狮终于找到了宝骨,她将晶莹剔透的洁白骨块捏起来嗅了嗅,“这是你们氏族的宝骨啊?”
“让我看看你来自哪个氏族!”
她来了兴致,运转起大观照瞳术,瞳孔一瞬间变成了乳白色,绽放出道道神光,落到那枚看起来无比普通的宝骨上面——
下一刻,她来到了一片焦土之上。
天空彻底倾斜了!
头顶的青天被斩开了一道巨大无垠的深邃裂缝,无数星辰自天际滚滚而落,如火球般坠入大地!
这是……这是……
眼前如同诸神灭世的悲凉景象让碧尾狮心中大震,还来不及多想,脚下的大地忽然一阵震动,她在惊骇之下变作兽身发足狂奔,跃下一处数百丈的悬崖,滚落在一旁。
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她方才站立的那方焦土缓缓地上升,不断抖落灰尘,从中露出了一双璀璨的金色眼眸!
——她刚刚站立的地方竟然是真龙的额头一角!
龙身还在不断翻滚着上升,好像没有尽头一般,久久看不见龙尾,碧尾狮这才看到这条真龙原来身受重伤,不仅满身剑痕,还有无数鳞片都被血淋淋地斩下——
它竟似是被另一位强大无匹的生灵自天上生生击落在地的!
可是谁又能将神圣种族打伤到这种地步呢?!除非是——
“……休再拦我!”
一道女声自天边遥遥传来,明明声音只是正常音量,但却如同在耳边说话一般清清楚楚,“你当知晓,大势浩荡,又岂是吾辈能挡!”
“姬太一!”
金龙昂首长啸,言语之间竟渐趋凄厉,“你无心无情,身无牵累,自不挂念,但我怎能任你去!今日即便是身陨道消,我也要拦下你!”
“我晓得了……”
云层中的女人静默良久,“那便战罢。”
说完她就不再言语,只是反身自背上抽出一把散发着璀璨金光的长剑来——
一切随着那道拔出来的金色剑光而骤然结束,碧尾狮“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从宝骨营造的幻象之中拔出心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跪倒在地。
倘见真神,五洲万族皆须跪拜,她自然也不能站立……
她的心脏还跳得厉害,几乎要跃出胸口,碧尾狮咬牙切齿地站起来,一把将谢挚按在地上:
“你暗算我?!”
“不,不是,不是你……”
还不待谢挚解释,她就又迷惘无措地松开了一头雾水的人族少女,转过身喃喃自语,“你做不出来这种幻象……”
谢挚的修行太低微了,她焉能暗算她?
如果她方才没听错……宝骨中的真龙影像竟然开口唤云层中的女人为太一!
那个人真是太一神么?传说中神族的叛逆与荣光、不可逾越的万古第一神祗?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刚刚观照的那枚宝骨主人……在万年之前曾见过太一真神,甚至曾亲历过那场惨烈无比的夺运神战!
碧尾狮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又抓住谢挚逼问,“这枚宝骨到底是谁的?快说!”
谢挚被她此刻的激动模样吓得发愣,小声道:“玉牙白象……”
“玉牙白象?”
好熟悉的种族名称……碧尾狮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自心中腾起一道惊雷,“太一坐骑玉牙白象?是这个玉牙白象么?”
“是。”
谢挚惴惴不安地答——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难不成她是跟玉牙白象有仇吗?要找她麻烦?
面前的红发女人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她呼吸粗重,肩膀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时似乎在狂喜,一时又似乎在畏惧。
“你怎么了……”
谢挚有些拿不准她现在的情绪,试探着问:“你是刚刚在宝骨中看到了什么吗?”
她也曾在宝骨看到惊人的景象,那的确非常摄人心魄,令人久久不能回神;但她不明白碧尾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碧尾狮终于转过身来,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人族,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谢挚——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问我名字?”谢挚莫名其妙。
“再具体些,告诉我切实的字是什么,用正音说。”
“……”事好多啊。
但是她又打不过她,谢挚只能深吸一口气,“感谢的谢,诚挚的挚。”
“很好。”
下一刻,美貌的女人就俯身压过来,将温热的嘴唇贴在人族少女纤细的脖颈上……
然后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契约已然生效,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女儿的主人。”
碧尾狮终于松开了她,人族少女的血似乎将她的红唇染得更加娇艳了。她接着道:“但是相应的,我也有条件。”
“谢挚,你听着。”
女人慢慢地握住了谢挚的脖颈,将额头抵在她额上,低声说:
“我命令你,在十年之内,将我女儿带回昆仑神山,让她重归神族座下。你可听懂了?”
见谢挚仍旧一脸茫然,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伸舌舔掉自己唇边的鲜血,竟有一丝魅惑:
“不懂也没关系。我已在你身上施了宝血种特有的血咒,如若你在十年之后还办不到我所言之事,你就会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突然她就有性命之危了啊喂!
谢挚都快哭了,想问的事情太多,千头百绪找不到出口,她眼泪汪汪地捂着脖子,又愤懑又委屈,“你女儿?你女儿的事为什么找我?”
碧尾狮直起腰,很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这当然是因为我快死了。”
“什、什么……?”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这下轮到谢挚发懵了,“你快要死了?可是、可是……”
可是她明明看起来还如此生龙活虎,精精神神地威胁她,说咬人就咬人,说下什么血咒就下什么血咒……
“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女人倒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刚刚一语石破天惊的人不是她,“那条肥遗有些厉害,且又残忍狡诈,若不是我搏命相击,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掀开碧色衣袍,给谢挚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孱弱身体,“而且我在年前的生育之中已被耗干了大半精血……就算没有方才那场大战,我也活不长久。”
“我现下已经维持不住兽身了。”
碧尾狮叹息着轻声说,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将死的感伤,“本来还想着,在你身上掏点东西出来留给我女儿,只不过没想到……”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再多说。
刚认识的人居然很快就要死了……并且她面对死亡又如此坦然。谢挚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无言,好长一会才抬起头:“……我答应你了。”
“什么?”碧尾狮没懂她的意思。
“我说,我答应你了——”
谢挚的嗓音轻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答应你,我会把你女儿带回昆仑神山。”
“但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谢挚上前几步,仰起脸来直视着高挑的女人:
“为什么是我?”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接受得如此之快,或者是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大胆地直接逼问,碧尾狮愣了片刻才笑起来,“好莽撞的人族——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等谢挚答话,她的神情忽然又低落下去,“告诉你,其实也无妨。”
碧尾狮弯下腰,拍了拍身侧的地面:
“坐下来吧,我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