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大白鹅

一桥春色在江南,杨柳初展意犹寒。燕飞夕阳里,跌宕暮色,流连青萍,万里河山。无语莺啼度芳栏,还看,绿水又东去,眼帘极处洄环。

两岸一片碧色,乌篷船,浣衣女,小桥流水,船头立着一位俊公子,引得踏青的小娘们不时偷看,有些胆大的还吆喝一声,连唤玉郎君。

“寇兄,江南风光如何?”一位模样普通,体型有些微胖的公子哥儿挤眉弄眼。

“风光甚好,美人更胜美景。”寇立轻笑道。

“豕公子,你倒也不知羞,寇公子潘安的貌儿,你也好意思跟人家肩并肩。”

豕[shǐ],就是猪的意思,读书人骂人都不说脏字的。

“嘿,你这芝麻公子还好意思说我,也对,你这脸蛋,的确能引得美人们口水流三尺。”

若说这豕公子一副猪相,那么这烧饼公子就是一脸麻子,活像一张芝麻烧饼,这二人都是乡试赶考的秀才,一个祖籍徽州,一个则是临安人,三人凑在一起,算是机缘巧合,脾气相应。

水波平静,但寇立的身子却微微一个踉跄,苦笑道:“二位,你们可别忘了寇某的病。”

“对对对,寇兄这病可真是古怪得很,经得住骂,经不起夸,世上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这倒是真的——”芝麻公子深以为然,这寇兄气质谈吐,可都是无懈可击,唯独这一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唇枪舌剑,防不胜防啊。”寇立由衷地道。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猴子般的“叽叽”奸笑声。

在先天阁中,无字图吸收了那五仙云篆后,似乎是彻底觉醒了某种能力,以往只能靠恐怖幻境来扰人,如今更恐怖,与人交谈,能借助他人的情绪变化幻化种种杀机。

这才是真正的心猿啊。

豕公子突然嘿嘿一笑,“江宁百花诗会,可谓江南一大盛事,两位兄台,你们懂的。”

“乡试在即,你这黑豕居然还有这想法,还真是、还真是我道中人啊!”

二人互视一眼,怪笑连连。

“寇兄你呢?”

“我,我想先回乡看看,毕竟也是数年未归了。”寇立有些唏嘘,乡音未变,人已不同。

“那好,你我在江宁府再聚吧。”

三人上了岸后,告辞分离,寇立并不进城,而是让船户顺着河道向南行,江宁府白马县清水乡,算是当地一个大乡了,船户自是认得。

两岸垂柳,人烟不断,不时可见附近乡县赶考的读书人,寇立有些感慨,果然是民风不同,他在粤地和赣地,若是没有护卫镖师,这些人有一个统一的称呼——肥羊。

心思忽转,先天阁中,那五仙之外,先天金仙大道,就像是烙铁般烙在他的心中,其他五仙他都能读字明义,唯独这六个字,只透着跟那先天阁、乃至阁外的天地,一模一样的气势,浑天通地、无上无大、却又衰老深沉。

先天丹卷、丹道、人仙、先天金仙大道,总感觉有一条若有若无的线连着这一切。

拳术融合丹道,化作武道,最早的记载可追随到汉朝,这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但跟神仙道与天地同始同终相比,那又差得远了。

那在武道之前,又是用什么手段练成人仙的?

为什么五仙之外,还有一条先天金仙大道?

不过寇立可以肯定,这五仙之中,没有一条是比得上先天金仙的,毕竟,一个是两个字,另一个是四个字。

四个字肯定要比两个字要强。

“公子,到了。”两个时辰后,乌篷停在了岸边。

寇立付了钱后,下船走了十来里,脚下泥土混杂着青草,良田阡陌,正是播种的好时节,入眼处,尽是农家繁忙的身影。

“那个读书人,似乎有些眼熟。”

“谁,我们白马乡可是走出了好些个读书人呢。”另一人骄傲地道。

“嗨,最聪明的那个,也是最淘气的。”

“他不是死了嘛,对了,外面都在传,他得罪了大官,连功名都保不住了——”

乡间的闲言碎语,向来夸张,寇立没理这些人,径直往镇中走去。

白马非马,溪也,周围有一条溪水绕乡一圈,正好呈马形,马头的部位正好坐落着一座乡塾,这正是他授业恩师,贾夫子的住所。

当初他名义上的娘亲在被赶出家门后,跟一外地富商跑了,临走之前,将他前身用木盆装好,顺流淌下,正好被汲水的贾夫子看到,一时良心发现,收养了下来。

陌生的记忆在脑中回荡,寇立甩了甩头,走入其中。

“夫子,我回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私塾里除了十几个垂髫孩童外,印象中的贾夫子却不知所终。

“贾夫子呢?”

“夫子和友人上山踏青了,让我们自己先看书。”一个年龄稍长的孩童解释道。

寇立嘴角抽了抽,这还真是符合贾夫子不着调的风格,居然自己翘课,有师若此,前身那个脑袋一拍,就丢下科举,去寻仙问道的读书人就可以理解了。

“寻真,是你吗?”

寇立回头一看,只见一伙读书人从后门走入,其中一个正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而寻真,正是当初夫子给自己取的表字。

“你是……李改之?”寇立回忆了下,道。

记忆之中,这人似乎是自己当年的同窗。

“真的是你,太好了,你不是、不是求仙问道去了吗?”对方一把握住寇立手臂,惊喜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食烟火之辈,还跑回来做什么。”

“你是,大白鹅?”

那人面色一黑,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还是跟小时一样,好取口舌之利。”

寇立愣了愣,道:“抱歉,我忘了你本名了。”

“放开我,我要教训他!”

上学时,很多人都有一个看不顺眼的死对头,眼前这位便是如此;虽然在各种意义上,对方都是那种老师眼中的好好学生。

寇立跟夫子钓鱼,对方在温书。

寇立在泥道里抓蛤蟆玩,对方在温书。

寇立在村子里调皮捣蛋,对方依旧在温书。

寇立在私塾中到处传播小人书,对方……报告夫子。

但无论是大考小考,只要是考试,这大白鹅总是万年的第二,而寇立前身无论怎么调皮捣蛋,第一,就是第一,还是第一。

所以,死敌就这么产生了。

又由于对方额骨比常人要大上一圈,加上皮肤白净,这大白鹅的称号,在寇某人的偷偷传播下,从小追随到大,简直是童年阴影,就连相亲时,亲家都指名道姓地要找白鹅公子。

一想到这里,寇立反倒开始同情起对方来,这些年,大白鹅过得也不容易啊。

看到寇立这古怪的眼光,白鹅公子直感到心中火苗在“噌噌”上涨,也不管有不有辱斯文了,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不过这里到底不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其他读书人连忙又劝又拉,只剩下白鹅依旧在怒吼:“放开我,我要和他决一死战。”

白鹅不知道的是,真要决一死战,他死的绝对是要多快有多快。

“好了好了,寻真你也不要再刺激白鹅,不对,是白辽他了,要知道他可是娶了三华书院的山长爱女,这次乡试,可说是志在必得。”李改之小声道。

“哦,原来他上次乡试没过啊。”寇立恍然。

“……”

“喀喀,这位兄台,何必徒逞口舌之力,科举一道,机缘和实力缺一不可,一次登山者毕竟是少数,况且我也听说过兄台你的事迹,兄台你被革去功名,科举一道被堵,怕是日后也无机会了吧。”

“还有这回事?”寇立前身的记忆中,倒是没记这一点,正欲开口发问,却听那些孩童同时叫喊。

“夫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