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殿中,气氛不同往日。
大宫主,三宫主,四宫主,五宫主,六宫主齐聚。
月秋菊拧眉看着那两个布袋,冷声道:“大宫主,凭这些东西也太草率了吧?”
“草率?毒虫,毒草的,雪梨也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大宫主月寒梅讥笑道,顿了顿,“你们两倒是勤快的很呐,就算姐妹情深,也应该是非分明吧?!”说到最后,眼神陡然转冷。
三宫主月冷竹扣着茶盏,此刻悠然自得起来,眼神扫过月秋菊和月雨荷二人,尽是不屑。哼,就凭你二人,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月雨荷眉眼低垂,自知今日辩驳不出个什么结果,脸上却没有表露。在听得大宫主刻薄尖锐的挖苦时,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越发的觉得这宫里不太平了。
沉吟了片刻,见三宫主月秋菊被大宫主一番话激得语塞,不由出声道:“这算几样东西是下毒之物,也总得搞清楚是什么毒。人命关天,先救人要紧。”这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缓,让那冷着脸的三人皆都没话说。
四宫主月秋菊暗自松了口气。
月寒梅脸色有些不大自然,顿了顿,挑了挑眉,不屑道:“怎么?五妹想亲自调查清楚不成?”
月雨荷听罢心头一喜,脸上却是一副淡漠表情,起身垂首道:“大宫主说笑了,雨荷才疏学浅。只是心中焦急云杏的病情,此事定不能再耽搁了。绮樱可请宫外一人帮助协查此事,就从那些毒物下手吧。”
说罢一双明眸望着月寒梅,等着她的回复。
“宫外的人?”月寒梅疑道。
殿中的月冷竹与月幽兰心里一阵翻腾,诸多猜测涌上心头,齐齐盯着月雨荷。
月雨荷感受到殿中三人的目光,淡淡道:“不错,此人正是百花楼楼主花弄影。”
“她?她可以麽?编排一场歌舞就能解决此事了麽?”月冷竹没等大宫主发话,连连问道。眼中那一抹轻视让人发寒。
月寒梅才沉默片刻,一摆手,随意道:“五妹既然有心,那就让此女协查便是。”
“是,悉听大宫主吩咐。”
看着月寒梅不耐的神色,月雨荷与月秋菊齐齐告退。
“哼,明明是在包庇绮樱!”月雪梨起身,怒道。
月寒梅与月冷竹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殿中沉寂了片刻,月雪梨起身道:“雪梨先行告退了。我去看看云杏妹妹去。”
……
“大姐,此事真得让她去查麽?”
“查?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她们俩出这个风头吧。”
心底却在暗叹,不知是乌衣巷哪位公子要出手了……
静心殿外,梅花偶尔飘零凋落,朵朵惊艳。
月秋菊与月雨荷并肩而行。
走至无人处,月秋菊回头瞥了眼静心殿,皱着眉道:“如今之计,也只有靠子离先生了。”
月雨荷蛾眉舒展,微微一笑,“姐姐无须担心,子离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月秋菊沉吟了片刻,看着手中的袋子,这是从静心殿中带出来的,如今这是唯一可以开脱绮樱罪责的东西。想着,攥得越发的紧。
“嗯,会的。我这就去寻他帮忙。绮樱那丫头,你回头还得去瞧瞧……”
月雨荷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点了点头,看着月秋菊消失在视线中……
回到荷阁中,见到了焦急万分的绮樱。心里微微一叹,对于她的来意,已经明了。
“雨荷姐,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急死我啦……”绮樱一见月雨荷归来,忙把她拉进厢房,连连发问。
月雨荷轻笑道:“能去哪里?把你从火坑里拉出来呗……”
绮樱听罢莞尔一笑,脸上那抹焦急之色顿时不见,抿着嘴笑道:“雨荷姐和秋菊姐对我永远是最好的。你们俩一起去大宫主那里了麽?”
月雨荷一双眼眸专注地看着绮樱,颇为惊讶道:“咦?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了那里?”说着,眼眸里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这个鬼灵精。
“呃……我去秋菊姐那里扑了空,就知道你们俩在一起了。”眼神一黯,她们对她的呵护让她心暖,自己麻烦不断,倒连累了暖玉如烟两个丫头。她可是一直当她们是亲姐妹的。
“呵呵,鬼灵精,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呀。”月雨荷发现绮樱神色间的变化,忙打趣道。将她拉至桌前,添茶倒水,不知如何开口。
还没有等她想好说辞,绮樱的问话让她心头一痛。
“雨荷姐,暖玉如烟两个丫头救出来了麽?”说着,急切的看着月雨荷。
月雨荷一愣,心里一阵抽搐。
暖玉如烟,为人谨慎细微,蕙质兰心,与绮樱如同姐妹一般。
这……
微微一叹,道:“宫里不比那些市井之地。这里的规矩你岂能不知……”
绮樱眼神呆滞,坐着没有动,好一会儿眼眸蒙了一层水雾,嘴角微微抽搐。
月雨荷低垂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滴落下来,并没有去擦拭,自顾自说道:“我知道,暖玉如烟两个丫头,心地善良,与你自小便相处甚欢,遮风挡雨的,这……这换作是我的两个丫头,我也……也定会把她们当作亲姐妹的……”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厢房中两个人俱都泪水涟涟。
绮樱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不住的流泪。
月雨荷缓了片刻,啜泣道:“这宫里不是你想象那般太平了,就当她们两个就此解脱了……在心底,我也把她们当作亲姐妹的……”
再也说不下去,不停地用绢帕擦拭着。
绮樱始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眼神怔怔,流着泪,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
入夜了。
不知怎么走回樱阁的,整个人如霜打一般,失魂落魄地游荡回来。
不知白日里都去了哪里,感觉每一个去处都有熟悉的味道。
是了,那是她们玩耍的地方,那是她们闯祸的地方,那是她们自己的天地……
暖玉如烟,两个姐妹,今日陪伴了她一整天,在她的脑海里,在她的记忆里。
她不满足。她要在梦里,与她们见面。
“主子,你回来了?”暮烟看了眼暮雪,招了下手,出声道。
绮樱一愣,喃喃道:“把我的暖玉如烟找回来……”暮烟忙扶着她坐于床榻之上,眼中光芒闪烁。
暮雪端了盆洗脚水进来,俯下身子,正待为其脱掉鞋子,不料一盆水打翻,洒了暮雪一身。
是绮樱踢翻的。
暮烟暮雪齐齐跪地,磕头谢罪。
这个夜,这么凄迷,这么烦闷,让人郁结。
她的暖玉如烟,哪里去寻?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
绮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暖玉如烟,就这样与自己天人永隔,心中的悲痛一时无处发泄。
起身,坐于床榻之上,眼神怔怔。
门外呼啸的风,一阵刮过一阵,将她从梦幻中拉回。
突然,担心两缕幽魂此刻是否在饱受风寒?
心里莫名地一紧,叫了出声:“来人!”
暮烟暮雪在隔壁听到动静,忙进入厢房。
“宫主,有何吩咐?”两人垂首,低声道。
绮樱看着眼前这两个伶俐乖巧的丫鬟,越加的想念起暖玉入烟来。
闪烁的眼眸发着莹莹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同我一起把暖玉如烟的尸骨找回来!”
暮烟暮雪身子一颤,头垂地越发的低,顿了顿,“宫主,根据宫里的规矩,宫娥们的遗骸是不能随便建冢出葬的。”
绮樱凌厉的眼神扫过二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怒喝道:“本宫主偏要!老实的跟着我去义庄!”说着,批了件裘衣,推开门大步而去。
暮烟暮烟,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趁着漆黑的夜,和着冷冽的风,一路向着郊外荒郊之地--义庄。
那里,不知滞留了多少哀怨的幽魂。
绮樱一点都不害怕。眼角再次湿润,迈出的脚步,沉重,坚定……
百花楼。
沉寂下来,几支火烛还在发着摇曳的光芒。
楼上的阁楼里,灯火通明。透过纸窗,依稀能看到一道人影在屋中徘徊。
阁楼中,正是乌子离。背剪双手,在屋中踱步,思索着什么。
饰着百花的圆桌前,四宫主月秋菊端坐,品着茶。
乌子离终于停下脚步,皱着眉,疑惑道:“难道他也来了?”顿了顿,“把她也带来了不成?”
自语罢,又自顾自踱起步来,蹙着的两道剑眉并没有舒缓。
月秋菊两道云烟般的蛾眉也微微蹙着,她直觉乌子离定是发现了什么。
今日她很早便等候在百花楼里,将信传了出去。
乌子离终于深夜赶来,让她着实松了口气。
月秋菊等待了片刻,乌子离再没有开口。叹了口气,“公子,可从那几样毒物中发现了什么?”
乌子离停下脚步,眼神停留在桌子上那两个布袋。这些东西,他已经看过了。
嘴角轻蔑一笑,缓缓道:“那等拙劣手段,也使得出来!”见月秋菊静静地等着他的解释,继续道:“七宫主所中的毒,与那些蛇蝎无关,这是有人蓄意陷害。那几种药草才是关键。”
“哦?公子,那云杏所中之毒是……”
“离人泪。”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未经情爱,却知离人苦。
此毒定是离人泪无疑。
“那下毒之人?”月秋菊惊道。这毒,闻所未闻。
“是她无疑……”
乌子离眼神一黯,低声叹道。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他为何还要跟着自己?
乌子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模样,还有那个妖娆的女人……
月秋菊疑惑之色更甚,下毒之人究竟为何人,让乌子离这般踌躇。
“公子,是谁……”
乌子离剑眉舒展,长舒一口气,神色平静。
“毒医伊笑笑,成名之毒‘离人泪’。”
笑伊太痴颠,苦尝离人泪。
月秋菊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
天蒙蒙亮,阴冷得很。
绮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樱阁。
一进厢房,暮烟暮雪便打来热水,拿来新衣。
躺在洒满花瓣的浴桶之中,绮樱闭着双眼,默默地流泪。
经过一夜的奔波,终于让暖玉如烟在黄泉碧落有了安生之所。
两张惨白的脸,依稀有几道泪痕。素白,浅静。
绮樱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呼喊着两个熟悉的名字,泪流不止。
许久,沐浴完毕。
从暮烟手中接过月白色的长裙,眼神一怔。
白得不染纤尘,柔软,有着淡淡得花香。用力地嗅了嗅,看着那两个丫鬟,低声说了句:“谢谢。”
暮烟暮雪齐齐跪地,忙呼不敢。
绮樱凄楚一笑,暖玉如烟,从不会这样,也无须这样。
温暖的闺阁,让绮樱心里暖了许多。
摒退了那两个伶俐的丫头,躺在床榻之上,终于感觉到累了。
就此沉睡……
一直睡到过午,绮樱才醒转。伸展一下腰肢,洗漱一番,往外而去。她要去寻她的师傅帮忙。
直觉他能办到!
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暮烟把马车备好。
暮雪一见绮樱有些着急,忙出声道:“宫主稍等片刻,我去帮忙。”
……
不一会儿,暮雪慌张地闯了进来,急呼道:“不好了,宫主,暮烟被玉狮子踢伤了……”这般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绮樱大惊。忙跟着暮雪往马厩而去。
暮烟此刻跌坐在马厩外,捂着腿,脸色惨白,额头上冒着冷汗。
绮樱忙令暮雪和几个宫娥把暮烟抬往药房去,看着马厩中不断踢腿,走动的照夜玉狮子,心里大痛。
小白一定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除了自己,只有暖玉可以碰它,如烟都不准。
性子烈的很,知道的宫娥下人们,俱都躲得远远的。
一直都是暖玉照顾小白的,喂食,遛马。
看着高大威风的照夜玉狮子,睹物思人。
缓步走上进马厩,素手抚摸着小白的鬃毛,靠近小白的耳朵,说了许多话。
牵着她的白马,走出马厩,备好马具,向宫外而去……
至少,她还有小白。
青石板上,白马昂首喷鼻,行人纷纷避让。
停在百花楼外,登上楼阁,却没有遇到要寻的人。
看着行人攘攘,绮樱微微一叹,静等着。
今日,不为歌舞,不为佳肴。
雪花飞舞,偶尔被风吹进窗来,落在身上,被那一身绒软的裘衣消融。
月落国,几时有这般雪景了。
暖玉,如烟,你们看到了麽?
绮樱没有等到乌子离,心里莫名的失落起来。
残阳如血,一抹殷红洒遍那一片天际。流云浮动,眨眼消失不见。
天色将晚,绮樱不能再做停留。
同花弄影道了别,一个人往宫里去了……
亲自将玉狮子安顿在马厩之后,急急往樱阁赶去。
也不知暮烟的伤势怎样了,她的玉狮子,可是蛮力的很。
这般想着,赶到丫鬟们的厢房。大为惊异。
暮烟的腿伤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走路仍是一拐一拐的。
安慰了几句,就往走。她还得去杏阁看看月云杏的病情。那个怪病,让她忧心忡忡。
身后是两个丫鬟谢恩的话。让她想到了暖玉如烟。
鼻子一酸,风一般的奔去……
到了杏阁,呼吸一窒,寻他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了。
“师傅?!你怎么在这里?!”急切,惊喜。
一道月白身影猛得停下,并没有转身。
绮樱戏谑道:“怎么?偷入宫中又被我撞见了。师傅,我正寻你呢。”
前面那人转身,入眼的是熟悉的面庞。只是,多了一抹邪异。
“师傅?小丫头,你是谁?呵呵~”那男子疑惑着问道,仔细瞧得绮樱的面容,邪邪笑道。
这是怎么回事?!绮樱一阵惊疑不定,他中邪不成?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温暖如玉的师傅,此刻却邪异至妖。
“哦?你是他选中的人?”顿了顿,嘀咕着:“寻了这小娘们,眼拙了不成?”
绮樱甩甩头,脑袋乱得很。同样的面容,不同的气质。
这般怪异,当真让人不舒服。
她直觉这个人不是他的师傅。那他是谁?他的同胞兄弟?!
心里这样想着,再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人。越发地觉得自己猜测正确。
脸上惊疑的神色收起,低垂着头,恭敬道:“师叔好。”
虽然对这个师叔没有好感,但是做个有礼的晚辈,更容易讨人欢心。
这般想着,自己倒惊疑起来。干嘛要讨他欢心!
“咦?”男子惊疑道,思索片刻,笑意荡漾在如玉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月绮樱。”绮樱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低着头说道。
“八公主,也并不是那般平庸呀!”轻飘的声音,让人琢磨不透。
这个师叔,比她的师傅还要神秘。绮樱撇撇嘴,怪异的兄弟二人。
只是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敢问师叔名讳。”绮樱没有理会他话中或讥讽或惊讶的意思,再一次恭敬的说道。
那男子收敛邪笑,神色一肃,淡淡道:“子崖。你师傅的大哥。”
绮樱眼睛一亮,果然不出自己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