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一处极为古朴庄严的大殿出现在眼前,乌子离现身将绮樱拦了下来,将她拉至林中,避开宫卫们的视线。
“哼~就知道你是来这里的。”
乌子离莞尔笑着,这妮子脾气还真是倔。
“呵呵,我有要事与月姥相商。呆会儿你进去向月姥说明,我自会进入……”
不等他话说完,绮樱已经直奔月神殿而去。
乌子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看着她费了好大功夫将守卫在殿前的宫卫摒退,若有所思。
推开那两扇笨重的殿门,绮樱探着头,向里张望了一下,蹑手蹑脚的往里走去。
正对着殿门,是一尊高耸入顶的女神像。容颜倾城绝美,衣袂纷飞。栩栩如生,宛若九天仙女降临。正是整个月落国的精神支柱,月神。
此刻,神像前,蒲团上,跪着一位老人,双手合实,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殿中。
突然,老人的双眼被一双粉嫩的小手捂住,一声“姥姥”惊出些许冷汗。很快就镇定下来,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老人此刻脸上满是笑意。
“呵呵,绮樱吧。想姥姥没有啊?”慈祥的声音,让人心安,心暖。绮樱此刻才彻彻底底的放松了下来。
“当然想啦!绮樱一早就跑姥姥这里来喽……”松开手,忙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起身,搀扶着老人像偏殿而去。
月姥那凤头拐杖,发出咚咚的声音,响彻整个月神殿。
“寒梅将你放出来了啊?呵呵,绮樱长大了,懂得读书了……”
原来月姥是知道的,准是大宫主说的。这般想着,听到那个名字,不禁小嘴撅着,显得极为不满。
“关在那黑屋子里,除了书就是灯油。读书比剪灯芯要有趣许多。再说,绮樱还拜了……”
说到这里,忙顿住。月姥脚步顿了顿,疑惑的看着她,“拜了什么?瞧你那慌张样子,呵呵。”
绮樱摇着月姥的胳膊,发起嗲来:“姥姥,我与一情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姐姐相识。总不能落后人家……”绮樱心底半是鄙视,半是自得。鄙视的是,自己居然会去和那样的女子相交吗?宫里的才人,没有几千,也有上百。自得的是,自己脑袋怎么会转得这么快。这个说法,还不错。
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事。
搀扶着月姥,踮起脚尖,和月姥说起了悄悄话。
月姥一阵猛烈的咳嗽,直让绮樱的心提到嗓子眼。等月姥掏出一块雪白的丝绸手帕拭嘴,那耀眼的鲜红更是让绮樱惊骇起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忙不迭地询问着月姥。
月姥淡然一笑,脸色似乎变得惨白起来。
“没什么,老毛病了。风烛残年,迟暮之人,姥姥终究是老了……”顿了顿,看着绮樱那眨眼间梨花带雨的模样,戏谑道,“倒是你,小妮子会撒谎了。你是拜那乌公子为师了吧?哎……”老人叹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绮樱隐隐琢磨出了什么,电光火石间,许多想法与疑问纷纷涌出。
怎么每个人都避讳着一件事。拜师有错吗?还是,原因在他?
看着月姥那冰髯雪鬓,华发苍颜,绮樱一阵心痛,忙扶着月姥坐于桌前,手忙脚乱添茶倒水,眼神里满是关切与濡慕之意。
“去把乌先生请进来吧。”
绮樱忙向殿外而去……
“记得把那些下人们摒退,勿要让人撞见。”月姥出声提醒道,又是一阵咳嗽。
乌子离,你还是来了吗?
月姥止不住长叹,眼眸里尽是担忧之色。
月落乌啼,终是相逢……
不多时,绮樱与乌子离齐齐走进了月神殿中。
进入偏殿中,乌子离对着坐于桌前的月姥拱手道:“子离拜见月姥,恭请月姥万福金安。”
绮樱对他这副恭敬模样撇了撇嘴,心里颇有些微词。小嘴嘀咕着:暗地里的师傅也不能人前抬出来,什么都还没学到呢,晦气。
月姥瞧着这二人,冁然而笑,扣着茶盏道:“子离先生不必拘礼。绮樱,快给先生赐座。”
绮樱秀发一甩,气鼓鼓地搬了把圆椅置于桌前,那园椅上饰着莲花,与那圆桌相匹配。圆椅周沿垂着串珠流苏。镶金坠玉的家具显示出皇家的尊贵与富庶。
乌子离失笑,端坐于圆椅之上,轻道:“子离冒昧前来,是有要事与月姥相商。”
月姥微微摆手,对着绮樱道:“绮樱,你先下去吧。记得……”
“知道啦!不可与旁人提起……”绮樱大声说着,人已经往外而去。
月姥摇头苦笑道:“先生不必在意。绮樱这丫头素来调皮。”
乌子离扣着茶盏,“八宫主聪慧善良,乃可造之材。”
“哎,帝王无情,绮樱这样才是最危险的。绮樱想必已经是先生选中的人吧?只是……”月姥一双短而细的黛眉微蹙,叹息着。苍老慈祥的面庞,泛着缕缕担忧之色。随即连连猛咳,好一会儿,才道:“人老了,病也多了。”
“月姥凤体安康,好生保养,定无大碍。”顿了顿,又道:“月姥不必忧心。子离此举与乌啼无关。只是如今,三国局势暗流汹涌,山雨欲来风满楼,子离早作打算,以报月姥再造之恩!”
说到最后,脸上那抹濡慕之意与绮樱一般无二。
月姥欣慰一笑,叹道:“先生如今贵为乌衣名士,往事既过,就随它去吧。先生有此心思,老身甚是欣慰。”
“哪里是什么乌衣名士,只是一介小小书生罢了。月姥对晚辈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月姥淡淡一笑,许久,有些迟疑道:“先生,那八个不肖女,怎么会选择绮樱呢?”身为月落国国主,对八个宫主再了解不过。心中一番思量,才有此疑惑。
乌子离听罢,狭长的眼眸泛着熠熠光彩,坚定道:“子离心中自有主张,一切明了。月姥不必心忧绮樱,月落江山定会固若金汤!子离必将赴汤蹈火,鞠躬尽瘁的辅佐八宫主。只是,依目前形势,须得隐忍一段时间。”
月姥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先生的心意老身明白。居朝堂之外,指点江山,此乃神来之笔啊!”
……
绮樱此刻正对着一汪寒潭发呆。坐于大石之上,双手却没有闲着。那一瓣一瓣的残花,被她洒落于寒潭中,摇曳浮动。
远处的廊道中,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路过的宫娥们,颦颦婷婷地走过,窃窃私语声传入绮樱耳中,心神一动。
“真是蹊跷,七宫主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得了那怪病?”
“哎,她身边的明月和彩霞也跟着病倒了,神志不清,怕是都疯了吧?”
“嘘……小点声,这可不关我们的事……”
……
声音断断续续,只言片语,让绮樱心里隐隐不安,猛然起身。她前几日还和七宫主月云杏拌过嘴的。原因是她的照夜玉狮子踢伤了七宫主的玉花骢。
那个大笨马!绮樱心里恨恨道。
只是不该对云杏说那般重的话,闹得两人都不开心。
怪病?
得快去瞧瞧……
月神殿。
乌子离与月姥议罢事,道:“月姥,子离略通医道,咳血之疾并非不可除。”
月姥连连咳着,面色有些苍白,听罢,笑着点头道:“先生博学,老身甚是钦佩。我这已是老毛病了,估计难以彻底拔除,咳咳……”
“月姥谬赞了,博学二字子离尚远矣。学海茫茫,只取一瓢而已。子离为月姥把脉吧。”
一只玉手伸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把着脉款款而谈,“咳血乃肝火所致,治肝火则咳血除。月姥不必忧心此疾。只须五味药材,青黛,栝蒌仁,海石,山栀,诃子肉,制成蜜丸,噙化即可。稍后子离把方子记录下来,此乃咳血方。”
“先生费心了。”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先生,潜龙在渊,一朝升天。一味的潜伏并不能成事的……”说即此,似是想到什么,眼眸中似有水雾,叹息不已。
乌子离身子一滞,低声道:“子离明白。”
……
绮樱此刻正急急的往杏阁而去,不料跑得太过疯狂与速度,惊了三宫主月冷竹的驾。
看着那张泛着丝丝冷意的狭长面庞,绮樱心里直呼晦气。
一直以来,大宫主和三宫主好似两座大山一般,压在绮樱的心头。大宫主月寒梅对她素来严厉,宛如严母一般,但却有些不尽人情。三宫主则是骨子里对她有股冷意,难以亲近。自己也曾琢磨过,哪里开罪于她,可是一直没有头绪。
“急着要投胎麽?”月冷竹避开莽撞的绮樱后,嘲讽道。一双丹凤眼,凌厉的扫视着绮樱。两道柳叶吊梢眉微微蹙起,一张瓜子脸粉黛微施,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一股冷意随之透体而出。
绮樱心里惴惴,如万蚁噬体般难安。却并没有出声顶撞。
这宫里,也只有两人她不敢开罪,避之不及哪还有心思却招惹。
那个淡淡的竹香飘来,刹那间,想到了乌子离。她身后的师傅。
月冷竹见绮樱失神不语,一如往常沉默,偏头向绮樱赶路的方向瞅去,尖锐清冷的声音里满是戏谑:“哟……前几日还听说两个人因为两头畜生拌嘴,闹得不可开交。怎么?转眼就急成这样?还是急着赶去看笑话?快去吧,姐姐不拦你,快去看看她那疯癫样,怕是没救了……”
这般说着,人已经离去,身后那一大帮着下人也跟着主子趾高气扬,扬长而去。
绮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一阵起伏,气喘不已,就要出离愤怒。在月冷竹把她心爱的小白叫成畜生的时候,差一点就暴走扁人。她早已不把她当作是亲姐姐。绮樱也很清楚,三宫主骨子里流露的都是对她的敌意,哪里还有什么手足之情。
想到那个只比她大一岁的七宫主月云杏,马上冷静下来。
“一丘之貉。”嘀咕了一句,继续拼命往杏阁而去。
那个词是从月禅殿中一本书上学来的。形容大宫主和三宫主,再合适不过。
想着,脸上不禁挂着一抹胜利者的笑。
杏阁一如既往的冷清,如今这个季节,杏花凋落。这里倒没什么景致了。
往常,也只有自己会跑来撒野。这个时候,都是一些着急忙慌的宫娥仆役。
急着赶到七宫主的厢房,推开门,瞧着躺在床榻上的月云杏,呆立。
站在门口,任凭冷冽刺骨的风,刮到自己身上,闯进屋子……
风,刮过一阵一阵,绮樱张了张嘴,眼眸中闪烁的尽是惊疑,怜惜,痴痴的往里走去。
杏阁的厢房中,床榻上呆坐着的正是七宫主月云杏。
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杏眼明仁,却对眼前的绮樱毫不理睬。泪水涟涟,身旁的丫鬟不停的用手帕为她擦拭,却茫然未觉。
停步,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杏姐姐,你怎么了?”颤抖着,带着哭音。精致粉嫩的脸庞上,滑过两滴晶莹的泪珠。
两个人,一坐一站。就那么流着泪。
绮樱知道,月云杏果真如下人们所说,得了场莫名的怪病。
看了眼还在桌子上的莲子羹,蹙着那两道弯弯的黛眉,对着那丫鬟说道:“七宫主还没有用膳麽?”
“回八宫主,七宫主已经两日没有用膳了。奴婢是从御膳房调过来的,伺候七宫主的饮食起居。”那女子忙跪下,低垂着头,禀道。
“什么?两日?七宫主已经病了两日了麽?怎么没见御医?明月彩霞也病了?”绮樱一连问了几句,隐隐不安起来,心里翻腾着诸多猜测。这病,得的可真蹊跷。
“回八宫主,七宫主的确病了两日了。御医也曾来过,只说是心病,无药可救。明月彩霞也病倒了。”那丫鬟不急不缓道。
绮樱心底冷笑连连,不禁出声道:“心病?那明月彩霞得的也是心病麽?”再看一眼月云杏,心里隐隐作痛。无药可救?难道就这样,不眠不休,以泪洗面,神志不清麽?与痴人何异。
那跪着的丫鬟头垂得更低了,咬了咬嘴唇,迟疑道:“这个,奴婢并不知晓。”
绮樱心忧云杏,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那丫鬟垂着头向外退去。
“等一等!”冷不丁的一声,那丫鬟惊了一下,急顿住脚步。“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流云。”
绮樱脸上表情极是丰富,冷声道:“回你的御膳房去!以后不用再来了。”
“是。”说罢,见绮樱不耐的挥手,忙退了出去。
御膳房?那里的美食她不知道偷吃了多少。间接地从其他几位宫主口中夺了好多美食佳肴,当然一番罪责自然是嫁祸于那里的下人。御膳房的一猫一狗,她都叫的出名字来。想到这里,疑惑更甚。流云?!
不多时,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看着床榻之上的月云杏,心疼不已。端着那碗莲子羹,坐到月云杏身旁,叫了声杏姐姐,没有任何回应。
拿着汤匙,舀了口莲子羹。伸至月云杏的唇边,就要强迫她吃时,那两瓣泛白的嘴唇却张口,绮樱顺势将那匙粥送进月云杏口中。
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对那不称职的丫鬟,更添了份厌恶。
……
从杏阁中出来,已是深夜。月明星稀,寒风肆虐。
绮樱走在回自己阁中的小道之上,看着这漆黑的夜,忧心不已。这宫里,也是这般黑暗。
一个主子,两个贴身丫鬟,同时得了相同的怪病。以她这般心计,也能想到定是有人暗里下手无疑。一个心病就想搪塞过去,当真可笑之极。
只是,是何人要针对云杏姐呢?自己,才是这宫里人的眼中钉吧。
这般想着,一阵低落,却没有感到害怕。还有那么多疼爱她的人在保护着她。
对于明日,绮樱有了打算。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
云杏姐,我一定找人把你救好!
绮樱对月起誓。坚定,虔诚。
不过,这个夜晚,并不太平。
夜黑得可怕,寒鸦掠过,凄凉的叫声,让绮樱心惊。
不觉加快了脚步。
刚入樱阁,看到阁中灯火通明,却安静的很,心生疑窦。
正屋外排着两列宫娥侍从,垂首屏息。队伍末处的一个娇小身影晃动了一下,向绮樱跑来。
绮樱心里更加不安起来。犹疑着要不要进去……
正想着,被人猛得一拉,惊了一下。定睛一看,长出口气,问道:“玉儿,来了什么人?这么大的阵仗?”
“嘘……还能有谁?大宫主,三宫主,还有六宫主丑时过来的,坐屋里一言不发。只说等你回来去拜见她们。”说话的正是绮樱的贴身丫鬟暖玉,刚才瞧见绮樱回来,赶忙向她通报。
绮樱眉头直皱,疑惑道:“六宫主?她怎么和那两个冷人凑一起了?”
平日里,二宫主月幽兰,六宫主月雪梨都是喜欢清静的人,很好与其他几位宫主来往。从不参与政事,就是宫里的事也少有参与。辅佐月姥的只有大宫主,三宫主,四宫主和五宫主。
宫里之势,隐隐分成两派。只是这些,绮樱还不懂。只是觉得六宫主这举动有些意外,心里很是不舒服。
那两个冷人,也这般好相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