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珍率领残部投降后,刘景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不顾身边众人的反对,让人牵来一匹马给他,两人并马行于战场。
敌我双方的尸体、伤者,就如同秋末凋零的落叶一般,密密麻麻,铺满一地。伤者的呻吟、呜咽不绝于耳,为本就血腥无比的战场,更添几许凄凉之意。
刘景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此战非我之愿也。张府君乃是我的故主,而刘荆州,则与我有举荐之恩。我虽未应刘荆州之命,亦感其恩德,所以才远赴长沙之南,就是希望能够避开南北纷争,不欲夹在中间为难。”
刘景顿了一下,又道:“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蔡德珪既破长沙水军,志得意满,挥师南下,欲夺零、桂,酃县危在旦夕,我为酃县长,为保百姓不受侵害,就算不愿同刘荆州兵戎相见,也不得不奋身一战。”
习珍一时嘿然,刘景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全信,不过荆州军有今日之败,皆是蔡瑁咎由自取。
荆州军自主帅蒯越以下,很多人都反对蔡瑁南下零陵、桂阳二郡,习珍也是其一。原因很简单,只要荆州军攻下长沙,剪除张羡,零陵、桂阳二郡可传檄而定,根本没必要主动进攻。
可笑的是,别说零陵、桂阳二郡,蔡瑁连长沙都没走出,就被刘景打得大败亏输,狼狈而逃。
战争一结束,待在后方军营的上万民夫立刻赶来打扫战场。
习珍见刘景军收敛尸体,救治伤员时,不分敌我,一视同仁,心里不禁感慨万千,由衷赞叹道:“刘君真乃仁义君子也。自国贼董卓乱政以来,关东纷纷自立,一时间,豪雄虎争,州郡残破,兵民死亡,暴骨如莽。放眼四海,犯逆天地之禁者比比皆是,又有几人能做到刘君这般?”
刘景正容说道:“昔文王不忍露白骨,招亡散之魂,复于棺椁;收无主之骨,敛以衣衾,诸侯感而思服,百姓从而知归。文王之德,书于青史,悠悠千载,犹生光辉。身为后人,自当以为榜样,收伤葬死,不施残暴,乃应有之义,不足道也。”
习珍摇头道:“说来容易,行则难矣。”他就是领兵之人,知道这么做究竟有多难。“古人有云:‘兵者,凶器也!’当年辅佐世祖光武定鼎天下的云台二十八将,如吴汉、任光、傅俊等辈,为国征战,功勋显著,然其等个个纵兵掳掠、发冢陈尸、放女,世祖亦不能制。”
刘秀何止是不能制,当年他初至河北,尚且弱小之际,甚至放任任光劫掠百姓。而且在称帝前,乃至称帝初期,刘秀对诸将劫掠行为非常放纵,以至于汉军平定天下的过程中,军纪问题始终存在。说实话,在这方面,刘备足以将刘秀吊起来打八百遍。
“古今一也。”刘景说道:“司空曹孟德,前时屠戮徐州,所过之处,鸡犬无余;发掘坟墓,盗取钱物,暴骸于野。天子操于其手,天下何以安心?”
习珍意外的看了刘景意外,不意他对曹操竟然有如此大的意见,不过想想两人的为人处世,也确实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
“咳咳……”湘水北岸某一片树林边缘,王彊脸色惨白的坐在一方大石上,其右小腿被一支弩箭射穿,伤势颇为严重。
之前他亲率四百士卒,数十艘舸船,火攻荆州水军后部,焚烧大舰十余艘,成功拖住了对手,然而代价也是非常惊人。
此战,他不避危险,身先士卒,冒死引燃一艘艨艟,腿为流矢所中,失衡跌入湘水。
腿部受伤,加之身上穿着重达数十斤的铠甲,王彊险些溺死江中,幸亏关键时刻被两名善泳的士卒所救,将他带上北岸。
此役随他出战的四百士卒,或战死、或溺亡、或被俘,成功逃上北岸者仅百余人。
只是士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没有人强迫他们出战,他们都是受到重金引诱,自愿成为“敢死”。开战之前,其等就得到了无比丰厚的钱财,若是不幸战死,还会另外给予一笔抚恤金。
此时王彊的身边,不仅围着一群绛衣襦铠的士卒,还有一群绾发椎髻,短衣赤足的荆蛮。
一名荆蛮俯着身,娴熟的取出王彊腿中的弩箭,随后敷上草药,并以行藤为其包扎伤口。
王彊痛得眼角直跳,对抱胸站在一旁的单日磾道:“幸亏遇到单兄,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单日磾赞道:“王兄并不以勇武见长,然而今日一战,王兄甘冒奇险,以弱击强,胆气之壮,实不下于任何人。”
王彊扯了扯嘴角,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相博,还不都是因为刘宗不待见他,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刘宗,他率领舰队,一路尾随荆州水军北上了。估计刘宗至少会追到衡山乡,甚至直接开赴临湘城下,王彊也不意外。
处理好伤口,王彊见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便不再久留,和单日磾过河去见刘景。
二人抵达南岸军营时,刘景正为王彊迟迟不归而担忧,见他乘坐鹿车,腿有血迹,面无血色,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道:“子健,你受伤了?是否严重?”
“刘君……”王彊闻言心中一暖,回道:“区区小伤,并无大碍。”说罢,便要单脚起身。
“子健不必起身。”刘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鹿车,说道:“子健此番仅以少量兵船,就牵制住了荆州水军后部,使得我可以从容应对蔡瑁中军,功劳不可谓不大。”
对于王彊不受族兄刘宗待见这件事,刘景是知道的,然而他却不好插手此事。毕竟,刘宗只是厌恶其人,并未因私废公。
最好的解决办法,无疑是将二人分开。
由于之前刘景的水军还比较弱小,为了更好应对强大的荆州水军,他便让刘宗将麾下几支舰队强行捏合成一个整体,这么做极大的增强了己方水军的实力。
刘宗出身大族,又是横行长沙十载的豪杰人物,可谓是久负盛名,加之掌兵数载,性格非常强势,不管是王彊,抑或刘祝,都或多或少遭到了他的压制。两人名义上是水军副将,实际权力还赶不上刘承、陈进、黄武。
如今己方水军一举重创荆州水军,单单俘获的大型战舰,就多达五十余艘,使实力得以更上一层楼,此消彼长下,己方水军实力足以同荆州水军并驾齐驱。因此,刘景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将麾下水军划分为前、中、后三部,让刘宗、王彊、刘祝各领一部。刘宗仍是水军主帅,只是让王彊、刘祝的副将变得名副其实。
“《司马法》曰:‘赏不逾时,罚不迁列。’”刘景双目看着王彊,笑着说道:“子健立下如此大功,不能不赏。我准备将水军一分为三,其中一部交由子健你来统领。”
“刘君……”王彊为人深沉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听了刘景的承诺,亦稍稍色变。
刘景笑着颔首道:“这是你应得的。”
王彊当即抱拳道:“得刘君信重若此,小人纵使肝脑涂地,也心甘。”
刘景点点头,转而看向单日磾,说道:“翁叔,这次之所以能大破荆州水军,你的功劳不弱于任何人。”
单日磾笑着摆摆手道:“刘君言重了,就是躲在山上抛射石矢,谈不上什么大功劳。”
“不然。”刘景摇头道,“我麾下兵力有限,若是没有你们相助,我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北岸埋伏,南岸兵力自然就会捉襟见肘,即便能够击败荆州水军,损失也远比现在更大。”
“能够帮到刘君,便是我的心愿。”单日磾道:“以我观之,荆州军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强大。”
刘景道:“翁叔不可轻敌。荆州军主力仍在临湘城下,这次来的仅是荆州水军,加之我方以有心算无心,才取得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