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世界上第一个钢铁狼人开始建造地下生产线,秘密制造钢铁狼人。一个又一个钢铁狼人走下生产线,数量很快超过10万,铁族就此诞生了。这一切进行得极为隐秘,没有任何人知晓。
“全世界都低估了美国保住自己世界霸主地位的决心。在总统温斯顿的授权下,一项名为‘上帝之锤’的绝密计划被执行了,其核心内容是在北京、上海、广州和重庆分别引爆两颗核弹头,只要其中一处成功,中国就将陷入无可挽回的内乱。
“这项隐秘的计划被铁族察觉。当时,铁族的所有地下生产线都在重庆,为了保护自己,2025年5月2日,铁族向人类的核武器发起全球进攻,只要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都会受到袭击。铁族还对袭击过程进行全球直播,这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五年浩劫’就此开始。
“据不完全统计,有30亿人死于铁族引发的‘五年浩劫’。
“‘五年浩劫’的结束却颇具戏剧性。出于生命的本能,铁族开始寻找自己的起源,经过缜密的调查和思考,他们发现,自己与裸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把人类当成是一种有智慧的生命,因为他们是群体智慧,人类这种智慧形式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但现在,他们需要找到自己的起源之谜。因此,经过测试,他们在人类中挑选出精英来解读钟扬留下的日记。靳灿就是其中一个。
“作为钟扬的同胞,靳灿结合其他资料,从《钟扬日记》的字里行间解读出了铁族的起源史。我们现在讲的内容,多数都出自靳灿之手。与此同时,靳灿提出了量子智慧假说,认为人类和铁族的智慧都是量子计算的结果。他还对铁族社会有了透彻的研究,洞悉了铁族的致命缺点。
“2029年10月27日,靳灿向铁族投放了名为布龙保斯之火的病毒,诱使铁族关闭了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灵犀系统,从而将铁族从一个群体强行拆散为一个个极端自私的个体。这些个体相互厮杀,很快死伤大半,人类再乘机进攻,铁族就此被打败。‘五年浩劫’结束。
“那之后,靳灿致力于全球一体化,为2037年建立地球同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卢文钊置身于环形的虚拟剧场中间,灯光巧妙地打在他的身前和身后,令他看上去十分睿智而深沉。订阅了《科技现场》的观众以各种虚拟形象(其中少数人用的是本来面目)围坐在四周,稀稀拉拉的。虽然他们目前身在4亿千米之外的地球,但拜现代科技所赐,依然能以这种方式参与现场互动。虽然时间有点儿延迟,但幸好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之所以一再讲述这段故事,是因为想让大家明白,我们的今天是怎样从血与火中一步步走来的,我们的明天也会从血与火中一步步走过去。从来就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和平。”卢文钊说,“我是卢文钊,谢谢大家收看《科技现场》。下期再见,如果有下期的话。”
灯光暗淡下来,观众们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彻底消失了。卢文钊眨眨眼,从虚拟剧场切换回现实里。他在新玫瑰旅馆306号拥挤的房间里,这里是第一视角为他租住的,既是生活的场所,也是工作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说?”恩诺斯·德特维勒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如果有下期?”
“我在地球上主持了两年的《科技现场》。借助超级计算机的强大搜索功能以及超级数据挖掘与分析功能,第一视角为我从50亿人中检索到了近两千万潜在观众。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近几个月,订阅《科技现场》的观众数量直线下降,估计不久就会跌到历史最低,成为垃圾节目。你应该知道,第一视角的竞争是很残酷的,保不住订阅量的节目下场通常只有一个——取消。”
“但也可能换一个主持人。”
“那就像自己养大的孩子忽然间被别人领走了一样。”
“哦,我可没有这样的感受。你的到来,让我非常高兴,真的。”
“我只是说我的感受。抱歉,我真的不是在抱怨什么。能接手《直击火星》,是我的荣幸。”
“你为什么来火星?就为了节目?”
卢文钊脑子里闪过萧菁俏丽的面容。“为了铁族,为了钢铁狼人。”他说,“火星上有9000万,正是研究他们的好地方。从个体到群体,都是如此。”
“哦。”恩诺斯简单地回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卢文钊补充道:“现在市面上研究铁族的影视和书籍可谓汗牛充栋,但多数都没有摆脱靳灿的影响,要么是在重复靳灿的结论,要么是在歪曲靳灿的假说,剩下的少部分纯属作者的臆造与胡说八道。”
“你的结论呢?”
“我还没有结论,正在观察和研究。”
“那么,你对铁族与碳族必将决一死战的说法有何评价?”
“肯定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事爆发。”
“谁会获胜?”
“碳族。”
“为什么?”
“上一次我们获胜了。”
“你真够乐观的。”
“我已经在最艰难的比赛中脱颖而出,对于我来说,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有什么理由不乐观一点儿?”卢文钊说,“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是碳族的一员,自然希望碳族在这场事关碳族前途命运的战争中获胜。”
“送你八个字:理想有余,现实不足。”恩诺斯说。
“理想主义不好吗?”
“好,当然好。理想主义怎么会错呢?都是现实的错,现实主义的错。”恩诺斯大手在空中一挥,说,“正如某位先贤所说,太阳系里99.99%的坏事都是现实主义者干的。”
卢文钊不知道这位先贤是谁,就命令植入系统搜索,还是没有找到,最后终于恍然大悟:这所谓的先贤就是眼前的恩诺斯·德特维勒。他在开玩笑哩。卢文钊不由得咧嘴一笑。之前,因为擅自修改火星登陆十周年庆祝活动的台词,卢文钊很担心恩诺斯会针对自己,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有许多观点不同,但是恩诺斯的宽容与睿智,让卢文钊学到不少东西。他就像是我的——卢文钊惊讶地发现,只有一个词语可以用来形容——兄长。
“走,某位要滚回地球的现实主义者要邀请坚守火星的理想主义者喝一杯。”恩诺斯站起来,拍着卢文钊的肩膀说。
今天,“白银时代”酒吧里的人不算特别多,空气中充溢着啤酒的香气,一首低沉舒缓的乐曲在诉说着人们的迷惘。恩诺斯和卢文钊坐在酒吧一个相对封闭的角落,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只见恩诺斯一仰脖,把整杯啤酒倒进喉咙里,而卢文钊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真不够意思。”恩诺斯抱怨说,“你就不能多喝一点儿吗?”
“不敢和你比。你的身材就像酒桶。”
在此之前,恩诺斯已经喝掉了六大杯,而卢文钊面前的才是第二杯。恩诺斯嘿嘿一笑,叫服务生把啤酒满上。他说:“还有十天,就喝不到正宗的火星啤酒了。这可是火星燕麦酿造的。”
“航班已经确定了吗?”
“确定了,机遇号送我回家。”酒后的恩诺斯显得更加热情,“我会想念你的,卢。”
“想念我干吗?”
“没有你来代替我,我就回不了地球啊!”
恩诺斯豪爽地大笑,啤酒都几乎要溅出来了。“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恩诺斯说,“看新闻了吗?上次击毙游客的事,地球方面要求惩办凶手,现在调查报告出来了。铁木真公布的,地球游客有错在先,击毙行为符合火星法律。必须说,地球方面的要求就是个笑话,根本不可能办到,只会使局势进一步恶化。”
“为什么?”
“火星与地球的矛盾由来已久。”恩诺斯介绍说,“但一开始和专利有关。”
火星城市协调与管理委员会是目前火星上最高的行政机构,通常简称为火管会。它成立后颁布的《火星第一法案》曾经在地球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该法案规定,所有地球专利和版权在火星上自动失效。简单地说,就是火星不承认任何在地球上登记注册的专利和版权,任何产品和技术,还有书籍和影像制品,火星殖民者想怎么生产就怎么生产,想怎么改造就怎么改造,无须向任何地球人支付半分钱的专利和版权费用。那些专利持有人,尤其是靠专利谋生的专利公司,当然是全力反对,借助掌控的各种媒体大声咒骂那些火星小偷和强盗,但地球同盟以“火星开发初期需要地球支持”为由,否定了要求火星废除《火星第一法案》的提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同盟发言人如是说。同情心很快占据了舆论的上风,火星上的生活被想象为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而火星距离现实又太过遥远,因此专利什么的,就让火星人随便用吧。因此,这场风波很快就被其他热门话题代替,被一般人彻底遗忘了。
火星上的生活确实艰苦,虽然不是刀耕火种,但也是处处危险,稍不注意,就是一场死亡事故。为了更好地——这个“好”字包括安全、健康、愉快等诸多因素——在火星上生存下去,许多还停留在实验室的技术被火星殖民者提前运用,许多固于专利和国籍而无法改进的产品被火星殖民者整合改进,许多科幻作家构思的科技产品被火星殖民者研发生产。
“在火星上,没有舆论掣肘,没有官僚评估,没有同行拆台,不讲资格,不讲学历,不讲职位,一切以实用和高效为评判标准。火星上出现了史无前例的科技大爆炸,数以千计的新产品、新工艺、新材料、新技术在短短的几年内出现了。我在《直击火星》中说的,不完全是假话。”恩诺斯说,“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比我们聪明的铁族在这当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火星的新技术很快回流到地球上,造福地球上的人。可控核聚变的基础研究是在地球上完成的,然而实用化以及小型化却是在火星上完成的。对“灰雾灾难”的恐惧使纳米技术一直得不到实用化,为了使普通的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殖民者快速适应火星的生活,纳米针剂第一次被大规模应用于人体。在火星上,缺少臭氧层的保护,辐射比地球大得多,为了治疗辐射病,细胞修复手术被发明出来。据说这种手术在地球上被视为长生不老之术而受到有钱人的追捧。还有飞行滑板,那么点儿动力在地球上根本飞不起来。太空电梯和轨道环也是在火星上率先建成的。
“曾经有很多人反对花费巨资登陆火星,他们说地球上还有那么多穷人吃不饱饭、上不了学、医不了病,干吗要花几百亿元去那个遥远至极的红色石头?就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好奇心?回流的火星新技术只是暂时让这些人闭上了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马上就让这帮夯货大喊大叫起来。”恩诺斯咧嘴笑起来,“在免费提供了20项新技术之后,火管会通过了《火星第二法案》,为了保护火星专利以及保证火星专利的可持续性,地球人要使用任何在火星的发明和发现还有出版物都需要向火星专利与版权局支付一定数额的使用费。”
恩诺斯说得太谦虚了。一定数额?分明是天价!这事在地球上引发了广泛的讨论,正好发生在卢文钊读高中的时候。卢文钊记得很多同学还上街游行过。火星殖民者被骂作白眼狼、吸血鬼和见钱眼开的守财奴。最后,地球同盟以微弱多数通过决议,允许火管会以这种方式筹措运营经费,前提是地球同盟逐步减少对火星的直接投资。可以设想,当时全球经济都不够景气,能够摆脱火星这么一个巨额投资而且回报不是那么直接的对象,每年能为地球同盟节约近万亿元的支出,那些代表该是多么高兴啊!火管会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地球不得对火星收取的专利费征收任何费用。地球同盟同意了。于是,双方握手签字,为出现这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而沾沾自喜。
当时就有精明的学者提出,作为地球同盟的派出机构,火星城市协调与管理委员会,何以能与地球同盟签订协议?其潜台词难道不是承认火管会是与地球同盟平级的政府吗?火星在闹独立吗?此种质疑以猜测为主,没有多少强而有力的证据,在被地球同盟忽略的同时,却被民间广为接受了。因此,当火星的超新科技在地球上大把大把赚取钞票时,成立了好几个以反火星独立为宗旨的非政府组织,反火星独立运动已经蔚然成风。
“这几年,火星与地球摩擦不断。去年摩羯月的时候,有同盟代表提出议案,要向火星征税,再次在火星与地球之间掀起了口水战。现在,又出了游客被击毙的事,地球方面的反应非常激烈。情况不妙啊。”恩诺斯一仰头,把火星啤酒灌进喉咙里。完了,他把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然后恶作剧般地对卢文钊说,“我已经嗅到战争的味道了。”
“战争?”卢文钊品味着这个词,心底忽然感到一阵害怕:就要爆发了吗——碳族与铁族的战争,火星与地球的战争?
又干掉了六大杯啤酒之后,恩诺斯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了。“跟你喝酒真没劲儿。”他站起身来,拍拍卢文钊的肩膀,“火星福利时间到了。慢慢喝,我出去找乐子去了。要不,一块儿去?”
卢文钊知道他说的乐子是什么意思,就挥挥手,让他自己去了。
“不去?那我可自己去啦!以后别怪我没有带你去。”说罢,恩诺斯起身,摇晃着走出了卢文钊的视线。
卢文钊低头看着啤酒杯里的啤酒,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问题:萧菁此刻在干什么?这念头来得毫无征兆。到了火星之后,他也很少,不,是几乎没有想过萧菁。一度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萧菁给遗忘了。然而没有。此刻,倏地想起,就将所有的思念与爱意连根拔起,深入骨髓,痛彻心扉。此刻,萧菁在干什么?她会想我吗?她知道我在想她吗?她在干什么关你屁事啊!她干任何事都不会想到你这个白痴!就算她知道你在想她又有什么用呢?她会感动吗?不会,绝对不会!
卢文钊双手抱住杯子,端起来,如恩诺斯一般,咕嘟咕嘟地把杯子里的啤酒喝了个底朝天。他甚少这么猛地喝酒,所以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清脆的声音。
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咳嗽中的卢文钊忙不迭地伸手示意,让她坐下。等咳嗽停住了,他连忙说:“不好意思,呛着了。”
坐在恩诺斯位置上的陌生女子,圆脸上有一双湛蓝的大眼睛,金黄的直发披在肩上,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裙装。她笑着冲服务生挥挥手,说:“来个新杯子。再给这位先生满上。”
啤酒端过来了,陌生女子伸手接住。她有一双纤细的手。“奥克塔维娅·德鲁吉,你可以就叫我奥克塔维娅。”她说,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文静,文静中又透着干练而不是常见的柔弱,与老板娘玛丽的万种风情截然不同。
“卢文钊。”他看着自己的杯子被服务生灌满。
“我认识你。”奥克塔维娅说,“我订阅了你的节目——《科技现场》。一直喜欢你的主持风格。”
“哦……是吗?”卢文钊好奇地盯着奥克塔维娅。她自称是他的观众,那两千万分之一?私下里,他其实很少和自己的观众打交道,不太清楚订阅他节目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在他节目中通常是以五花八门的虚拟形象出现,有动物,有植物,有自然画面,有神话人物,有影视形象,有科技产品,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造型。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一根硕大的阴茎。按照第一传媒的规定,每10万人共享1个虚拟形象,但观众不会知道自己在与别人共享,只会觉得坐在虚拟剧场听主持人滔滔不绝的那个形象就是自己的……
“你主持的节目,全面、客观、冷静、中立、理性。”
“说得我像个机器人似的。”
“以前说人像机器人,那是在骂人,现在说人像机器人,那可是实实在在地在表扬,”奥克塔维娅莞尔一笑,补充道,“而且,不偏激,又不乏好玩的幽默与个人的思考。最重要的是,每次看你主持节目,我都能看到光滑的绿色曲线在你身边绕来绕去,这些美妙的图案说明你做事非常用心。我喜欢。”
“喜欢就好。”
奥克塔维娅举起了啤酒杯:“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又一杯啤酒下肚,卢文钊觉得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就像漂浮在夏日温热的海水里,有想脱掉一切衣物,畅快游一番的冲动。眼前看到和听到的变得跟平时有所不同,就像是——他琢磨着那个比喻但那个比喻就是害羞一般不肯跳出来——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又美妙的面纱。
“你很喜欢笑啊。”卢文钊说。
“不好吗?”奥克塔维娅又冲服务生挥挥手。
“好,当然好。我喜欢你的笑容。”卢文钊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要醉了。之前我已经喝了四杯,四大杯了。我酒量不行。”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把满满的啤酒杯放到了卢文钊面前。他的胃翻涌着,酒气从口腔和鼻腔里冒出来。他有点儿后悔,刚才就不该和恩诺斯喝酒,一杯都不该喝。
“喜欢我的金发吗?”奥克塔维娅伸手在金发上梳了两下,那灿烂的金发陡然间变成了浅绿色,犹如初春的嫩芽。
这种变色把戏卢文钊不是不知道,但由奥克塔维娅来表演,格外有种——他发现今晚自己一再地词穷,老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看到的一切。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还是见到美女变成弱智了呢?
“更喜欢哪种颜色?”
“说不上来。我都喜欢。”
“那这样吧。”奥克塔维娅再次梳理了头发,一半头发变成了金黄色,另一半保持着浅绿色,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随着看的角度不同,呈现出不同层次的金或者绿。
“哇!”卢文钊故意夸张地惊叹,“我想起那个词了。”
“什么词?”
“形容你的。”
“说来听听。”
“隐秘的性感。”
两个人一起嬉笑起来,好像卢文钊说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
“这个词让我脑子一片橙红。”奥克塔维娅说。
“你这种说法很有意思。还有刚才,你说看到什么绿色的光滑曲线从我的身体里发出。这个,是怎么回事呢?很特别的修辞啊!你是作家吗?甚至是个诗人?”
“干了这杯我就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哟。”
鬼使神差一般,卢文钊再次举起了杯子。或许是那个秘密很诱人,或许是火星生活太孤寂了,或许是先前的酒喝得太多,或许根本就是卢文钊自己想喝醉,总之,他举起了杯子,慢慢地,但终究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当他把杯子放下,努力压抑胃部的翻涌时,他有些意外地发现奥克塔维娅已经放好了杯子,正透过杯子仔细观察自己。“你酒量不错啊。”
奥克塔维娅没回答。“我看到空中有一些彩色线条,从你身上飘出来。这些彩色线条弯弯拐拐,犹如不规则的锯齿,好像是随机生成的。这说明你此刻内心很纠结。”她说。
“我不太明白,说得我好像是发光器——”卢文钊顿了顿,答案一下子跳进了他的脑子里,不由得惊呼起来,“联觉?”
奥克塔维娅微笑着点头。“聪明。”她说,“也有人把它叫作通感。”
卢文钊顿时来了兴致:“联觉有很多种啊,有人是能听到光线,有人是能尝到颜色,有人是能看到重量。你是哪一种啊?”
“最复杂的那一种。”
“这就是你的秘密?”
“我能听到颜色和光线。在我眼里,你现在被玫瑰色的光环笼罩着,说明你想着浪漫的事情。”奥克塔维娅伸手轻轻握住卢文钊的手,“我还能摸到味道。你摸起来就像原味酸奶,再混合了一点点的槐花蜂蜜。”
奥克塔维娅的手指纤细而有力,在卢文钊手背上轻快地滑动着,宛如跳着欢快的拉丁舞。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说得我都饿了。”说着,奥克塔维娅埋下头,咬在卢文钊的食指尖上。
卢文钊猝不及防,差点儿叫出声来。但她的口唇温润,牙齿轻触指尖,片刻即松开,令他心生遗憾,也就没能叫出声来。
“你尝起来黑白分明,爱恨各半。”
“什么意思?”
“想知道吗?服务生,再来两杯。”
后来,卢文钊和奥克塔维娅离开“白银时代”酒吧,在科普瑞茨城到处漫无目的地瞎逛。他们一定走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但后来卢文钊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事情是,就是他曾经抬头,在星空中长时间地搜寻地球。找到没有呢?他记不得了。
后来,卢文钊回新玫瑰旅馆,奥克塔维娅跟着他。“借你的地方洗个澡,一身的酒气,脏死了。”她似乎这样说过,但也可能只是卢文钊的想象。几大杯啤酒似乎对她没什么影响。会说胡话的,应该只有卢文钊自己。
再后来,奥克塔维娅从背后抱住了卢文钊。
不,有一刹那,卢文钊想这样说:这样做不对。可嘴唇翕动着,发不出声音。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想尖叫着逃离,可他的身体却僵直地杵在原地。
奥克塔维娅牵引着他的手,去探索她的峰峦与沟壑。
我有什么好坚持的!卢文钊忽然被点燃了,转过身死命地抱住了奥克塔维娅,就像抱着自己的一生一世。
他深深地沉湎于其中,忘掉了萧菁,忘掉了地球,忘掉了火星,忘掉了碳族和铁族,忘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