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余家嫡女贤淑温雅秀外慧中,朕甚悦,赐婚太子褚师印朝,择日完婚,钦此!”

老太监奸细的嗓音语毕后,松垂的眼睑微微上挑,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下面的某个方向,却不做任何停留,随后动作利落的卷起圣旨,提着衣摆缓步向下走去。

偌大的金殿之中,针落可闻。

龙柱两侧的香鼎,轻烟缕缕,淡淡的檀香随着宫女们手中蒲扇起落阔开。

殿内气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有些体弱的,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个两个的低着头,绕是如此,也依旧扛不住那股骇人的戾气。

然,人群中独独文官之首余太傅一副清清爽爽的神情,他双手交握,双目微眯,嘴角带着一点温和的笑容,如往常一般无二。

他目不斜视的望着正前方,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唯独在老太监读到‘余家嫡女贤淑温雅秀外慧中’这句时,方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宫人们硬底黑靴踏在精贵富丽的金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在众人都在低头偷偷抹汗的功夫,老太监停在了太子面前,弓着背,将那明晃晃的圣旨递了过去。

顺便还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不愧是皇家褚师后代,太子爷这长相真真是俊郎!

褚师印朝不知其他人想法,此刻的他心里纠结万分。

圣意难违,可背后那道目光让他打心底发怵。

他嘴唇紧抿,因为用力甚至有些发白,他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蟒袍边缘,凤眼微缩。

在老太监的注视下,他垂眸看了一眼圣旨,不太起眼的喉结紧张的滚了滚。

昨日才满十七的他,实在不明白父皇的想法,他明知道皇叔的脾气,这不是诚心为难他嘛?

况且那余太傅……

一想到余太傅,褚师印朝不自觉的向右手边看了过去。

眼见着太子殿下分神,老太监赶忙出声提醒:

“太子殿下,接旨吧。”

听到声音,褚师印朝回过神,目光悲悯,彷如上刀山下火海一般,硬着头皮接了圣旨:

“儿臣谢父皇恩典……”

如此,余太傅笑意更甚。

这一瞬之间,殿内气压再降,这次连皇帝都感受到了那股凉意。

果不其然,须臾后,一道身着紫袍官服男子向前一步,动作快到出奇,一把抓住了太子接旨的手腕,也成功制止了他下跪的动作。

男人身高体魄,气势如虹,一头乌黑长发束于玉冠之中,面容与那太子极为相似,却俊美更胜,且成熟稳重,一双狭长丹凤眼中无时无刻流露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戾气。

他单手抓着太子的胳膊,稍一用力,只听那矮他一截的小太子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明黄色圣旨在众目睽睽下掉到地上,铺散开来。

“皇上难不成真是老糊涂了?太子的婚事乃是大事,怎么能随意塞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成婚?”

褚师忌话音一出,整个朝堂大臣再次屏住了气息。

一些新爬上来的官员们更是目瞪口呆,惊掉下巴,心里暗暗惊叹:

这褚师忌当真不要命了!竟然敢这么对皇帝说话!!

而那些老官员们则是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样子,若说别人他们兴许还能跟着凑凑热闹,这褚师忌……

算了算了,只要这把火不烧到他们,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这边不等皇帝开口,那向来好脾气的余太傅就先炸了!

“晋王,你这是何意!这婚乃陛下所赐,成与不成也都是太子抉择,与你何干?”

余太傅朝着褚师忌喊了一嗓子之后,转头‘扑通’一声朝着龙椅方向跪了下去,满脸怒火道:

“皇上……老臣之女向来本分乖巧,晋王他无故辱骂,传出去岂不是毁了我宝儿的闺名?此乃无妄之灾啊!”

他自当官四十余载,这是他第二次发这么大的火气,也不怪他会发火,这褚师忌是当真会点火,大燕国哪个不知道余家掌珠是太傅的命根子?

他十五岁做官,一路顺风顺水,二十六岁便坐到了一品太傅的位置,一坐就是三十年。

如此优秀的他子孙福薄,四十岁才得一女,夫妻俩自然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坐在上位的皇帝捋了把长须,有些为难的看了眼褚师忌的位置。

褚师忌是何人?

他与皇帝是同父同母亲兄弟,从小在皇宫里摸爬滚打,成年后又征战沙场十余年,在场人面上的神情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只不过他不想顺从而已。

所以,在皇帝开口之前,他冷笑一声,目不斜视讥讽道:

“太傅多虑了,就您爱女的闺名用不着本王毁,本来也好听不到哪去。”

晋王冷情无人不知,但谁都没想到他能薄凉到这步田地,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太傅留。

此话一出,后背看热闹的官员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笑声不断。

褚师忌这话还真就不是扒瞎的,说起余太傅家的那位小姐,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堂堂一品官家小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就喜欢往那人堆里扎。

什么酒楼、茶馆、乐坊,就没有那位姑娘不去的,就像晋王所言,那位小姐还真就没什么闺名可言。

而如今又被晋王拎出来当众羞辱,已成为笑柄,姻缘这事算是毁了……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都在这朝堂上呢,今日这事儿之后,谁还敢要这么个满身‘污点’的儿媳妇?

太傅闻言面色更沉:

“晋王……你、你、你放肆!”

眼看老太傅失态,皇帝终于坐不住了,赶忙出声制止: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晋王今日之事你确实不对,等下朝后你留下给太傅陪个罪。”

说着皇帝给下面毫无反应的褚师忌使了个眼色,褚师忌夹着黑眸,薄唇微扬,露出一抹讥笑。却没有再出声。

如此皇帝总算放心,他回过头对太傅安慰道:

“太傅您先起来,你家小女之事朕自有定夺。”

老太傅闻言,也知道不好再闹,知得不情不愿的起身谢恩。

太傅到家时余家内院里正是热闹,正值春暖,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争相斗艳,好不热闹。

余袅袅让丫鬟把靠垫拿到了亭子里,又摆了些昨日宫里赏赐的果子,人靠在软垫上,手里悠哉悠哉的摇着蒲扇,周围姨娘丫鬟围了一圈人伺候。

这些人一个个都使出浑身解数来逗小姐开心,偶尔听她一笑,都跟打了鸡血似得,更来劲儿。

余宰年进来时脸色奇差,然而待听到女儿如黄鹂般悦耳的笑声时,一转头,嘴角又扬了起来,嘴里一边喊着‘乖乖’一边向余袅袅的方向走去。

“我的乖乖,昨日不是还说身体不适,怎么今日就出来吹风了?”

围着余袅袅的姨娘丫鬟们闻声赶紧起身行礼,余宰年却连看都不看,敷衍的挥了挥手,满眼都是自家闺女。

听到父亲的声音,余袅袅把手里的瓜子一扔,清了清手,赶紧起身朝着声音方向提裙迎了过去。

“爹爹您回来了~”

十五六岁年纪的姑娘,正是出落水灵漂亮的时候。

远远望去,一群皮肤暗黄的女人堆里,自家闺女白的晃人,一张鹅蛋脸上,小口嫣红,鼻尖小巧,一双大眼睛也不知是随了谁,目光莹莹,如一汪清泓,虽稚嫩,却同透明亮。

“爹爹今日怎么回来的晚了?母亲准备的饭菜都快凉了。”

余袅袅声音总像撒娇一样,娇滴滴的,让本就将她视为眼珠子的余宰年,更是想掐死那诋毁她的晋王。

他家的闺女跟其他家小姐比简直云泥之别,他都不比容貌,比容貌都算他们欺负人,就性格和讨人欢心这两点,其他人就远远不及。

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臭小子。

一想到以后,老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走宝儿,跟爹爹去吃饭。”

说完父女二人并肩而行,一同进了大堂,他们走后,剩余的人才跟在后面,各自离去。

饭桌上余太傅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他长吁短叹的样子上,余袅袅还是看出了不对劲。

特别是父亲看她的目光,总是透露着一丝悲悯,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饭后丫鬟小秋照例带着披肩跟在余袅袅身后,准备着她遛弯的东西。

正在她准备一件件往自己身上套的时候,余袅袅突然伸手制止:

“不必了,今日不遛了。”

小秋疑惑,抱着披肩问到:

“小姐不是每日都溜几圈消食的吗?可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下午在园子里吹了风着了凉?”

看着小秋越来越担忧的眼神,余袅袅赶紧打断她:

“别瞎想,姑娘我好着呢,就是今天不想遛弯了,父亲下午神情不太对,我去书房看看。”

听了她的话,小秋的心总算揣回了肚子里,没再多问,只给她加了一件衣服后就忙去了。

书房是她经常走的地儿,路熟。

从她房间出来,穿过两道长廊一眨眼就到了,站在书房门口,余袅袅刚要敲门,就听里面传出一声母亲震怒的声音:

“什么?晋王他敢在大殿之上羞辱我儿?还有没有王法了?”

余母的声音刚落下,余太傅又叹气:

“那又如何,皇上已经给了脸面,让人以为晋王已经道歉,我又不好再纠缠……”

他说完,余母再次急急开口:

“那就这么算了?我宝儿的闺名被他毁尽,以后还如何在这京城里立足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