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分甜

苏甜愤怒地睡了过去,却只是短暂地睡了一下,醒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夜色当空,原本悬在空中的月亮早已没入云层中,只悄悄露出弯弯的一角,像一把银色的小钩。

苏甜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头留了一盏昏暗的灯,她开了大灯,一个小时前还满地狼藉的卧室早已被收拾妥当了。

室内还弥漫着些许药水味,面向阳台的窗户被打开了一半通风,她坐在床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阳台处,一片漆黑。

周南不在家。

苏甜走到阳台,看着隔壁一片漆黑的卧室,原本消退下去的糟糕情绪又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害怕周南真的被她骂走了,更怕他在大半夜里瞒着她悄悄去探望徐烟了。

胡思乱想间,客厅铃声冷不丁地响了,苏甜目光从窗台上挪开,敛了神色,去开了门。

来人是谢承运的母亲刘女士。

刘女士和秦女士年纪相差不大,身材微胖,她站在门口,单刀直入地问,“阿承在你们家吗?”

“没有。”苏甜莫名其妙地扶着门把手,大抵是想不明白刘女士怎么会在大晚上来他们家找人。

“臭小子,他出去的时候可是跟我说他是在你们家和周南在一块玩的呀?”刘女士是青城人,说话带点口音,她纳闷极了,又问:“那你家周南在家吗?”

谢承运家在楼下,周南和他从小要好,两人臭味相投,小时候总爱一起闯祸,互相包庇,像今天这样以对方为理由互相扯谎的事从来没少过。

苏甜没打算帮他隐瞒什么,她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他不在家,”见刘女士皱着眉,她问,“您这么晚还找承运哥是有什么着急事吗?”

谢承运和周南性格相近,比周南早上一年大学,又恰逢放暑假,还没到大学开学的时候,晚上出去玩得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十八九岁的少年,又刚刚成年,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苏甜估摸着谢承运指不定又和他的狐朋狗友去酒吧玩了,他们近来似乎爱上了泡酒吧。

“倒也不是什么着急事。”

刘女士见状,只是解释了一番缘故,大约是明天要回老家给谢承运爷爷过60大寿,刚好老谢今晚回来了,临时决定提前回去,谁知道谢承运大晚上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

谢承运老家离絮南市倒也不算远,位于絮南市偏郊区一点的农村里,大概来回一个多小时,搭公交或者打车也能到。

这么寻思着,苏甜道:“实在是联系不上他,要不让他明天自己过去?我帮你们转告一下他。”

刘女士问言,当即点着头感谢道:“那就麻烦你了,让他明天早点回。”看样子是真的没打算等明天带他走了。

目送刘女士离开,苏甜回房坐下,拿起手机给周南拨了个电话,准备问问谢承运的去向。

但电话拨了出去,最后却只来了一句冷冰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请稍候再拨。”

重新拨了几个,依旧没人接。

手机熄了屏,电话没再坚持拨。

苏甜低着头,念起刚才周南对徐烟的百般维护,脑子里难以控制地浮现出他出现在医院和徐烟在一起的画面。

她抿了抿唇,又在列表里把谢承运找出来,不甘心地敲出一句:【承运哥,周南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发送完毕,随即眼睛紧紧盯着看着屏幕,此时此刻,她只想得到一句肯定的:【是。】

但很可惜,苏甜等了许久,对面始终没回信,跟周南一样,失联了,也不知道俩人到底在没在一起。

苏甜心里止不住地烦躁。

她刚才发脾气,卧室被砸得一片狼藉,周南显然替她收拾过,但被砸坏的东西显然没办法马上修好,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课桌上。

苏甜看着眼前被砸成原始零件的战斗机,心烦意乱地重新拾起拼了拼,原本烦躁的心情罕见地平静了下来。

时下最新款的战斗机模型,正是周南最喜欢的玩具,苏甜花了大半个月替他拼好,没成想还没还给他,就被砸坏了。

真是活该!

苏甜一边循着记忆把零件拼起来,一边心里琢磨着到底是把它扔了好叫周南更伤心,还是拼好了还给他。

正当苏甜入神的拼装模型时,陡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秦女士的声音,“甜甜,你睡了吗?”

秦女士话一落,一阵敲门声落下,旋即再次传来秦女士的询问,“我可以进来吗?”

苏甜把模型收好,随手翻开一本书,把笔扔在书上,才跑去开了房门,“周妈妈,有什么事吗?”

秦女士站在门口,苏甜邀她进门。

“周南呢?”秦女士进了门,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周南不在,她皱着眉问:“他不在你这里吗?不是说写作业吗?”

陡然撞上了秦女士质疑的眼神,苏甜不敢说真话,秦女士本来就对周南很不满了,知道他大晚上不见踪影指不定又会生气。

苏甜随口胡扯,“我昨天帮欢欢补课的时候把作业本落在她家了,明天要交,我让他帮我去取了。”

欢欢是楚承欢。

秦女士不疑有他,旋即仔细盘问起了周南近段时间的学习情况和成绩,苏甜认认真真地交代了。

当然,到底是怕秦女士对周南不满找他麻烦,她还稍微修饰了一下,婉转曲折地美化了一下他的形象,好让周南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混。

秦女士也没深究,聊完直接给苏甜递了一张卡,交代道:“我要出差一段时间,你和周南的生活费都在卡里了,你先收着,不够再跟我说。”

“密码是你的生日。”

工作性质的问题,秦女士和老周时常要天南海北地出差,甚至有时候半年都见不着人,苏甜早已习惯了,倒没说什么,只是嘱咐秦女士要多多休息注意安全,同时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和监督周南学习。

两人聊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秦女士就转身出了门,旋即从楼上拿了行旅箱下来。

苏甜本以为她是明天离开,没想到这么着急就走了,她赶紧上前送秦女士,担忧地问:“周妈妈,你要这么晚离开吗?”

“不晚了,去到差不多就天亮了?”秦女士早已换了一身干净利索的商务装,她对苏甜道:“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我送你去楼下吧。”苏甜道。

但没想到开了门却看见了老周,他身边正站在一位年轻男人,正是秦女士的助理。

老周也看到她了,他显然也听到了苏甜的话,他道:“不用送了,我是来接你周妈妈的。”

这次出差,老周和秦女士一起,只是他今晚因为公司的事耽误了点时间,倒是没那么早回家。

秦女士的行李箱落到了助理手上,老周转头对苏甜道:“明天要上学吧,你早点睡,可不要耽误了上课。”

大约真的是时间紧,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只是草草地交代了她几句要照顾好自己,随后就走了。

三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安静的楼道里,只余一片寂静。

独属于夜的寂寥。

关了门,失去人气的客厅里静得吓人,明明一室亮堂堂的,却死气沉沉的。

天边的悬月早已没入云层深处,夜色仿佛要吞噬一切,让人宛若坠入在深渊中,每走一步,都像是万劫不复。

空荡荡的房子,死一般的安静。

苏甜心里无端地升起一阵说不来的不安,仿佛被人掐住了脖颈,窒息地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好像突然回到了父母下葬结束后那个安静的夜里,那夜她回到家,好像忘了父母已然离世了,习惯性地往家里喊一句,“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然而空荡荡的房子,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她好像觉得父母车祸去逝只是一场清醒的噩梦,发了疯似的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从阳台到客厅,从厨房到卧室,慌乱地掀开所有可能藏人的窗帘,哭着喊爸妈。

纵使白天亲眼看着父母的骨灰埋进墓地里,她却始终觉得父母只是在和她开一个玩笑,光着脚在家里跑上跑下,总想找出一点点人气,努力想证明父母还活着。

努力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醒过来,父亲仍然会温厚地问她今天在学校的经历,那时她一定要告诉他周南又惹老师生气了,母亲依然会温柔的和她一同坐在阳台的秋千架上,给她讲一篇新的课文或者一篇新的英语寓言故事。

但最后走进父母冷冰冰的、被收拾好的卧室里时,她仿佛一脚踩进了冰冷的地狱里,终于崩溃不已地哭了起来。

两张黑白的遗像被安安静静地摆放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找个地方挂好,相片里年轻的夫妻温柔地笑着,被装进了相框里,却再也没了温度。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没了父母,也没有了家,像个孤儿一样,到处被人嫌弃,整个世界都像要塌了。

她终于想起来,白天里舅舅和叔父伯父在父母的葬礼上打了一场架,拳脚相加,见了血,都在医院里,没人想起她,所有人都把她遗忘了。

她是自己一个人回的家。

那个夜里,孤苦无依的她安静地躲在家里的角落里,哭得声音都哑了,说不出话来,只能像宝贝一样把两张冰冷的遗像抱进怀里,心却像死了。

后来,有人把她抱在怀里。

从下葬以后就被强硬带回医院的周南不知怎么从医院跑了出来,还穿着病号服,头上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一撮卷毛淘气地从一片雪白的纱布中探出浅棕色的一角,像是雪天里枯黄的野草一样恣意地长着。

周南的状态很不好,几天前,医院几近要宣布他的死讯——他从车祸中侥幸被救下,但脑子被重创,本该和苏甜父母一样死在那场车祸里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能醒过来。

明明知道偷跑出来有多让人担心,但他还是跑了出来,小心翼翼把她抱在怀里,小声对她说,“甜甜,不哭。”

他往日淘气的嘴巴难得的不会说话,说不出好听的话讨她开心,和她一起沉默地对着遗像守了一夜。

苏甜记不住那天晚上他说过什么了,只是觉得,有人这样陪着她,和她一样难过,她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常人很难get到甜甜情绪崩溃的点。

高敏感型人格,随时随地准备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