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呃,陈老师,你昨晚真?的去拜四面佛了?”

次日在片场,拍戏的间隙,张喆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松虞。

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是啊,折腾到好晚才回来。”

“辛苦了老师,白天拍戏,晚上竟然还大老远跑去寺庙,那地方过去得好久吧?”张喆一脸同情,转头叫助理去泡一杯咖啡,但过了一会儿,却又一脸期期艾艾地说,“陈老师,下次你如果?要再去,能不能再叫我一起?”

松虞笑了笑:“好。但最近应该不会了。”

张喆:“那是那是,拜多了就不灵了嘛!”

松虞并没有?说的是,自己直到最后,还是没有?真?正参拜那座四面佛。

尽管它看?起来的确如此宏伟,如此慈悲,凌驾于众生之?上。

但每每看到这样超然于人的存在,她反而会产生一点莫名的叛逆:

求人还是不如求己。

她从来不愿意将命运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无论对方是谁。

后来他们从寺庙离开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他们在守庙人暧昧的目光里坐车下山,天光照着浅蓝的天空,浓墨重彩的云层,像是一副山水画。

池晏将松虞送回酒店。但他甚至没有?下飞行器,就披着一身露水,匆匆离去。他总是很忙。

她甚至不知道,既然他是个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陪自己走一趟寺庙——难不成是他借机也要去拜一拜吗?

这一夜似真似幻,好像只是一场点了沉香的梦。

但直到最后,松虞也没有能成功地试探出池晏的态度: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暧昧不明的话,关于基因,又究竟猜到了多少。

尽管她并不觉得他能够查到真相:当?年胡主任带自己参观检测中心的实验室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过,那是他们唯一的核心数据库,是整座实验室的中枢大脑。储存在其中的信息,无法复制,更无法修复。

就在此时,身边之?人的吵吵闹闹,又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这场戏已经拍完了。恰好有?一大群人围起来,正在看监视器里的回放。

他们还在海边。海风送来了咸湿的空气,场面也相当活跃。一个配角演员在大喊:“你们都看到我这里的细节设计了吗?!”

旁边另一个人嘲笑他:“打个架而已,还要什?么?设计?”

松虞远远听着,不禁也露出一丝微笑。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生活。只有片场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张喆刚才被人叫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过来,手中拿着剧本,一脸为难地小声道:“陈老师,突然有个状况。”

两人走远几步,站到了一块大石头背后的僻静处。

松虞:“怎么了?”

张喆:“下一场戏也是出海戏,但是那个演员临时出了点……事故,今天赶不过来了。”

松虞微微蹙眉:“事故?”

张喆:“是,交通意外,现在人躺在医院里。”

他说到这里,神情不禁又有?些微妙:陈老师刚去拜了佛,剧组竟然又有人出事,看?到这传闻中的四面佛,也不怎么灵验嘛。

但松虞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人没事就好。”她不假思索地说,“你以剧组的名义,帮他把?医药费付了吧。”

张喆一怔,接着心头一暖:“好的,陈老师。”

实话说,当?他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也只是怕会影响今日的拍摄计划,根本没太关心那个演员会如何。

但他没想到,都这样了,陈老师竟然还是将演员的安全放在了第一位。

片刻之后,他又犹豫地问道:“那这场戏,要不我们往后放一放?”

松虞低头看?了看?剧本:“不必,换个人就好。”

张喆:“但那是个动作特技演员,他要演的是场跳海戏……”

她心念一动,突然转过头。

傅奇还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盯着自己。

于是她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立刻过来了。

“你会游泳吗?”她问。

傅奇立刻答:“会。”

“那很好。”她将剧本扔进他怀里,“下面这场戏,你来演吧。”

傅奇一愣,但又想到池先生的一大帮手下都在这剧组里干活,于是惯性答了个“是”,才低下头看剧本。

他僵住了。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外景:海滩日】

【手下甲站在悬崖边,与沈妄撕打一番后坠海,被摔得粉身碎骨。】

他抬起头:“陈小姐,这……”

松虞似笑非笑地说:“放心,我会让人给你买保险。”

傅奇:“……”

看?着这短短一行字,他只觉得自己未必还有?命赚那点保险钱。

而松虞低头,附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就当是我送你的谢礼。”

她想,之?前究竟是谁向池晏通风报信,拍下了她和江左的照片,答案显而易见。

她可以允许自己的身边有?一只眼睛。但傅奇这样做,越界了。

*

松虞在片场是出了名的喜欢“保一条”。

即使表演完美,摄影完美,打光完美,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劝说演员再多即兴演几条。

所以那天傅奇一共跳了十一次崖。

尽管动作特技组给他做了充分的安全措施——以现在的电影技术水平,演员已经很少会因为拍动作戏而出事。

但次次都是真跳。

就好像在玩蹦极,明知道只是在玩极限运动,照样会心悸,会腿软。

等到松虞终于说出“收工”二字的时候,傅奇只觉得自己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终于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日光。

他浑身湿透了,甚至没有?力气去拆绑在身上的安全装置,只能僵立在原地,任人摆布。像一块在水里泡发了的木桩。

松虞慢慢走过来,对他说:“辛苦了,刚才你表现很不错,考虑以后转型做特技演员吗?”

傅奇头皮一僵:“……不必了。”

她笑了笑:“也是,你一向最忠心耿耿。”又很亲切地说,“今天你帮了我大忙,别忘记让你老板给你发奖金。”

傅奇低下头:“不敢当。”

过了一会儿,松虞又淡淡道:“我知道你只是拿钱做事,夹在中间也很难办。但有?些事情,要知道分寸。”

傅奇不敢说话。

他已经明白陈小姐其实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潮湿的海风吹着他的后背,粘稠的泥沙还沾了满身,整个人都有股海腥味。

而他一看?到松虞的脸,就想到自己刚才受的罪:高空坠体时鼓胀的风,和落海时狂暴的海浪,一遍遍拍打他,冲刷他。

即使她说话时的语气根本不重,他也从中听到了明明白白的压迫感。

雷霆万钧,都隐于无声之中。

她和池先生好像越来越像了。

*

过了几天,发布会如期而至。

剧组的人都被震慑住了。没人想到这场临时活动,竟然会被布置得如此隆重。

尽管地点就在他们下榻酒店里的宴会厅,但不同?于寻常发布会,它被布置成一场极尽奢华的酒会。不仅安保极严,还请了专业的转播团队。

媒体签到的席位上,摆满了精致的伴手礼和极其丰厚的车马费。

松虞听到有路过的工作人员咋舌;“这也太大方了吧。”

另一个人道:“是呀,现在电影营销的主力都转到了线上,很少见到有人舍得给媒体砸钱了。”

“我们剧组可真壕!”

但松虞只是漠然地勾了勾唇。

池晏当然不差钱——他存心要向世界展示一袭华丽的袍子。

可惜她已经看到里面爬满的虱子。

她独自回到后台休息室,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

看?清楚来人,松虞不禁微微一怔。

竟然是江左。

他精心打扮过,妆容精致,不复平日在片场的颓唐,简直像只花蝴蝶。一身挺刮的高定西装,内衬却是若隐若现的蕾丝衬衫。表面含蓄,实则勾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为什么?曾经有?那样多的粉丝。

或许这正是演员和偶像的区别:一个真正的演员,只有在电影镜头里,才最能大放光彩;但江左这样的年轻偶像,却更懂得如何将日常生活变成舞台,随时随地释放荷尔蒙。

但美色在前,她只是皱眉道:“我不是让你今天不要来了吗?”

江左一脸懵懂地指了指身后:“是你的助理让我来的。我还临时买了一套西装呢。”

傅奇站在他身后。

松虞冷笑一声:“他不是我的助理。”

江左:“啊?”

“我身边没有这样阳奉阴违的人。”

松虞顿了顿,又继续道:“江左,你回去吧。”

江左:“呃……”

松虞:“我不让你来,就是不想让你这么?快站到媒体面前。你知道他们会问你什?么?吗?”

花蝴蝶的脸顿时灰了下来,两瓣嘴唇碰了碰:“他们会问……”

“他们会把?你撕碎。”松虞简明扼要地说。

“明白了,我不去了。”他瑟缩地说,转身要走,却被拦在了门口。

傅奇还堵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堵山。

“陈老师,这……”江左懵了。

松虞平静地问傅奇:“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傅奇微微低头:“这是先生的意思。”

她扯了扯唇;“看?来你是跳海还没有跳够。”

但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在这件事上,池晏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向蛮横,不择手段,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于是她拿出手机,直接给池晏打了电话。

立刻就接通了。

“让你的人滚。”松虞说。

池晏微笑:“之?前还没有出够气?”

他果?然已经知道前几天,她借机给过傅奇下马威。

“拿他出气有?什?么?用?”松虞冷笑着,故意道,“我一向不喜欢为难下面的人。”

傅奇低垂的头似乎微微一僵。

松虞一向对他很不错,这时在气头上,用“下面的人”来称呼他,或许对他是个打击。

“你这样说,傅奇要伤心了。”

“我就是说给他听的。”她漠然道。

“陈小姐真?狠心。”

“别绕圈子。”松虞皱眉,直言不讳地说,“江左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发布会上。”

“是吗?”池晏轻描淡写地笑道,“可是今天那么多人都是为他而来,如果?主角不出现,岂不是很扫兴?”

“那就让他们一起滚。发布会也不必开了。”她断然道。

“如果?我非要呢?”

他低低地笑出来。

居高临下的,凉薄的笑声。莫名让松虞想到海风吹拂的风铃,挂在房檐上一摇一晃。

松虞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江左。

他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并没有在刻意听她讲电话。察觉到松虞的视线,很可爱地对她眨了眨眼。

江左的戏份已经接近杀青,而他也慢慢从那桩丑闻里恢复过来。

但一旦他站出去,面对那群记者,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于是松虞深吸一口气,忽然咬咬牙,下定决心。

她平静地说:“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会送给所有?媒体——一个更爆炸的新闻。”

电话那端似乎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干巴巴地补充道。

池晏的声音仍然很轻:“你确定?要为了这样一个小偶像……”

她打断了他;“我说过,他是我的演员。”

“今天就算不是他,是剧组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照样会这样做。”松虞的声线很稳,握住手机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因为我是导演,我要对他们负责。”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用芯片来威胁池晏的这一天。

旧事重提,这才是他们之间的最丑陋、最危险的秘密。她很清楚,它从来没有?翻篇过。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那个微妙的平衡。

但是突然之间,她亲自打破了它。

因为她不能再允许他这样伤害自己的剧组。

或许问题也并不仅仅在于江左。真?正危险的,是池晏,是他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控制欲。

他的蛛网,在一点点地向她收紧——

而她已经感到喘不过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池晏轻笑一声:“那你最好做好准备。”

这轻描淡写的一笑里,仿佛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翻滚的乱云,瞬间将松虞拉回到密不透风的黑夜。

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池晏这样阴沉的声音。

就在昨夜,在那燃着焚香的寺庙里,松虞还依稀能够从那只落在自己头顶的花束里,感受到某种难言的脉脉温情。

但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一次降回到了冰点。

她是猎物。

而他仿佛也变回那个无情的、残忍的捕猎者。

但松虞只是淡淡道:“我拭目以待。”

*

发布会在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对于媒体来说,这本来就是一部充满噱头的新作。

黑帮题材。女神尤应梦婚后复出首作。导演陈松虞,一度风头正健,却也沉寂了足足两年。

然而这一切的神秘光环,都被近来江左所爆出的那条爆炸性新闻所掩盖了——

所以当他们看到,发布会的主创席位上,竟然根本没有?出现江左的身影时,所有?人都难掩失望。像是嗷嗷待哺的秃鹫,却没找到筵席上的腐肉。

来的人是导演陈松虞,男主角杨倚川和女主角尤应梦。

或者是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与打击,最开始的几个提问,始终都不温不火。

记者分别问了几位主创关于电影剧情、角色和演员配合的问题。当?然在这过程中,不断有人旁敲侧击,想要打探几句关于江左的事。

这些问题都被松虞和尤应梦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尽管尤应梦是在发布会开始前一秒才姗姗来迟,但她和松虞却意外表现得很有?默契。

两人时不时会交换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两位大美人对视,一个妩媚,一个知性。这画面赏心悦目,也值得谋杀许多菲林。

这样一来,发布会始终在一种微妙而平稳的气氛里进行着。

直到一名男记者突然站了起来。

他脸上毫无笑意,咄咄逼人地望着松虞,连珠炮一般地问道:

“陈导演,不久之?前,德丛影业老总李丛被爆出性骚扰丑闻,而您曾与李丛共事多年。为什么?您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频里?可否向我们解释一下,您和李丛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时之间,全场的气氛为之一变。

记者们表面波澜不惊,实则都竖起了耳朵,在手中的AI速记里迅速地划下了重点符号,内心也极其兴奋:

他们知道,这场发布会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与此同?时,宴会厅二楼的导播间里,一名工作人员被这突然的发难,惊得满头大汗。

他立刻问:“先生,我们要将直播信号切掉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人身后,似笑非笑。

池晏本来就是专程为了松虞而来,为此还推了不少工作。

但他并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并非陈小姐,而是她在电话里那一番毫不念旧情的威胁: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只他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松虞,突然感受到这一幕的某种隐喻性——第一次见面时,同?样是他站在二楼,而她在一楼。

于是此刻的他,只是俯视着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慢慢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不用。”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跑了。本文绝对HE,我是头号粉头。

看到评论区很多朋友cue基因报告,想要解释一下,暂时池晏还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一个原本深深相信基因的人,却背离自己的意志,无条件地爱上另一个人,不觉得这很好磕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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