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虞站在倾盆大雨里,脸色难看得可怕,整个人都像是透明的,要融化在雨里。
“怎么了?”池晏皱眉道。
他撑着黑伞向前几?步。
伞面的巨大阴影,再?一?次笼罩了松虞的脸。
近距离看,她的脸苍白发青,唇无血色,直愣愣地凝视着他,嘴唇冷得微微颤动,像一只冻得失去灵魂的木偶。
池晏扯了扯唇角,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都说他没死了。放心,电影还没拍,我?不?会?在片场见血。”
“片场”二字,仿佛终于唤醒了面前的游魂。
松虞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里出现几?分清明。
是的。片场。
她想,无论池晏是谁,跟她是什么?关系,这部电影总要拍下去的。
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力气。
“我?没事。”松虞低声道,声音很哑,“就是在雨里淋了太久,有点着凉。”
“我?让人叫医生。”池晏说。
“不?,我?回酒店睡一觉就好了。”她坚持道。
“随你。”
池晏撑着伞,两人慢慢往飞行器的方向走。
他看松虞脚步摇摇欲坠,几?次都直愣愣地踩进了水滩里,又想扶她一?把。
手将将伸出来,被她立刻躲开了。
他不?禁露出个嘲讽的笑,在她身后道:“这么?怕我?吗?”
松虞一?僵,背影单薄得像被狂风吹乱的残枝。
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
池晏神情更冷。
走到飞行器旁边的时候,他派给松虞的那位助理突然出现了。
年轻人仍然面无表情,只字未发,却“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像是极速碾过马路的旧轮胎,掀起了满地水花。
松虞一?怔:“你叫他来做什么??”
池晏却根本看也不?看他,反而神情自若地对她说:“先上?去。”
他替她开了飞行器的门。
但松虞也置若罔闻,仍然站在原地,平静地对助理说:“你先起来,傅奇。”
池晏在一旁冷笑道:“陈小姐对他倒是肯好好说话了。”
说着他就猛地伸手,将松虞横抱起来,径直抱上了飞行器。
她吃了一?惊,在他臂弯里奋力挣扎:“池晏,你做什么?!”
然而她像只湿漉漉的金鱼,被他的大手轻轻一?按,就完全压制住了。
池晏只是微微一笑:“你叫我的名字很?好听,再?多叫两声。”
松虞:“……”
她立刻紧紧地抿住唇,不?肯再发出声音。
他却根本不以为意。
仿若无意地,池晏滚烫的手指,轻轻抚摸她单薄的脊背,如同滑过了闪闪发亮的鳞片。
被他碰过的皮肤,都像病变一?般,腾腾地燃烧了起来。她头皮发麻,更不敢再作任何挣扎。
池晏低低地笑出声来,仿佛无形中被取悦,
终于大发慈悲地将她放下来。
而松虞湿漉漉的后背,立刻让飞行器的座椅上?出现深深水痕,正如她紊乱的内心。
“你知道该怎么做。”他又转身对跪着的助理傅奇说。
于是松虞坐在飞行器里,眼睁睁地看着傅奇维持艰难的跪姿,一?步步地挪动膝盖,朝自己挪过来。
“陈小姐,对不起!”他高声道。
声音太大,防弹玻璃都为之一?震。
他扭头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显然是下了死力气,接连几?巴掌下去,脸颊已经高高肿起。
“够了。不?是你的错。”
松虞试图打开玻璃窗,但它根本纹丝不?动。
而傅奇仍然在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脸。他的嘴角已经在往外渗血,却仍然面无表情地跪在暴雨里。
她立刻明白过来:傅奇并不会?听自己的话,从头到尾,他的主人都另有其人。
这是池晏故意在拿旁人敲打她。
她心一?冷,气性又上来,偏偏不肯去找池晏。
反而整个人凑近到窗边,双手抓着玻璃的边缘,自虐一?般,用力地拍打。
“啪。啪。啪。”
手指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凄风冷雨从缝隙里渗透进来,要入侵她的世界。
直到身后一双大手,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肩膀。
猝不?及防。
池晏的手掌如此灼烫,立刻烫得松虞整个人一惊,几?乎想要跳起来。但瘦削的肩,在他掌中像盈盈一?握的透明蝶翼,根本无处可逃。
“放开我?。”她冷冷地说。
池晏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松虞:“你化名太多,不?知该从哪一个叫起。”
他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原本停下的手却又开始用力,继续将她往后拉,直到……她整个人都要倒进他怀里。
他故意凑近在她耳边:“窗边冷。别再着凉。”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后颈。松虞的身体几?乎要碰到对方宽阔的胸膛。
她觉得自己像一张快要化成水的纸,湿漉漉地滴着水,却被迫靠近了一?团摧枯拉朽的火。
她极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镇定:“那你让傅奇停下,我?们现在就回去。”
“不?急。”他淡淡道,“他没保护好你,应该受罚。”
“我?说了,不?关他的事。”
池晏嗤笑一?声。
突然手上?又用力,硬生生地将她整个人转了一?圈——
两人险些撞到,松虞又强行被他扣住了下颌,硬生生抬起脸。
四目相对。
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太近。
池晏说:“不?关他的事?那关谁的事,我?吗?”
昏暗的光线里,这张英俊的脸依然如此清晰。她一寸寸看清他突出的喉结,锋利的下颌,和……桀骜的眉眼。
他危险的目光令松虞呼吸一滞。
她再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他冷酷,野蛮,凶恶,又不?择手段。剥开那层英俊不?羁的皮,根本只能看到一颗黑的心。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颗黑透了的心,跟她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某种微妙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她失去了与池晏继续僵持的力气。
松虞侧过头去,躲开池晏的视线,轻声道:“抱歉。是我自己太莽撞,忘了这里是贫民窟。”
“……以后我会?记得带着他。”
池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截雪白的后颈,微微一?笑。
他轻描淡写地对傅奇摆了个手势。
对方立刻停下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而松虞终于听到机器的发动声音。飞行器缓缓升了起来。
傅奇慢慢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但他仍然站在原地,缓慢地对着他们的方向,鞠了一?躬。
她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乏力,恨不得立刻瘫到座椅上?。
却又听到池晏那低沉的嗓音又响起来。
“不?必道歉。”他在自己头顶含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做事的风格,只是来日方长,你总要习惯。”
松虞一?怔。
而他已经低下头来,在自己耳边低声道:“陈小姐,Weletomyworld.”
她的身体彻底僵住。
像只被扯烂的布偶,豁了个巨大的口子。冷风呼呼地灌进去,雪白的棉絮直往外飘。她的视线里模糊一?片,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
直到回到酒店,跌跌撞撞地扑进了浴缸里,松虞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那一瞬间,一?身寒气、污浊和恐惧,都被热水给洗去了。
她重获新生。
无意识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色。试图让大脑短暂放空,不?去回忆那些烦心事。
天色渐暗。贫民窟的夜永远是暗无天日。星星点点的一?点灯火,掩饰在破旧屋檐和狭窄窗户之间。有多少人就蜗居在这里,终日与垃圾、暴力和咒骂为邻。
这是松虞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但她却即将生活在此,不?得不?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于是池晏那张英俊的脸,和他临别时的那句话,又被迫涌上?了心头——根本赶不?走,也逃不?掉。
松虞不?禁慢慢地把玩起他送给自己的那只百达翡丽手表。
沾满湿气的葱白手指,一?寸寸滑过名贵的星空表盘。
她心想,今天自己明明一个人在贫民窟里乱逛,道路又错综复杂,连傅奇都没反应过来……
池晏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她?
只有一?个可能的答案。
他在监控她。
而松虞找遍了自己全身,最可疑的物件,只能是这块手表。
这样一来,上?一?次她回公司去找李丛之后,为什么?池晏能够第一时间给她电话,当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她不禁冷笑一?声。
算无遗策。
池晏还真是这样一个人。连一?只小小的手表,都要利用到极致——
他曾用这块手表撬开了杨倚川的嘴,在李丛面前宣示对她的主权。
但松虞没想到,这甚至还是他装在自己身上的眼睛。
心中的忿恨,勾得手指一?松。
“扑通”一?声。
百达翡丽落进浴缸里,在蒸腾的水汽之中,倒影涟漪,圈圈晕开。星空和钻石,都被彻底浸透,沉下去。
过了一?会?儿,纤细的手腕又慢慢沉进水底,像打捞水中月一?般,将那只手表捡回来。
“呵。”
指针还在正常地运转。
根本没有用。
这只手表不会?轻易被热水烫坏,就像她陈松虞……
也不?可能随随便便逃出池晏的掌心。
她真希望他们之间的匹配度也是假的,也是基因检测中心的误判,或者捏造的谎言。
就像尤应梦和荣吕那样。
可是,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身体的反应,是基因的羁绊……
根本一目了然。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池晏知道这一?切。宁愿是死,她也要保守这个关于基因的秘密。
——那么他会?知道吗?
这个尖锐的问题骤然划过她的心头。
不?会?的,绝无可能。松虞心想。报告删了就是删了,绝对没可能修复。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
那一夜松虞当然没有睡好。
她辗转反侧,做了无数个噩梦。
时而看到池晏在摇曳的篝火里凝视自己,时而又看到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拳击台上,目光危险,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最后是在狭窄的飞行器里,他在她头顶俯身望她。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梦境却是诚实的——
那一刻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什么?。
同样的困惑和……被吸引,像迷路的磁铁,像未划着的火柴,隔着迷蒙的夜色,凝结在对望的瞳孔里。
他的低沉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响起——Weletomyworld,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被卷进那个危险的世界……卷进他的漩涡里。
可是,她已经身在其中,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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