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与达莉娅赶到那个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没有杨禁,也没有时一羲,房间里漆黑一片,地上全是不明的液体,天花板上露了一个大洞,一直通向顶层,断裂的水管在滋滋冒水。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了下来,准确无误的抵达了这个房间。
他们没有听到任何除了楼体被撞击之外的声音,人就这么在他们眼前凭空消失了?
“这……”达莉娅不敢置信。
孟蝶启用了备用电路,好半天之后才连接到封盲那边。封盲显然也很意外,他的地盘有一套自供发电系统,功率维持在低能耗状态,两边都断断续续的。
“发生了什么?”封盲问,“天上掉下来了什么东西?”
孟蝶说:“不知道是什么,羲仔和杨禁都不见了。不……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见鬼!”封盲狠狠地砸向了桌子。
“我们得回去了,估计马上又有大批记者和救援赶来了。”孟蝶向封盲通报了现在的情况,关掉通讯之后,她和达莉娅在这里做最后的巡视。他们打着手电扫了一圈,发现有一个一人高的培养皿一样的空间,但是没有任何保护罩,空荡荡的。孟蝶走上前,发现了掉落在地上的几根管子。
管子的头部是长针,上面还有一些血迹。孟蝶小心翼翼地将长针取下来收好,对达莉娅说:“我们走。”
达莉娅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人类收拾因为自然环境和人为破坏导致环境恶化的烂摊子至少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低潮纪元险些对地球环境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无论后期用多少科技的手段弥补,创伤的恢复总需要时间,而且疤痕是不会轻易消退的。
但人类之所以能够成为高级文明,是他们在想到彻底根治的办法前找到了相对完美的替代方案。
这就是人为干预的手段,风雨雷电都可以通过人为手段去控制,水可以分解制造,土地可以通过其他成分模拟取代,只要是物质世界中存在的,就可以通过其他物质去替代或者优化。
唯一不可控的天空也经过不断地努力被攻克了下来。人们在大气层中释放了一层薄薄的气体,这种气体不与任何已存在的气体发生反应,它的每一个最小单位都具有一定的电磁反应,可以通过地面控制释放不同的能量。
在白天,它们构建了湛蓝的天空,白云仿佛梦境中一样柔软。在夜里,则是深邃的星空,连银河仿佛都尽收眼底。
那些曾经只有在极为特定环境下才能欣赏到的壮阔景色,如今成为了每个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科技的发达往往与昂贵的造价密不可分,蓝天的纯净与星空的绚烂象征着一个城市的富有程度。富有是层华丽的外衣,在那些贫穷的地方,人们仍旧与最赤裸的自然环境相依为命。
时一羲从小生活在春明市。这里虽然叫“春明”,却跟春天的明媚光景没什么太大关系。这个小城在亚洲版图的东方,在古代曾是孕育出无数伟大文明的雄伟都市,但是在进入到低潮纪元前期,它就因为严重的荒漠化,失去了曾经的荣耀。
这里春天风沙很大,只有短暂的一两个星期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很快就会进入到闷热的夏天。夏天好像很漫长,但是一眨眼就直接蹦到了冬天,又干又冷。
听上去是并不是一个适合人类生存居住的地方,环境不好,城市人口密度不大,天空一直维持着低能耗状态,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能看到美丽的景色。
有能力的人都会离开这里,但是时一羲却很喜欢这个小城,因为这是他最爱的爸爸妈妈选择的地方。
爸爸妈妈并不是春明市人,听爸爸说,两个人是在怀着时一羲的时候因为工作关系举家搬迁到了这里。爸爸是天文局的普通科员,妈妈是小学老师。在那些天气好的晚上,爸爸会给他讲很多星星的故事,而妈妈会在做好晚饭之后叫他们回家吃饭。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一羲从小孩成长成少年。那些故事他大多没有记住,爸爸却不恼火,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讲给他。时一羲很乖,即便是青春期也没有任何叛逆的举动,爸爸讲一次,他就认真地听一次。
哪一颗星星是哪一年被发现的,它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故事,它在宇宙形成的长河中度过了多少寂静无声的岁月。
爸爸常说,如果你心中有无法化解的烦恼,那么就抬头看一看星空,跟浩瀚宇宙比起来,人类就像蚂蚁一样渺小,蚂蚁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呀,根本什么都不是。
可是时一羲分明记得,上学时老师曾无比自豪地说,人是伟大的,因为人缔造了文明奇迹,征服了自然也征服了宇宙。
人呀,无所不能。
时一羲第一次看到绚烂的星空,是来到怒风学院之后,但那时他远没有那么多概念,心中也没有烦恼忧愁。星空于他而言,只是人类文明的美丽缩影。
回溯十八年的人生,他好像就是这样没有情绪地走来,一直到认识了杨禁。
“城市供电系统修复完毕,三二一,启动。”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是个男人,听上去很年轻,可能跟自己差不了几岁。时一羲微微睁开眼睛,周围有各种暗色的光,他根本分辨不出来自己在哪儿。
他是在做梦么?
“这个供电系统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啊?又繁琐又累赘,应急差还难修。”那个男人抱怨说,“可算修好了,我可不想制造什么大新闻。”
时一羲稍微歪了一下头,看到了一种奇异的景色。那个说话的男人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手里夹着一根烟。他面前有一个巨大的光屏,上面又被细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在他手下飞快操作的是一个类似于工作台的装置。这东西跟时一羲过去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因为它从屏幕到控制台是没有实物的,全是靠类似光的东西交织组成,还能通过光看到后面的东西,但完全看不到光是从哪儿来的。
“你醒啦?”格子衫扭头发现了他,把烟一掐,面带微笑地走过来,“羲仔。”
“你……你是谁……”时一羲艰难地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我不认识你,你认识我?”
格子衫摇摇头:“我也是刚刚认识的你。”紧接着,他颇有兴趣地朝时一羲凑了凑,问,“你跟杨禁是什么关系?”
“杨禁?”时一羲反应了一下,立刻问,“他在哪儿?”
“他恢复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问题不大。”格子衫回答。
时一羲问:“那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读取了你的记忆。”格子衫对于自己窥探别人隐私这件事非常坦然,他手一指,旁边一个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画面正是时一羲脑子里的记忆内容,一直到他醒来位置,内容也刚刚好播完。
怪不得他会在昏迷中回溯自己的前半生经历,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清晰。
忽然旁边一声狗叫,一个身形细长的中型犬跑了过来。它撒欢儿似的蹭了蹭格子衫的腿,绕着它转圈。
“好啦,别闹了。”格子衫宠溺地说,“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回头叫爸爸给你弄,听话。”
狗好像有点失望,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格子衫口中的那个“爸爸”站在远处,好像刚刚回来的样子。时一羲看过去,那个男人穿着整齐
的西装,逆着光,但仍旧能够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他慢悠悠地走过来,那张脸才从光影中逐渐清晰。
冷峻不凡,完美得没有一丁点瑕疵,时一羲心中一跳,想起了第一次见杨禁时的心情。
跟现在一模一样,仿佛见到了完美的神一样。
这个男人跟杨禁有着极为相似的气场,就连眉宇间的一丝微小的神态都很相像。不同的是,杨禁没有这个人这般看上去不近人情。
这到底都是什么人?
西装男弯腰摸了摸围着他撒花的狗,直起身来对格子衫说:“你又在抽烟?”
格子衫像是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一样,无措又有点想狡辩地回答:“这不是工作太麻烦么?我好长时间没有碰过这种低端的东西了,手生。”
西装男看了看时间,说:“你花了一个小时才修好。”
格子衫说:“我已经尽力了啊,换做别的人能不能修好还两说呢?恐怕整个城市都要废弃吧。哎呀,他们就是喜欢搞这些续航能力差的系统出来,一点都不想一想更新优化的事情。诶,你那边怎么样?外面有没有什么情况?”
“还好。”西装男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稍微瞥眼看向了时一羲,问格子衫:“他要怎么处理掉?”
格子衫赶紧把西装男拽到了一边儿,踮起脚尖凑到西装男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西装男微微皱眉,然后问:“是么?”
格子衫用力点头。
“那好吧。”西装男说,“就听你的吧。”
时一羲还是坐在那里,他对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内容一点都不好奇,他从睁眼到现在只有两个问题想问。他们是谁?杨禁在哪儿?至于他自己目前的境况,反正身体没什么异样也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剩下的,他并不在意。
格子衫又走了过来,问道:“你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一羲摇头。格子衫背后的那个男人站得笔直,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穿过格子衫看向了时一羲,一羲也稍微歪头看向对方。
“我们到的时候那个房间里只有你和杨禁了。”西装男开口说话,“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时一羲说,“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就被泡在那个大玻璃罐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西装男说:“没有玻璃。”
格子衫说:“玻璃被他分解了,他自己可能短时间内回忆不起来,但是他的大脑里确实存储了这个片段。”
一旁的屏幕上再度播放起了时一羲大脑里的内容。
他冲破了大门,一眼就看到了杨禁。杨禁脖颈后的管子在源源不断的向外输送着血液,而他被浸泡在液体里的赤裸的身体变得极为苍白,身上的血管隐隐突出,泛着青色。时一羲有预感,杨禁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他的双手贴在玻璃上,眼睛盯着里面的杨禁,下一秒,玻璃神奇的消失了,里面的液体涌了出来,杨禁的身体向外倾倒。时一羲没有接住他,两个人都跌落在了地上。
“你……”时一羲赶忙将杨禁脖子后面的管子拔掉,他的手有点抖,不敢触碰杨禁的身体。
紧接着,画面呲呲扭曲,什么都没有了。
时一羲问:“然后你们就来了?”
“差不多吧。”格子衫说,“刚抵达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太适应,那个能量密度简直了,直接把供电系统都摧毁了,不过好像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不是你们做的么?”时一羲继续问。
“我们?”格子衫笑道,“我们只是着陆而已,又不是来毁灭城市的,为什么要弄坏供电系统?你没看到我还在辛辛苦苦地维修么?”
“着陆?”时一羲思考,说,“你们从哪儿来?”
格子衫竖起一只手,向上指了指。
时一羲问:“空军?”
格子衫说:“不是。”
时一羲继续想,隐约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答案,随即否定说:“不可能的。”
“爱信不信。”格子衫说,“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他虽然窥探了时一羲的记忆,但了解完重要信息之后,剩下的也是走马观花。“你跟杨禁是什么关系?”他重复了一遍自己最开始的问题。
“他以前是我的老师。”时一羲如实回答,“现在……现在是同伴吧。嗯,应该是。”
格子衫纳闷儿:“就这些?”
时一羲反问:“不然呢?”
格子衫沉默。
“我想见他。”时一羲提出要求。
格子衫回头看了看西装男,西装男点头。格子衫这才走到了屏幕前,不知道操作了什么,原本的一面墙顿时消失,杨禁躺在里面。
时一羲下床,走路还有点不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了。
“不用着急,他还没醒呢……”格子衫无奈地说。
“让他去吧。”西装男站在格子衫身边低声说。
时一羲站在床前,杨禁平躺着,双目紧闭,皮肤苍白。不过比起之前,身上的青筋已经消减下去了许多。
“他失血太多了,身体里还有一些奇怪的药物没有代谢掉。”格子衫走了过来,“他年纪太小了,还没有那么强大的修复能力,恢复的要慢一些。保守估计等他回满血至少还得需要十个小时。”
“什么?”时一羲惊讶地问。杨禁都二十八了绝对不可能用“年纪小”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而且他的修复能力还不够大么?生命力还不够顽强么?
这两个人口中的所谓的“强大”到底是什么标准?
杨禁的眼皮忽然动了动,似乎有了苏醒的痕迹,他睁开眼,猛得咳嗽了一声,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时一羲赶紧过去帮他擦掉,问:“你怎么样?”杨禁没有回答,只是抓住了时一羲的手。
“不是吧……”格子衫有点意外,刚刚还说需要十个小时才能复原,结果杨禁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原地复活,打脸来得太过突然了,叫他有点尴尬。
“官锦城……还活着。”杨禁说话很吃力,但还是在用力说,“他跑了,很危险……”
“我知道。”时一羲说,“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
杨禁有气无力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了时一羲背后的两个人。时一羲说:“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他们好像救了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杨禁问。
格子衫回头看想西装男,好像在询问什么问题,西装男默许了,格子衫才对杨禁说:“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不知道以你现在的程度能不能接受。详细的东西可以等你恢复之后再说,不过现在你,你可以管我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