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羲醒了。
每一次醒来都非常疲惫,像是睡了很长很长一觉,睡着了的世界也不怎么踏实,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世界一片漆黑,没有天也没有地,混沌如万物初始。他想要移动,发现自己轻得像是羽毛,可以随意飘动。
但并没有风。
就在这个时候,他周身浮动起星星点点,像萤火虫一样。那些星光慢慢扩散出去,连成一片,疏密有致,照亮了整个黑暗的世界。这样的景色时一羲有些印象,是天外的世界,是浩瀚无边的宇宙。那些星光将他围绕起来变成了星环,他仔细看,发光的原来不是圆点,而是一个又一个X形,它们一会儿聚合一会儿分离,不知道在做什么。
然后他醒了。
“羲羲你醒啦!”达莉娅开心地说,“你睡了好久啊,感觉怎么样?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喝水吃饭?”
“你问题真的好多。”鹰司说,“别吵了。”
时一羲头里还是嗡嗡的,缓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说:“没事,睡久了有点头疼。”
“你最近总是头疼。”鹰司转头问白允慈,“你是不是庸医啊?什么毛病都查不出……”他话没说完立刻收声,神色非常紧张,因为一把剪刀稳准狠地飞来,插在他旁边的墙壁上。
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飞过去的。
“少废话。”白允慈说。
“我没事,白医生。”时一羲说,“谢谢你们照顾我。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直在给大家添麻烦,很抱歉。”
“这不怪你。”鹰司说,“都是那个姓展的……算了!不提他了,晦气。”
“我饿了。”时一羲说。
“那我们吃饭吧!”鹰司说,“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哦对,吃饭。该吃饭了。”封盲这才想起来,“但是我这里没吃的啊……我去买吧,你们谁要跟我去?”
“你先喝杯水吧。”白允慈难得好心的给时一羲倒了杯水。时一羲说着“谢谢”接了过来,可是当他刚刚握住玻璃杯的时候,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他的掌心被碎玻璃割出血来。
一切来的太快太反常,大家都愣住了,时一羲表情木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这是什么杯子?怎么质量这么烂?”鹰司先指责封盲,又不耐烦地对时一羲说,“还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手又割破了。”
“这……”封盲纳闷儿地捡起了玻璃碎片。他的杯子为了追求美观确实做的很薄,但是薄并不意味着易碎。他嘀嘀咕咕地说:“可能是这一只质量不好吧。”
达莉娅帮时一羲把伤口擦了擦,刚刚割的比较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她看了一眼,风凉地对封盲说:“你到底是不是有钱人啊?寒酸。”
大家都在嘲讽封盲,只有时一羲对封盲说:“不好意思,我没有拿住。”
“一个杯子而已。”封盲笑道。
白允慈沉默不语地围观了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他不像他们几个人一样归罪于一个杯子的质量,也不认为是时一羲的疏忽。因为他确定,刚刚时一羲的被子拿得很稳。
这样一个杯子哪怕是杨禁都要用力握一下才会稀碎,为什么时一羲只是正常的握住就变成了这样呢?
关于时一羲,白允慈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你们收拾吧,然后带他活动活动,暂时先不要出门。”白允慈说,“飞船上还有一些罐头,我去拿。”
“还吃罐头啊?”鹰司和达莉娅一起抱怨。
白允慈扯了下嘴角,说:“不然你们选择现在就死?”
两个人一起闭嘴。
他在外面见到了杨禁和展枫。展枫本来在跟杨禁说话,但是见到白允慈之后他就闭嘴了。
“我出来拿点东西。”白允慈打了个招呼,并对杨禁说,“他醒了。”
“他怎么样?”杨禁问。
“老样子。”白允慈说。
“我去看看他。”杨禁说罢离开了。展枫还站在原地,白允慈等杨禁走远了,对展枫说:“星标能让一个人的潜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没有绝对值。”展枫知无不言,“但是可以肯定是,绝对不会有海燕那么强。但同样的,它实验级别的副作用也没有海燕那么强。”他顿了顿,补充说,“理论上。”
“实际上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用自己实验过么?”白允慈说,“你离开千帆八年。就时间来说,你完全达到了退役水准,而从千帆退役的人的潜能巅峰状态会随着时间而消退,但你身上并没有这种反应。”
展枫的脸上有点疑惑的神情:“我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保持潜能激发状态呢?做个普通人难道不好么?”
“因为人是没办法退步的。”白允慈自然而然地说,“好了,别站着了,一会儿准备吃饭吧。”
鹰司和达莉娅在给时一羲讲他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封盲在一旁像是陪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似的,一边儿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聊天,一边儿调整自己的咖啡机参数。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倒是异常和谐。
杨禁“咳”了一声,时一羲说:“哎……”
“你来干嘛?”鹰司白了杨禁一眼,“外面风不好吹?”
杨禁压根儿没理鹰司,拉了把椅子坐在时一羲面前:“让我看看。”
时一羲不知道杨禁要看什么,于是挪了挪椅子更凑近了杨禁,等着他看。杨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真乖。”而后,他也看了鹰司一眼。
挑衅似的。
果然,鹰司甩了椅子离开了。
“哎……”封盲叹气。达莉娅对杨禁冷笑道:“我不是他,你这种把戏对我无效,是吧,羲羲?”她笑眯眯地搂住了时一羲胳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杨禁绕过去,揪着达莉娅的衣领强行把她跟时一羲分开:“那我就明白说,我要跟你的羲羲聊两句,你不方便在这里听,可以滚蛋么?”
“喂!”达莉娅张牙舞爪,“有你这么对少女的么?!粗鲁!”
杨禁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见过可以手撕铁门的少女。”
“那是你没见识!”
“好啦好啦。”封盲心好累,为什么这几个人凑到一起永远都是大吵大闹。他把达莉娅揽过来,以免杨禁不开心把达莉娅像是咸鱼一样甩出去。他哄着达莉娅说:“我们去找鹰司,呃……这里地方很大我带你们逛逛,天都黑了,去等吃饭吧。”说完赶紧拽着达莉娅走了。
人都走光了,杨禁刚要开口说话,手腕上就传来了声音。
“羲仔你还好么?”烦烦说,“身体怎么样?”
这个问题今天时一羲听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他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对他的关心,所以并不会觉得反复回答很烦,反而因为自己拖后腿对大家感到很愧疚。
“我很好,谢谢你,烦烦。”时一羲诚恳地回答。
“那就好,杨禁还是很关心你的。”烦烦继续说。
“你可以闭嘴么狗屎烦?”杨禁无奈地说,“你能不能读懂空气?”
“我又不是人类,又没有人类思维,又看不见刮风下雨,为什么要读懂空气?”烦烦说,“读懂空气是什么意思?”
杨禁说:“就是闭嘴的意思。”
烦烦说:“我有跟羲仔聊天的权利。”
杨禁说:“我也有把你变成消消乐的权利。现在,闭嘴。”
烦烦果然不说话了。
时一羲听着他们两个人吵来吵去,觉得很有意思,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嘴角笑了出来。这么一个表情被杨禁捕捉到了,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时一羲,问:“你……不是面瘫么?”
“啊?”时一羲迷茫。
“你刚刚在笑,你没意识到么?”杨禁双手捏了捏时一羲的脸颊,“就像这样。”
时一羲被杨禁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连“不好意思”这种感觉他都很陌生,仿佛才意识到,不知道如何应对,手忙脚乱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们很有意思,听你们说话好像自己也很开心……大概,这个是叫‘开心’吧。然后下意识的就……”他歪了下头,说,“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笑了。”
“不,这样挺好的,你笑也挺可爱的。”杨禁并没有拒绝时一羲,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时一羲的脸上,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说道,“老白说你在缓慢生长,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学会了一些感情的表达?比如开心会笑。”
时一羲的脑子转的慢,跟不上杨禁。
“你以前有过这种感觉么?”杨禁问。
“我知道它。”时一羲说,“只是知道,但是感觉不到。”
“现在呢?”
“现在?”时一羲想着,又笑了一下,只是有点僵。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带着巨大的好奇心,即使跌跌撞撞也还是想要快走两步,去到从未去过的世界。“似乎是这种感觉吧。”他没办法用语言描述。
“我突然有点期待了。”杨禁眼神复杂地看着时一羲。
时一羲有点无措,低下了头。
“干嘛低头?”杨禁察觉到时一羲的变化,忽然有点想逗逗他,看看他现在能够察觉出多少感情变化,“为什么不看着我?我不好看?”
时一羲赶紧摇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杨禁。无知才无畏,可一旦理解了一些感知的变化,他就生疏得有些不知道手该放哪儿。特别是面对杨禁,他只能并拢双腿,手掌压在膝盖上,手指松了紧,紧了松,肩膀耸得很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禁觉得这很有意思,继续说:“那你为什么不好意思?”
时一羲顺着杨禁的话思考,很乱,想不明白,没有答案,就轻轻用牙齿咬了一下嘴角。
“是不是因为你跟我……”杨禁的声音低了一些,身体慢慢地往前探。时一羲感觉到了人的体温,放在以前,他大约会无动于衷地问杨禁要做什么。但是现在,他的身体会不由自主的往后靠,想要跟杨禁保持距离。
“啊——”时一羲往后靠得太多,整个人往后仰过去摔地上了。
“哎你……”杨禁赶紧站起来,看着时一羲笨拙的样子不由得无奈想笑,他伸手拉起了时一羲,说,“好了,放轻松,我开玩笑的。有没有摔到哪儿?疼么?”
“没有,不疼。”时一羲说,“挺好的。”
明明摔得不轻,但还要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不会装可怜也努力不给别人添麻烦,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时一羲的本能。
“唉……”杨禁长叹一声,手掌按在时一羲的头顶,“你学会了开心的表情,也应该学会疼的表情,说出来没什么的,不会有人因此而讨厌你。”
时一羲点点头。
“手伸出来我看看。”杨禁说,“听说你今天摔了个杯子割破了手。还有身上的擦伤,怎么样了?”
时一羲把手摊开:“好像都好了。”
杨禁摆弄着时一羲的手指仔细看了看,他的掌心只有清晰的纹路,没有任何伤口。“看来你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小面瘫。啊不,现在也不面瘫了。”杨禁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潜能是什么?”
“没有。”时一羲说。
“人确实会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感到陌生和难以接受。”杨禁说,“不过你可以试着想一想。”
时一羲问:“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
“为什么一切不能是真的?”杨禁反问。
“那……我会努力的。”时一羲认真地说。
“这才乖。”杨禁笑道,“等你长大。”
整整一天发生了太多不愉快的事情,以至于在晚饭的饭桌上,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
鹰司凶神恶煞地盯着展枫,食物在嘴里用力的咀嚼,好像要咬展枫一样。展枫也不看他,自己闷头吃东西。
“老白,吃完饭后你跟我研究一下那份名单。”杨禁也干脆无视掉令人窒息的空气,说着正经地话题,“小枫,今天在遇袭之前,你想说什么?”
“那份名单的灰色部分么?”展枫回忆说,“那些加密的内容,我只知道是千帆的退役人员名单,但是里面都有谁,我不知道。”
“退役?”杨禁皱眉,“已经退役的人对圣地还有什么价值么?基于海燕的作用,退役之后潜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退,最后跟普通人无异。圣地为什么要在意一些普通人呢?”
“普通人……”白允慈口中默念着这三个字,“退步……”
杨禁问:“你想到了什么?”
白允慈自言自语地说:“人是没有办法接受退步的……”
沉默。
“星标!”杨禁忽然说,他大声的把其他人吓了一跳,“什么样的人对星标这种东西会有需求?一个人对于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力量能有多大追求?远不如拥有过再失去的人!人是没有办法接受退步的,永远不能。”
“所有退役的人的档案都是被隐藏的,他们会以全新的身份生活。”白允慈说,“如果这些人跟圣地有着蛛丝马迹的联系,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
“那份名单。”杨禁说。
“那份名单的加密方式很特别。”展枫说,“需要几道解密,短时间内解不开的。”
“千帆一定是有的。”杨禁思考,“但是Pony被炸得稀碎,备份系统也没有办法查询了。这种人员调配的机密文件会涉及的利益相关方除了千帆之外还能有什么地方呢?圣地又是怎么拿到的呢……”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着,忽然一拍,“洲际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