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夜街穿杂着各类噪音。
大排档是露天敞座的,炒菜区就在沈蕴秋这桌的右侧,离得不远,老板掂着铁锅胳膊一甩一抽,再颠勺,油亮亮的炒菜空中翻了一圈,又落入锅里。
一般这种街炒得用大火,速度快,炒出来的菜喷香。
老板把刚炒出来的菜倒入盘子里,滚烈的锅灶火熊熊燃烧,沈蕴秋半张脸映在橙光中,凌川就这么看着她,然后问了句:“你会告状么?”
告状这个词很微妙。
就像沈蕴秋现在不太相信这个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幼稚,只有小孩子会说告状。
可凌川并不是小孩子,坐着也是个大块头,用这种毫无表情的脸丈量她,沈蕴秋迷糊了一瞬,她原本只是随口接了一句,但照他这气势,好像势必要问出个答案似的。
锅灶上的铁锅归整原位,火灭了,眼前的光也淡了。
“老师。”凌川笑笑,抬头又问了一遍,“你会告状么?”
第一次。
沈蕴秋清楚的记得,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叫她老师,不是在那间补课的小屋,而是在课后,充满烟火气的大排档上。
沈蕴秋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执着,好像她如果给了肯定答案,就像是背叛他了一样,背叛了今晚拉近距离的唯一机会。
李昊章见氛围不大对,忙着切话提,“哎哟别光顾着聊啊,下点菜,等会儿都凉了。”
胡斌给他打下手,开了瓶果汁给就要给沈蕴秋倒,“老师,喝饮料喝饮料。”
沈蕴秋招架不住,把杯子移了点距离,笑笑说:“谢谢,你们也吃。”
一笑一闹这茬暂时就过去了。
李昊章喝了口啤酒,爽歪歪地下肚,放下瓶子后换上一副贱模子,鸡贼地笑:“老师,你看我们凌川还有救不?”
“什么有救没救?”
“还能啥啊,学业!”李昊章嘴咧到耳后根,“我们川哥未来的前途啊。”
凌川一碗面条已经见底,听着李昊章嘴贱也没生气,抬起手掌外侧抹了把嘴,慢悠悠骂了句:“滚,吃饭就你话多。”
沈蕴秋:“......”就目前情况看,什么前途都没有,全是胡扯。
沈蕴秋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凌川,他吃完后眼睛没停着转,从前面几家店扫到后面的小摊位,然后像捕到猎物一样,摸了摸口袋,准备起身。
“你去哪儿?”这句沈蕴秋问的。
凌川转身,看了眼空着的碗底,“再要碗面。”
四目相对,风飕飕刮着。
这会儿真的感觉到冷了,沈蕴秋说话的时候不经意搓了搓手,见他饭量这么大,估计上课那会儿就在饿着肚子,轻声问:“没吃饱么?”
凌川本就高,再一站起来,沈蕴秋得仰着头看他,他视线略下,瞟见她手放在膝盖轻搓,“嗯。”
“那我...”她要起身拿包。
“别管他了老师,他跟个熊的饭量,咱吃咱们的。”胡斌说。
“没事,我自己去。”凌川说完,垂眼看了下她匿在桌底想搓的手,停了半秒,然后头也没回的朝街对侧走了。
凌川走了后饭桌也没冷场,主要是胡斌和李昊章的那张嘴就是个小炮筒,拉着她聊个不停,一会儿问凌川上课表现的咋样,一会儿问他有没有不要脸的时候。
“什么叫不要脸的时候?”沈蕴秋被他说话惊到。
胡斌手握拳抵住嘴笑:“他就不是个正经人啊。”
这倒是没发现,在她面前连笑容都很少见,哪来的不要脸,不过很快,沈蕴秋脑子里飘荡出一张露骨的美女画报...昨天凌川桌子上的那本小黄书。
“他倒不怎么爱说话。”沈蕴秋只能这样说。
“老师啊,你可别被他外表迷惑了。”李昊章继续在旁边煽风点火:“还是跟他不熟,熟了你就知道,话比我俩都多,还蔫坏蔫坏的。”他说完用胳膊肘捣了下胡斌。
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话筒子。
沈蕴秋不关心这些,她只想知道凌川在学校是什么样,这也是她今晚坐到这的目的。
“你叫...胡斌?”她视线倾斜,对李昊章说:“昊章?”
“叫我昊子就成,他们都这么喊。”
胡斌唔了一声,放下筷子:“咋了老师。”
“你们和凌川是一个班的吧。”沈蕴秋说话温柔:“学校老师讲的课能跟上么?”
“啊?”桌对面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李昊章觉得这老师有点意思儿,也不知道是凌川在她面前故意扮成好角色了,还是这老师傻乎乎的,怎么会觉得他们仨是学习的学生。
胡斌也是,嘴角勾了下笑,没接话。
“怎么?”沈蕴秋也发现他们表情不大对劲。
“老师,你是想问凌川吧。”李昊章看着她:“想问凌川学不学习,问他对补课啥看法是吧?”
见他直白问了,沈蕴秋只好点头。
李昊章的位置在沈蕴秋的斜对侧,视线穿过她后背,再放长,就能看到她身后一二十米的距离有个熟悉的身型,侧身站在炸酱面小摊前,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
李昊章看了半刻,抛出两个字:“困难。”
沈蕴秋:“为什么这样说?”
李昊章没给出理由,但沈蕴秋眼里的真诚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他侧头看了眼胡斌,笑了笑:“也不一定,可以试试。”
胡斌接着:“现在是不想学,不过不代表川子以后不想,你试试呗老师,看他听不听你话。”
沈蕴秋对他们没头没尾的话有点莫名其妙,说话不说全乎,留一半,让人抓心挠肺。
“不过啊,凌川是属毛驴的,喜欢听好话,你哄着他就行。”
沈蕴秋轻轻低头,两手交叠揉搓了几下,拢紧开衫,她不知道什么叫哄着就行,只觉得这次套近乎的饭场提没能达到预期。
很快,凌川拎着面往回走,进栅栏挡板前,看见饭桌对面的李昊章呲着大牙笑,不知聊的什么,逗的沈蕴秋也仰头乐了下,她后背对着凌川,没看见他。
凌川腿脚顿了一步,缩了缩脖子,绕到前台炒菜区结账。
等再坐回来,沈蕴秋发现他手里拎了四份冒热气的白塑料袋,他也不管人要不要,反正三人面前各放了一碗。
胡斌和李昊章就这么怔怔看着,“啥意思?”
“吃。”凌川虚指了下酒瓶,然后撕开一次性筷子,自己先吸溜一口:“把瓶子拿下去,都吃面。”
炸酱面只有一碗,剩下三碗都是糍热气带汤水的,沈蕴秋看着碗里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周身都暖了一个度,她刚想把手贴着碗沿儿,才蓦地反应过来,做老师的怎么好意思让学生买单请吃饭。
凌川头也没抬,从桌子底下伸脚踢了下李昊章,对面马上接到讯号似的。
“...哦哦。”李昊章反应过来,假装哆嗦了下肩膀,咧嘴傻笑:“老师你吃,天冷,刚刚忘了点汤,吃点热的暖和暖和。”
一唱一和就在沈蕴秋眼皮底下,她不傻,多想了两秒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买多了,不吃浪费。”凌川察觉她还别扭着,抬头轻瞟:“趁还热乎着。”
沈蕴秋拿勺子舀了口热汤,暖呼呼的下肚,最后桌子上的咕噜肉还剩一点儿,凌川扒到了自己碗里,临结束前,盘子里干干净净,菜底都没浪费。
后半场,沈蕴秋还想和他们聊聊学校上课的情况,但每一次都被几人扯皮闹过去了,准确来说是胡斌和李昊章。
凌川还是一个样,不怎么挑话题,但会接话,总之就没把沈蕴秋的问题当一回事。
出来后,胡斌和李昊章往两人的反方向走,临行前,沈蕴秋让他们回家,两人嬉皮笑脸应下了,但勾肩搭背转身那刻,沈蕴秋就猜到刚刚饭桌上那番劝告又白说了。
她也没想多,毕竟只有凌川是她的学生。
“你不回去?”还是这条街,沈蕴秋见凌川揣兜站着不动,以为是准备等她走了好去赶那两人,她往胡斌他们方向看了眼,很快又说:“你不要再跟他们去网吧,早点——”
“我送你。”
沈蕴秋内心鼓动了下,转头看着他,面上很平静:“不用了,你回去看会儿书就好。”
凌川屈着半条腿,鞋尖蹭了蹭地面,忽地站直越过她往前面走,也没管她跟没跟上,留下四个大字:“就时间多。”
沈蕴秋愣了下,随即又觉得好笑,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小兔崽子都走了,她站着也没意思,抬腿走快了几步跟上。
夜街的两头陆陆续续有人收摊,也有正在处理收尾的小吃,朝过路人吆喝着,给钱就卖。
两人走到了街头的马路牙子,过了路口就是公交车站,谁也没说话,沈蕴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末班车早就没了,要想回市区,只好打出租车走。
凌川一手摸脖子,微微偏头,“没车了。”
“嗯。”沈蕴秋收了手机。
“打出租吧。”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扯了下,“我妈报销,她请的你,她负责。”
沈蕴秋没接他开的玩笑,身后有车按喇叭,她回头看了下,往旁边站站,见他跟没事人一样,摆了下手:“往这边走一走,堵到路了。”
“唔。”凌川挪身,脚底走了两步。
他今晚有些听话,像捋顺毛的大狗一样,让沈蕴秋不自觉地想和他亲近点儿,“晚上吃饱了么?”
“嗯。”凌川手在兜里摸烟盒。
沈蕴秋想到餐桌的饭量,忽然问:“你晚上没吃饭?”
摸到了,车怎么还没来,他想抽烟,“没有。”
以两人的身高,沈蕴秋转过头只能平视到他肩膀,“是因为我来的有点早,时间不够么?”
凌川摇摇头,好像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她之前没问过凌川的放学时间,当时只想着七点钟补课,九点回去,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现在有点儿担心他以后都要饿着肚子上课。
“要不然以后晚一点上课吧,你吃饱了才有精力,饿着也不好受。”
凌川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她侧脸,“不是,就今天。”
连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女人都会问他放学吃没吃饭,又想到今晚空着的冰箱,灶台边水池里的单碗单筷,他垂眼呵笑了声。
路灯橙黄的光铺在水泥地,前面偶尔开过几辆满人的出租车,没停。他转视对上她眸子,咧嘴补了一句,“晚点你不就没车回去了?”
沈蕴秋转过头,把碎发捋了捋,“没事,九点二十能到车站就好。”
“说了不用。”他站直伸了个懒腰,肚皮敞出来,“只是今天而已,饿不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读者问年龄差,我在这说一下吧。
七岁。川子近19,后面会提到他为什么上学晚一年,沈老师25,大学有个科研助理岗,她暂时做这个。
可能有些读者不接受女大男小,是个雷,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就不勉强嗷,但啊,痞子川绝对不是弟弟款,他是个糙玩意,野人,有幸走到后面的话会发现的。
这本只能算非典型师生文,太典型的咱也不敢写,上面看着呢。看过我专栏文的读者也许知道,我喜欢写点冷冷的东西,不完美的人设,个人xp嘛,这本也一样,一个案件贯穿上下卷,与男女主,结局,多多少少都牵扯着点儿,但我能保证不让他俩be。
好么?好的,暂时就这样,有别的我会继续在作话说。
为了惩罚我没有双更,评论区见吧,等我睡醒发红包,捉虫也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