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满谦之所以能担任典史,成为官府与地方势力之间的桥梁,正是因为他圆润通达的做事手段。
也正因为这种定位,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白尧年受辱,因为白尧年是地方乡绅的代表人物,他丢脸,大家都丢脸。
“刘宴,我等就事论事,可不要攻击人品德行!”康满谦此言一出,刘宴笑了。
“你们说我道德败坏就不是人身攻击?再说了,我说的可是事实,这老狗都自己承认了的,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找我给他看看病呢。”
董和舟也是摇头苦笑:“刘宴,不要张嘴闭嘴老狗老狗的,人到底比你年长,该有的肚量要有。”
刘宴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董和舟提到了肚量两个字,有肚量的人才会去原谅别人,也就是说,他潜意识里是刘宴该原谅白尧年,那么这位座师当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了。
康满谦许是看出了苗头端倪,生怕董和舟出来替刘宴打圆场,当即上前禀报道。
“知府大人,请恕卑职斗胆直言,刘宴既决意入赘青虎堡,那是他个人私事,官府也没法强求,但既然入主青虎堡,就该对流民负责到底。”
“这刘宴非但没有尽心尽力,身为文官清流,却只顾盯着流民那两斤粪,居然搞了个什么公厕,简直斯文扫地!”
其实康满谦已经足够隐忍,没有说出内心真正想说的话,是给大家面子,也是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这刘宴简直不当人子,不把流民当人看,不给住处,还让这些游牧人去垦荒,不给吃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惦记着人家拉的几坡屎。
在他们看来,刘宴建公厕,无非是为了收集田粪,用来养地,但流民们已经一无所有,连一坡屎都要被你刘宴刮去,这简直吝啬刻薄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再者说了,听说这公厕乃是大家共用之物,这进进出出的,免不了坦诚相见,实在有伤风化,加上部族之人本就生性天真,还不知道要搞出多少不知羞耻的事情来,此举无异于淫乱地方风情!”
不管是为了给本土缙绅阶级找回面子,还是为了遏制刘宴的发展,康满谦也算是费尽心思了,公厕竟然都能拿来说事。
“刘宴,你怎么解释?”董和舟身为座师,想要敲打刘宴还真不好开口,此时见刘宴人人喊打,也乐见其成。
刘宴也不急不躁,解释道:“老师,建立公厕的初衷,是为了保护环境,搞好群体卫生,预防疫病爆发。”
“康典史主掌六房,又是地方上的首吏,想必该知道,人群聚集,便溺问题是最大的麻烦,若不及时解决,流民营各种脏乱差,蚊蝇滋生,虫鼠横行,一旦爆发疫病,传播开来,祸及一方百姓,大家都得遭殃的。”
康满谦呵斥道:“那是你不给他们妥善安排住所,其他砦子没有公厕,也未曾见得爆发疫病?不要给你的胡作非为找借口由头!”
刘宴呵呵一笑:“敢问康典史,其他砦子摊派了多少人?我青虎堡摊派了六百多人,康典史现在说出任何一个砦子比我青虎堡安置的人数还要多,我现在就给你跪下磕头。”
“这……”康满谦顿时语塞,都怪曹镔行事太狠,将拔师密部以及附庸的流民全都塞给了刘宴,如今搞不垮青虎堡也就罢了,反被刘宴抓到这个把柄!
刘宴还得理不饶人:“还有,我青虎堡可是安置了住所的,而且住的不比其他砦子差,这还是县衙没有拨付任何物资和赈粮赈银的情况下。”
“不做公厕也行啊,县衙把六百余人的安置费全拨付下来,我马上给他们建造单独的茅厕,钱不够的话我刘宴自掏腰包来倒贴!”
刘宴这么一说,康满谦顿时汗水涔涔,知府董和舟就在上面坐着呢,真要追究安置费的问题,只怕县衙所有人都摘不出去了。
“刘宴,安置流民是朝廷的决定,不可轻易置喙,我与你一并到的地方,你确实怠惰了,说话也变得粗俗不堪,张嘴就是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往日那个风花雪月家国天下的刘宴,到哪里去了?”
这倒不是董和舟说的,而是顾兰亭再也坐不住,主动出来转移话题了。
刘宴知道,只要一提安置费,就戳到县衙的痛脚,把顾兰亭也给拉下浑水来了。
董和舟没有穷根究底,说明他并非毫不知情,这个事情是不能再挖下去,否则连董和舟这个老师都得罪了。
这个时候,就该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于是刘宴做出悲愤状,走到了公案前头来,抓起了董和舟身前的笔墨,朝顾兰亭嗤笑一声道:“你想要风流的探花郎?刘某就让你看看!”
刘宴走到了二堂白壁前,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唰唰唰便留下了一首题壁诗。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气岸遥凌猛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
“文章献纳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与君自谓长如此,宁知草动风尘起。”
“函谷忽惊胡马来,秦宫桃李向明开。”
“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
这可不是刘宴即兴而作,更不是原主身体记忆的旧作,而是刘宴以前感念原主的人生经历,想到的一首唐诗,作者乃是传世千古的李太白!
这首诗道尽了被贬官的无奈和抑郁,若说到风流,谁人比得过诗酒仙李太白?
刘宴的书法虽然也勉强能看,但到了古代可就比不上了,可提笔之时,完全就是原主的肌肉记忆,写出来的都是原主那刚正有力且整洁的馆阁体。
但刘宴实在有些难以控制,写出来的效果却是正中出奇,笔锋如刀,入木三分,笔力仿佛要透墙而入,分明是笔墨,却似刀刻斧凿到墙上的一般。
再配上这绝顶风流豪华狂放的诗句,顾兰亭和董和舟等人全都看傻了眼,此时他们才回想起来,这个刘宴可是三岁开蒙,七岁作诗,九岁成文,二十五岁就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啊。
曾几何时,他也是诸多宰辅和皇亲国戚想要榜下捉住的乘龙快婿,曾几何时,他也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现如今,却让一个小小的地方县衙的典史,为了流民的几坡屎而争吵不休?
董和舟和顾兰亭都瞬间沉默了,他们沉浸在这首诗当中,是感同身受,是扼腕轻叹,还是兔死狐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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